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君和江幫主兩人互相對視了一會,楊文君俏臉已是慘白,房問中的一切即時陷入到沉重的靜默的空氣裏。


    江幫主心口灼熱,渾身象被細針紮一樣疼痛。他拿著煙右手煙頭已經燒到手指,已經燒出一層水來了。這一切是因他而起!自己到底是對是錯?眼前是因自己受苦受難的人兒。當真實的看到小小年紀的她說起受難的場景的時候,自己才發現,這一切給他帶來了這麽大的震撼!他總以為自己是個很自私的人,隻要自己過得開心,管別人是死是活。之前表現的大公無私,心懷天下,那不過是做給人看的,他的更多是為了一個目的――金錢和權利。但是小女孩說給他聽的這些年來悲慘的境域,眼前小女孩的傷心欲絕的淒涼,讓他的心徹底的亂了。


    是自己的野心給這個本來苦苦支撐的家庭帶來了滅頂的災難嗎!這個時候,自己還能心安理得的與瞿恩為政治爭得你死我活嗎?這個時代,原來是這樣一個殘酷的世界!這不是在看小說,不是在看電影,活生生的悲劇就在他的眼前,這隻是一個而已,參加罷工的有20多萬工人,連同他們的妻兒老小約100萬人,正陷入饑餓狀態。第一次感覺這個數字的沉重!這個數字的沉重,讓他根本無從選擇。


    江幫主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直麵這個時代最底層人們的疾苦,體味他們的悲慘。江幫主反複的問自己到底是對是錯?


    他沒有錯,有錯的是這個該死的時代!


    這個該死的時代,容不下人們幸福;這個該死的時代,沒有人能得到幸福;這個該死的時代,不可能會有幸福。


    江幫主猛的抬起了頭,開始低聲地說道:“你問我,為什麽你的爸爸被開除了嗎?為什麽你的爸爸被打死了嗎?因為你的爸爸想反抗,因為你們的日子過得太不好了,你的媽媽沒有錢買藥,請醫生,你沒有錢買布縫衣服,連一場電影都看不起!……他想把你們的日子改變得好些,他想有錢送給美麗的小女兒一點小小的獎品。這些小玩意一般不是買些小衣服小鞋小襪子,就是買些漂亮的發夾、綢帶和玩具手鐲等等,盡量把小女兒打扮得更加美麗。他隻是想多一點點時間陪你們,他隻是想有一天,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去電影院看場電影……他辛辛苦苦的工作半輩子,卻連這些都做不到,小鳳根,你說,他不該反抗嗎?”


    楊文君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鳳根更將眼光向江幫主通射得緊了,仿佛她在追問著那將她的爸爸殺死了的劊子手也似的,說道:“可是,反抗就該打死嗎?這樣就是犯法嗎?”


    江幫主臉色慘白。隻是用力的握緊了拳頭。感覺到一種沉重的心靈上的壓迫,一時竟迴答不出話來。


    “這樣就該打死嗎?這樣就是犯法嗎?”小鳳根又重複地追問了這末兩句。


    楊文君已經是俏臉慘白,她轉頭看了一眼江幫主,神色複雜,低聲道:“是的,我的小鳳根,現在的世界就是這樣的殘忍。”


    小鳳根聽了楊文君的答案,慢慢地低下頭來,沉默著不語了。這時如果楊文君能看見她的眼光,那她將看見那眼光是怎樣地放射著絕望,悲哀與懷疑。


    楊文君覺得自己的答案增加了小鳳根的苦痛,很想再尋出別的話來安慰她,但是無論如何找不出相當的話來。她隻能將小鳳根的頭抱到自己的懷裏,撫摸著,溫聲地說道:“嗬,小妹妹,我的可憐的小妹妹……”


    小鳳根沉默著受她的撫慰。在小鳳根的兩眼裏這時沒有淚潮了,隻射著枯燥的,絕望的光。


    小鳳根似乎是在思想著,然而自己也不知道她所思想的是什麽。


    母親的病,固然使這個貧窮的家庭顯得格外淒楚;父親的死,更使母女兩人仿佛失去了最後的希望。


    小鳳根想著,父親去世後,母親更孤苦了,她仍在外國人家裏幫傭,日子過得非常緊張,母親也一天一天的衰老下去。而自小就身體瘦弱的小鳳根,小毛病也不間斷,動不動就感冒發燒。


    記得在昏暗的油燈下還在努力縫補衣服來貼補家用的母親,自幼聰明過人,求知欲極強的鳳根,像大人似地發問:“媽,我們為什麽要做窮人?”


    “你爸爸沒有本事。”


    母親的迴答不能滿足她的疑問,小鳳根又追問了一句:“那麽怪爸爸嗎?”


    母親沒有再迴答,默默地似乎點了點頭,似乎又搖了搖頭。久久盤旋在孩子心頭的疑問,趕走了她的睡意。沉默了一陣子以後,鳳根靠近母親的身邊,又提出了問題:“為什麽我們不能上廠裏做工?”


