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漆黑的,月亮在雲層裏散發著柔和的銀光,有風吹過來的時候,空氣裏彷佛帶著種清新的海洋氣息。


    時間很晚了,江幫主要走,楊文君滿臉含笑的躬身禮送。卻沒料到她的衣領口開得低低的,一小片白皙的胸脯和最上邊剛開頭的一小段雖淺卻不失引人入勝的深溝不經意間從領口露了出來,結果,那片峰巒起伏的美景,竟一下子一覽無餘了,隻可惜眼前隻有這不到巴掌大的一小片****。隨著楊文君躬身的動作,兩隻曲線優美流暢的山峰還輕輕地一顫一顫的,江幫主一眼認出了那托襯著美女楊文君誘人雙峰的文胸,那溫馨的色彩和細致的花紋曆曆目,再往下麵幽穀深處的風景隻能讓人浮想連翩了……


    楊文君把江幫主直送至大門。


    夜已深。


    江幫主在門口又不急著走了,說道:“現在的中國,隻要不是隻看著自己鼻子尖過活的人,都應該看見,這和我們辛亥年搞革命的時代大大不同了。可是,我們不止是觀察家,看到就夠了,我們是革命者,還應當把遠大理想和現實工作結合起來。勇於表現我們的擔當,勇於將自己與國家的命運聯係起來,勇於承擔振興國家和民族的重任……條件不同,秘密工作需要更多的警惕,但也不能把自己束縛在小圈子裏。秘密工作不能脫離群眾、脫離鬥爭而孤立地存在;密切聯係群眾,對秘密工作說來,也是必需的,因為它可以受到群眾的保護!一滴水隻有放進大海裏才永遠不會幹涸,一個人隻有當他把自己和集體事業融合在一起的時候才能最有力量。一朵鮮花打扮不出美麗的春天,一個人先進總是單槍匹馬,眾人先進才能移山填海……我相信你是會完全同意我的看法的。是不是?”


    江幫主說完之後,微笑著和楊文君握手,然後,轉身離開,留楊文君呆立在蒼茫夜色下,芳心內仍迴蕩著江幫主臨別時充滿“革命大道”的話兒。


    ……


    楊文君一個人在寂靜的街道上走著,思潮起伏。直到這刻,她仍在思考江幫主離別時的話。


    “黃皮豬,滾遠點!這裏不能走!”


    突然,一個奇怪的蘇北口音的男子粗野的喊聲把她嚇了一跳。


    楊文君抬頭一看:前麵矗立著一幢巍峨而富麗的洋樓,樓周圍是一堵堅固的圍牆。兩個紅頭阿三在圍牆外雄赳赳地站著。他們一個牽著一條德國狼狗,這條德國狼狗也朝楊文君雄赳赳狂吠。


    紅頭阿三瞪著眼睛,對闖到這兒來的楊文君揮著手,並且指指一旁牆上釘著的大木牌。


    楊文君站住腳,心裏又氣又惱。可是她還是好奇地隨著紅頭阿三的粗大漆黑的手指看了看那塊木牌:華人與狗不得通過……


    楊文君這時才看清一麵英國米字國旗正在這幢樓前的高高的旗杆上迎風飄舞著。她向這木牌,向這旗杆和旗子使勁瞪了兩眼,二話沒說,扭頭就走。


    德國狼狗還在狂吠,一個紅頭阿三向這畜牲丟了一塊牛肉,才堵住這畜牲的嘴。


    “什麽狗世界!外國人在中國耀武揚威……”


    楊文君心裏突然像堵上了一塊鉛板。她沒有心緒再看下去,隻想趕快走出租界。


    “阿嚏!”楊文君止不住到了個噴嚏,接著感到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陣涼意襲來,她不由的抱住了雙臂,冬天的夜晚真的很冷。


    楊文君加快了速度,大步走著,走出租界,遠遠的望見有一排灰色的帳篷,蘑菇似的群立在大街邊上。


    “哇哇……”忽然,不遠的一個帳篷後麵傳來了小孩子的哭聲。


    楊文君驚異地聽了一下,就急忙朝那裏跑去。


    好奇的在清亮的月光下尋找,看到一個中年的、臉色好像黃蠟般的瘠瘦的女人,坐在四處露風的帳篷裏,女人一邊給懷裏一個瘦小的嬰兒喂奶,一邊還拿著黑黑的不知什麽質材的細線和原始的魚骨針,補綴著破爛得不能再爛的一件冬衣。


    孩子吃兩口奶又哭起來,她還是不停地補。


    楊文君走到她跟前,她緊蹙著雙眉,並不覺得有人在跟前。


    “窩窩,媽媽的小要命鬼呀,別哭啦!”這中年婦人用幹啞的喉音對小孩喃喃著,“大人都沒有吃的,你,你就得受點委屈呀!乖乖……”


