天色已經黑。


    江大帥迴到燈火通明的鎮守使督署,這裏所有人都依然忙碌的走路帶風,江大帥在外麵晃蕩一天,竟然沒有人發現。


    在廚房找了點東西,塞飽肚子,江大帥晃蕩這走到了參謀部,站在門口看了一群人忙忙碌碌的,半響沒有人發現自己,終於咳嗽一聲:“徐元東在石門戰場的進展如何?”


    “委員長!……”


    一群人看到江大帥,立刻站直了敬軍禮。


    薛嶽說:“報告委員長,現在已經突破了石門的城牆,他們正在和敵人進行巷戰。”


    “已經進城?”江大帥想不到進展如此順利,笑道:“那就感緊結束戰爭,迅速南下!”


    “要迅速結束戰爭,這可能有點困難。”薛嶽說:“敵人在石門縣衙門周圍建設了堅固的地堡……今天早上顧徵鴻就帶著敢死隊,一個衝鋒就破了城的,現在……還真縣衙的地堡群周圍打不進。”


    “顧徵鴻的傷感情是做敢死隊掛上的呀。他的命還真大。”江大帥不滿意地在地圖上麵敲打了一下,道:“咱們把石門這塊肉啃到了這個程度,竟然最後被一塊骨頭卡住。不能在石門耽時間了……”


    胡宗南聽著江大帥話中有話,問道:“委員長,這麽急,是不是南邊戰局有變?”


    江大帥冷笑道:“戰局如何,參謀部應該比我清楚。”


    江大帥的話有點重,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我今天到廣德醫院好多從前線運送下來的傷兵,南邊的傷兵比北邊的還多。”江大帥沉重的說:“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麽?俘虜唐生智的情報是準確的,但不代表南邊的戰局就可以高枕無憂。現在華得鵬已經把整個桃源的民眾都武裝起來了。這不在第八師正規軍作戰序列裏,你們參謀部大概也還不知道吧。桃源的民眾大概也是被來來去去的軍閥混戰害苦了,這迴竟然拿起槍抵禦護法軍。可是,那些未經訓的民兵,在戰場上……”


    江大帥說不下去了,他後來在廣德醫院看到很多南邊的民兵傷員,才知道桃源戰場是什麽樣的形勢!


    “委員長,不必如此憂心,這也證明民心可用啊!”薛嶽道:“隻要咱們這次進展順利,事情能像咱們沒想的發展。委員長統合湘西勢力,也就是在眼前的啦。”


    江大帥掏出一根煙,塞進嘴裏,又拿下來,搖頭道:“事情不要想那麽容易,變數還多。打敗護法軍,隻是開始。還有這次咱們背後攤牌,以後就算正麵和段祺瑞和北洋軍對上了……石門,必須馬上結束戰爭!最遲,明天上午結束戰爭!明天中午,我要看到他們迴轉向南!”


    薛嶽點頭。


    江大帥不管他們怎麽打,把話撂下,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薛嶽和胡宗南一群人相對苦笑。


    ……


    石門。


    湘西護法軍第五軍司令林德軒立正地站在報話機前麵,手裏緊握著橢圓形的小話筒,大聲叫著:“是湘西護法軍總部嗎?是張溶川總司令嗎?我是林德軒呀!林德軒呀!”


    “我是,我是。”報話機裏湘西護法軍總司令張溶川的聲音,林德軒聽辨得出,象瓦片相互磨擦似的,非常刺耳,但林德軒卻感到非常親切:“你要象一塊磁鐵一樣,吸引住那幾根鋼針,最後,磁鐵可以砸斷鋼針,鋼針是戳不壞磁鐵的。我是一隻大象,你就是象鼻子,就是我的鼻子!到時候!鼻子一卷,就掃掉了敵人!我對你這兩天的作戰,極端滿意!極端滿意!你能再固守二十四小時就行了!千萬不能失守!千萬!千萬!援軍相隔隻有八十裏!湘西護法軍大軍已經進入桃源,明天就能摧毀江山在桃源的防線,掃平常德城,然後我們會師石門……喂,聽見了沒有,你們怎麽樣?怎麽樣?”


    林德軒興奮地叫道:“沒問題!絕對沒問題!流到最後一滴血!二十四小時,我有十二分把握!總司令放心!”