    “我們是女人嘛。”母親歎了口氣說。


    “女人就不能做事嗎?”在她的幼小天真的心靈裏,她還是認為女人是可以和父親一樣出去做事的。


    “社會是不允許的。”母親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和臉,說:“睡吧,別瞎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聽命吧。”


    中國人總是這樣,無法解釋的時候就說是命。母親的答案隻是讓人更加的絕望。得不到一個可以信服的答案,小鳳根憑添了些憂慮。她的童年色彩黑白分明,有父親陪伴的日子裏,她知道人生是有甜的,之後卻開始淺嚐人生的苦。那時小鳳根太小了,她雖不能真正完全理解這一切,但失去父親和貧窮的痛苦卻是刻骨銘心的。她似乎能模糊的感覺到,這一切與這個腐朽黑暗的社會有關,但是年幼的她根本無法去尋找一條改變現狀的路……


    絕望,在小鳳根的兩眼裏這時沒有淚潮了,隻射著枯燥的,絕望的光……


    江幫主一揮手,他冷冷的看著小鳳根:“這個世界如此殘忍,為什麽不推翻這個世界,窮人當家做主的站起來!……與其奴隸以生,不如不奴隸而死!……”


    這個時候,江幫主已經完全是殺伐果斷的革命領袖風範!


    楊文君睜大著眼睛,眼珠不停地轉動,她微笑了。


    小鳳根還太小,並沒有聽懂江幫主話的意思,但是她能感覺江幫主的心情,那是那麽的奇妙,是充滿了希望,她那嫵媚的丹鳳眼閃動著淚眼,仿佛看見了一個嶄新的曙光,正漸趨明亮……


    忽然,楊文君想起來小鳳根的述說並沒有完結,便又向小鳳根提起道:“小鳳根,你媽媽呢?”


    小鳳根始而如沒聽著也似的,繼而將頭離開楊文君的懷裏,灼熱的目光投了過來,看在楊文君的臉上,很突然地麵向著楊文君問道:“你……是想問我媽媽是怎樣死的嗎?”


    楊文君輕輕的扶著了她的肩膀,眼神當中滿是憐惜,緩緩的點一點頭。


    小鳳根低下頭來,沉吟了一會,說道:“爸爸死了後,我們的日子很苦,媽媽的病又犯了,腿腫得好大,外國人也不要我媽媽當幫傭了,當晚趁著我不在跟前的時候,媽媽便用剪刀將自己的喉管割斷了,當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死得是那樣地可怕,滿臉都是血,睜著兩個大的眼睛……”


    小鳳根用雙手將臉掩住了,全身開始顫動起來,眼見得她又迴複到當時她媽媽自殺的慘象。她並沒有哭,然而楊文君覺得她的一頂心比在痛哭時還要顫動。這樣過了幾分鍾,楊文君又重複將她的頭抱到懷裏,撫摸著,安慰著說道:“小鳳根,我的小妹妹,別要這樣嗬,現在我是你的姐姐了,什麽事有我呢,不要傷心了罷!”


    小鳳根從楊文君的懷裏舉起兩眼來向楊文君的麵孔望著,不發一言,似乎不相信楊文君所說的話是真實的。後來她在楊文君的表情上,確信了楊文君不是在向她說著謊言,便低聲地,如小鳥哀鳴著也似地,說道:“您……您說的話是真的嗎?您真要做我的姐姐嗎?但是我是一個很倒黴的女孩子呢。姑媽罵我是掃把星,是我克死了爸爸和媽媽……”


    楊文君輕輕笑起來了:“從今後你就住在我這裏,喊我做姐姐好嗎?”


    江幫主的聲音在旁邊同時輕輕的響起:“你還可以來我家,住我家裏。喊我做叔叔好嗎?”


    小鳳根的臉上有點笑容了,默默地點點頭。


    楊文君見著了她的這種神情,也就不禁高興起來,感覺到很大的愉快。


    這時窗外響著賣餛飩的梆子聲,小鳳根眼睛的往窗外看,咽著口水。


    楊文君心裏一動,問道:“你的肚子餓嗎?”


    “嗯……”小鳳根嬌媚的眉尖微蹙,含著羞答道:“我從早就沒有吃飯。”


    “我去賣。”江幫主說道,於是立起身來,走出房去,不多一會兒就端進一大碗餛飩來。


    小鳳根也不客氣,接過來,伏在桌子上,便一氣吃下肚裏。


    楊文君始而呆視著小鳳根吃餛飩的形狀,繼而忽然想起什麽,拉著江幫主,對他悄悄說道:“對了,她原來是從人家裏逃出來的,她的親戚家人難道說不來找她嗎?如果她的親戚家人在我的家裏找到她,那他們不要說我是拐騙嗎?這倒如何是好呢?”


    “我看她的親戚家人們,不像是個好東西!”江幫主猛的抬起了頭:“反正我不同意把她交還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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