    小孩吐出了奶頭,哇的一聲哭得更兇了。顯然因為瘦弱的母親沒有奶水,饑餓折磨著這像小柴棍一樣的孩子。母親一見這情景,把沒有補好的冬衣一扔,突然向張著小口幹嚎的孩子生起氣來:“小要命鬼,你死!死!跟你那苦命的窮爹一起死去吧!老天爺呀!我的孩子呀!……”母親猛地把頭伏在孩子的臉上,輕聲地啜泣起來了。


    楊文君一見這情形,僵住了。


    那女人身上穿的,剛剛在縫的,根本就不是衣服,隻是片片的汙髒的碎布。肩膀露在外麵,破褲腿上還露著汙黑的膝蓋。


    “阿姨,請您別哭啦!……”楊文君愣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向這個女人說了話,“請您別哭啦!看您壓住小孩了……”她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想用手去扶起那個壓在小孩胸上的蓬亂的頭。小孩子是這樣瘦弱,大哭了兩聲就隻能輕輕喘著,張著小嘴不出聲了。


    女人受驚似的抬起了頭。一看是個年輕的姑娘站在麵前,她怔怔地望著楊文君囁嚅著:“你……你……要幹啥?”


    楊文君這時才聽出這女人是略帶山東味的蘇北口音,她的聲音裏帶著驚慌和恐怖。


    楊文君不安地說道:“是山東逃難過來的嗎?怎麽這樣?北邊沒有發生戰爭啊……”


    女人兩眼是枯澀的,好像魚眼一樣的暗淡。她呆呆地瞅著這位摩登小姐,才要張口說話,又趕快拿起冬衣補綴著。


    楊文君一頭如雲的烏黑秀發自然寫意地披散在肩後,隻在頸間用一根白底素花的發箍紮挽在一起,渾身給人一種鬆散適度、淡淡溫馨與浪漫的複合韻味,幾乎未經裝飾就散發出一種強烈至極的震憾之美。


    楊文君給她高貴秀媚的氣質,這樣的人,和她是屬於兩個世界,楊文君和她說話,她覺得不可思議。是不是某個貴族小姐又再那她尋開心?


    半天,楊文君並沒有因為這女人的沉默不語惱怒而去,這女人才自言自語似地喃喃道:“俺老家是山東的。年景不好跟男人逃荒到這裏。有人說在這裏給洋人做工掙錢多,俺一家三口就來了……不到三個月,他……他給洋人蓋洋樓,摔下來,我們沒有錢,洋人也不給賠錢,大夫沒有錢不肯治,他含著一口氣,在床上挺了半個月,還是,還是死啦!……”


    這女人的手不動了,她直直地瞪大眼睛瞅著漂亮女孩,木然的沒有表情的神情,反而比哀哭更淒慘。


    “冬天大雪阻隔,老家山東也迴不去,就在上海灘要著飯……”


    這女人似乎感覺到站在她麵前的這個看起來幹淨漂亮之極,氣質高貴之極的女孩子,竟然還不嫌她髒,不嫌她窮,安靜的聽她訴苦,於是喘了口氣,輕輕搖晃著將要睡著的孩子,無力地說:“小姐,俺也活不長啦,孩子也快啦――病,沒的吃……早知道,一家子死也死在老家呀。”


    “阿姨,不要緊。一定能夠活下去的。”


    楊文君也喃喃著。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了剛剛在英國人的別墅圍牆外看到紅頭阿三給那條德國狼狗吃牛肉的情景。


    楊文君秀眉擰緊,望望眼前這個衣衫襤褸,身子瘦弱幹癟的中年女人,又看看她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心裏一下子堵的慌亂之極,心裏一下子堵的難過之極。


    “唉,上海灘這麽大,卻養不活我們一家人!我們死了好,省得活受罪。叫洋人、有錢人享福去吧!唉,小姐,您是要去租界玩的嗎?看,那邊租界裏,十裏洋場,他們玩的多樂和呀。”


    “阿姨,您千萬不能失去活著的勇氣。”


    這女人最後的兩句話,像針似的刺了楊文君一下子,楊文君輕聲說著,又摸遍全身,翻出一塊錢,交給這個女人。


    “阿姨,您知道上海勞工總會嗎?那是一個以幫助來上海灘務工人員為宗旨的組織,您隻要去了,您就可以看到窮人活下去的希望!”


    楊文君說完,顧不得再多說什麽趕快走開了。


    寂靜的長街,破舊的帳篷,咆哮的寒冬夜風,十裏洋場,奢華到了極致的歡樂窩,美麗得像仙宮一樣的別墅,別墅跟前“華人與狗不得通過”的木牌,吃著牛肉長大的德國狼狗……全閃電似的在她腦際旋轉,她心慌意亂、急急忙忙地跑迴了家。


    她現在寄住在沈家。


    “文君迴來啦?”


    楊文君剛一迴到住屋門前,沈家少主人沈劍農沈公子就從屋裏迎出她來。


    沈公子滿麵含笑,連那不住眨動著的眼皮,也像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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