    林德軒從報話機裏獲得了巨大力量。他立即發下命令:“電告第五軍全軍,湘西護法軍已經打下桃源,全殲敵軍。不日,就要和我們會師石門城下。湘西護法軍張總司令有命,我們隻需要固守二十四小時,咱們第五軍我們就贏了。現在我命令,參謀長督令所屬部隊拚死固守陣地,相機舉行短促反擊。用‘連坐法’。人人似刀架在頭上,班長同全班退,則殺班長;排長同全排退,則殺排長;連、營、團、師直到我這個軍長官亦如是!”


    參謀記錄著:“就這樣發嗎?”


    林德軒堅定地說:“就這麽發,一字不改!”


    很快,七團團長為了執行連保連坐的軍紀,在陣地上,槍決了丟失地堡的那個斷了腿的排長。


    排長的屍體橫倒在一堵黑牆旁邊。


    每一個士兵的心上戳上了一把尖刀,全身的肌肉痙攣著,戰栗著。他們死抱住槍,死守在地堡裏、房屋裏、壕溝裏,死亡威脅著他們,恐懼的細菌,浸滿他們的血液。誰也沒有勇氣再複看死了的排長一眼。


    林德軒的嚴酷的命令和無情的鎮壓,看來不是完全無效的。在這天夜裏,槍決了排長以後,隻失去了兩個地堡和一間獨立屋子,根據報告,都是在士兵們大部死亡和負傷以後才失去的。


    “八公廟的九團五營七連二排,排長帶來了沒有?”林德軒忽然想過去傍晚時叫參謀馬吉祥把這個丟失陣地的家夥帶來,現在還沒有看到人。這個家夥,也該死!


    一個參謀報告道:“報告長官,馬吉祥參謀還沒有帶人迴來。”


    林德軒殺氣騰騰的說:“他們迴來了,給我拉出去一起槍斃,以儆效尤!”


    ……


    腿受傷,倒在燒焦的木頭上的參謀馬吉祥,昏迷了一陣,爬起身來一瞧,他附近的傷兵少了兩個,有幾個人正在他的身邊挖著泥坑。


    “喂,你們是挖工事嗎?”馬吉祥輕輕地問了一聲。


    那幾個人還是默默地挖著,沒有答理他。他定定眼睛,看著周圍閉目等死的傷兵,好像明白了什麽,忽然恐懼地想要爬開去,離這裏越遠越好。有一個挖土的人,把他死命地拖了迴來。


    馬吉祥哭叫著:“我要迴去!我能爬!”


    “你就在這裏,給你預備好了!”挖土的指著麵前的泥坑說。


    馬吉祥參謀嚇暈了,他幾乎全部失去了知覺。這時候,他看到一個傷兵被推進泥坑裏去,悲慘地叫著。但是,泥土堆積到傷兵的身上去,壓滅了慘叫的聲音。


    馬吉祥參謀明白地意識到他的墳墓就在身邊,便突然掙紮著站立起來,嘴裏叫道:“我是第五軍的參謀!我沒有受傷!”


    說著,保持生命的迫切的**,使他真的象沒有負傷的人一樣,接連地走了五、六步。但是,他又馬上栽倒在一堆碎磚破瓦上麵,磚瓦“嘩嘩”地塌下來,他的頭臉給猛烈地砸碰一下,他顫抖著一隻手,撫摸著疼痛的地方。


    有個扒坑忽然說:“能走就讓他走了吧!”


    馬吉祥參謀聽到有人憐憫地說了這麽一句。他歪過頭去,在黑暗裏,朝那幾個人恐懼地望望,他們又把一個傷兵向土坑裏推,這個傷兵的慘叫,比先前一個更加叫他膽寒,象屠場上臨宰的牛一樣,慘叫聲拖得很長很長馬吉祥參謀感到有千萬根尖針,一齊鑽入到他的骨髓裏麵,全身汗毛立刻豎了起來。


    馬吉祥參謀又站起身來,手裏抓住一根冷冰冰的傷兵們丟棄了的槍杆,他利用槍杆的支持,飛快地逃走開去,死亡的魔鬼,驅使他無目的地胡奔亂跑,越是槍彈密集的方向,他就越向那裏奔跑,冷僻無人的地方,他卻拚命地避開。


    是一突突的團火光吸引了馬吉祥,馬吉祥終於臨死得救,奔到了火光跟前。雙方射擊的密集的子彈,竟然沒有一顆打中到他的身上。他也沒有辨明伏在火光附近的是敵人還是自己人,便躺倒在他們旁邊,大叫了一聲:“救命呀!”把手裏的一支漢陽造,摔得遠遠的。


    “娘希匹的,”馬吉祥就聽到旁邊一個士兵說了這麽一句,然後暈過去了。


    ……


    現在第五軍司令林德軒最頭痛的一件事,是眾多的傷兵無法處理。輕傷的,他們自己會爬、會走,包包紮紮以後,可以集中到一個地方去,重傷的倒在陣地上,自己爬不下去,救護兵也到了需要別人救護的地步。這些重傷兵,斷了腿的,打穿了胸腹的,在陣地上躺著、哭叫著,使沒死沒傷的士兵們隻能閉著眼睛打槍,他們看到死了沒人收屍,傷了沒人救治,眼淚就止不住地滴下來。他們悲傷、歎息、戰栗、恐懼、憤恨、怒罵。


    為了求生,有的跑到敵人方麵去,有的就在敵人打到麵前的時候,舉槍投降。


    林德軒不想知道、但是終於知道了這種景象,不能不感到士兵們鬥誌瓦解的危險。於是,他命令各個團組織了掩埋隊,死了的就地掩埋,重傷的進行秘密活埋。


    林德軒對於他的罪惡手段的效果,很是滿意。當他聽到陣地上的槍聲劇烈起來,打退對方的一次進攻,按照他的命令舉行出擊的時候,他的長滿了黑毛的手,便抓過一瓶沒吃完的德國啤酒,把嘴巴套在瓶口上,“咕嚕咕嚕”地喝起來。副官用刺刀撬開日本牛肉罐頭,送到他的麵前,他抓了一塊鹵淋淋的牛肉,扔到嘴裏。


    林德軒嚼著牛肉問道:“罐頭還有多少?”


    “報告長官,還有一兩百個。”副官迴答說。


    這些罐頭,都是小鬼子送的。這次戰爭,小鬼子可是在他們身上下了大本錢,從物資到軍械,給了不少支持。


    林德軒說:“送五十個到陣地上去!給士兵們吃!告訴他們:我是喜歡他們的!他們能夠守住陣地,撲滅敵人!他們不怕死!”


    林德軒滾瓜似地說了這幾句話,發狂似地大笑起來。幾乎連外麵的炮聲,都給他的笑聲蓋了下去。在他的笑聲裏,啤酒瓶從手裏摔落到地上,沒有喝完的啤酒,噴濺到他自己的腳上,別人的身上,牆壁的地圖上。


    “是。”副官應命出去。


    林德軒倒在破藤椅上,傾聽著地下室外麵的槍、炮聲,醉態迷糊地說:“沒有問題,不要說再守二十四小時!就是四十八小時也不在乎!我是一塊磁鐵、磁鐵,最後砸斷鋼針!我是護法軍的象鼻子,象鼻子!最後,最後這麽一卷,掃掉了敵人!”


    說著的時候,他的黑毛大手不住地搖擺,做著象鼻子卷動的姿態。屋子裏所有的人,都惶惑地但又很有興趣地盯望著他那半狂半醉的神情。


    ……


    夜幕下,徐元東用望遠鏡觀察石門的戰局。


    在石門,經過一天的戰鬥,都已經破城,最好還是形成了僵持的狀態。還有三分之二的敵人沒有解決。


    在南線三多萬敵人,已經越過壓過來,在桃源,用數百門大炮日夜轟擊,不顧一切地壓迫下來。華得鵬的阻擊部隊堅持著每一個村莊和每一個山頭,阻擋敵人前進。


    身邊的一個參謀向徐元東解釋戰局:“石門城的外圍敵人,一小部分被殲滅,一小部分的敵人向我軍投降。城外的村莊、集鎮,大多已被我軍占領,大部分敵人被壓縮得混雜地擁擠在城裏和附近的幾個據點裏。參謀部決定在明天上午對城裏的敵人進行總攻擊,解決殘敵!”


    這是戰役要求速決,戰役接近到最**。


    徐元東剛剛已經和參謀長薛嶽通過電話,了解了全麵情況以後。這是江大帥的決定,南線的戰局已經緊張到了無以複加,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徐元東隱蔽在一堵高牆後麵,用望遠鏡觀察著激烈的戰鬥情景。聽著參謀的介紹,默不作聲。


    子彈從他的頭上和耳朵邊飛過。陰暗的戰地的夜晚,空氣渾濁,景象荒涼。他好似什麽也沒有看見,映到眼裏的,盡是一些焦黑的牆壁,塌倒的房屋,炸翻的地堡,狼藉滿地的子彈殼,和許多炮彈轟擊、子彈射穿的創痕斑跡。


    徐元東把望遠鏡向高低、左右反複移動著,尋找著眼點。他的眼光透過鏡頭,盯住了一百米遠的一個地堡附近。那裏有四個人在肉搏著,第二旅的兩個戰士和敵軍的兩個士兵,在地上翻上滾下,扭成一團,大概糾纏了三四分鍾之久,一個敵兵被第二旅的戰士仿佛是用拳頭或者是手榴彈的鐵頭子打死,另一個敵兵當了俘虜,被拖下第二旅的戰壕。相隔不久,那個打死敵兵的戰士,在雙方密集對射的機槍子彈狂飛亂舞之下,穿到地堡跟前,伏倒在地上,爬行到地堡的槍洞旁邊,把一捆炸藥塞在那裏。接著,這個戰士好象被敵人射中,連連地打了幾滾,躺倒在地堡旁邊。緊接著的是炸藥的一聲轟然巨響,騰起一團火光和一堆黑煙,地堡炸裂開來,地堡頂子飛向天空,石頭、磚塊、泥土紛紛塌倒下來。


    徐元東點點頭,取下望遠鏡,向那座炸毀了的地堡旁邊的烈士,佇望了許久。


    徐元東身旁的參謀的臉色和他一樣,現出沉痛而又莊嚴的神情。作為一個旅長,難得親眼看到這種生動的戰鬥場麵。一旦親眼看到,便難禁地激起了比一般人更為強烈的心理衝動。


    徐元東火速地從搭腳的磚堆上跳下來,迴到旅部指揮所的屋子裏。


    “這種打法,好是好,”徐元東坐定下來,自言自語地慨歎著說:“可是要明天上午結束戰鬥,不可能!”


    “旅座,明天發起總攻,我們的戰士,是沒有話說的!保證明天上午可以結束戰鬥!”一個軍官接著說。


    “旅座,請相信我們!我們的戰士,都是好樣的!眼睛打紅了!你喊他、拖他下來,他也不下來!”另一個軍官接著話說。


    徐元東痛惜的說:“這樣打下去是不行的!我們的兵,不能一個拚敵人一個!就是一個拚他十個、二十個也不上算!肉搏拚死是勇敢的,有時候,也必要。但是,不能這樣拚下去!”


    軍官們沉楞一下,一齊望著徐元東,說:“可是明天上午必須結束戰鬥,然後南下呀!”


    “所以,我們現在就得考慮改變打法!立刻就要作出方案!不能再遲緩!”徐元東銳利的黑眼睛,盯在這群軍官和參謀們沉思的臉上,斷然地說。


    “報告旅座!剛剛二團俘虜一個敵人的高級參謀。那個家夥,暈暈糊糊的,自己跑過來被俘虜的!”一個通訊兵跑來報告說。


    ……


    當太陽照常升起,在彩霞的光輝照射到石門焦牆破瓦上的時候,宣傳彈從四麵八方射擊出去,彩色的紙片,花蝴蝶樣地飛舞在敵人的地堡附近,壕溝的上空。由於灰黃色彈煙的浮漾和清晨的微風旋蕩,它們有的飄揚了好久才落到地上,有的竟然飛鑽到敵人的地堡洞眼裏麵去。


    敵人對於這些紙片兒似乎特別害怕、驚慌,仿佛這些紙片確實具有他們意想不到的無窮的威力,最大限度的破壞性。敵人的炮彈一串一串地放射出來,機關槍、步槍的火力同時地集中射擊,雖然他們看到的盡是那些彩色的紙片,並沒有發現解放軍一個人的形影。


    一場激烈的炮戰過去,戰地上沉寂起來。沉寂到使人想象到戰鬥已經結束,許久許久聽不到一響槍聲。


    天色突然又暗下來,太陽被彩霞從東南角上飄卷來一片迷蒙的烏雲遮住,很快,這片烏雲籠罩了整個的石門。


    山雨欲來!


    決戰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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