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張廷玉竟然迎著康熙的怒火,直言道:“微臣覺得應該給巡撫大人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畢竟巡撫大人隻是失察,並不知道下麵丹徒水患如此嚴重,更何況一省的巡撫,怎麽能管到下麵一個小小的丹徒鎮?治河不力,該巡撫大人有錯,可兩樣都並非全責。更何況,皇上若是這個時候裁撤了宋犖大人,又從哪裏找一個比宋大人更合適的官員立刻頂上來處理丹徒的事情?望皇上三思之。”


    若是站在這裏的人是張英,張英會說,但是不會如張廷玉一般說得多。


    畢竟,張英這人小心謹慎得多。


    今日張廷玉說話了,便讓康熙意識到,這父子兩個人是不同的。


    張廷玉敢說,能說,還說得對。


    賢臣啊。


    若康熙真處置了宋犖,相比江寧又要亂上一陣了。


    於是,聽了張廷玉的話之後,康熙看了張廷玉許久,終於道:“那就依張廷玉的話,著令你宋犖戴罪立功,立刻將河道與丹徒鎮的事情給朕辦好了。”


    宋犖堪稱是死裏逃生,自己都沒有想到。


    他一瞧見康熙進來,就嚇得腿都軟了,盡管宋犖覺得自己辦事的本事還不錯,可不覺得康熙會有什麽惜才之心。


    結果這一迴峰迴路轉,全靠了旁邊這個張廷玉一句話。


    一路跟著出來,宋犖沒敢跟張廷玉搭話,現在出來見著,總算是有機會道謝了。


    宋犖剛剛給張廷玉道謝,張廷玉就謙遜地一拱手:“宋大人言重了,下官不過也是為了民生大事著想,並未有什麽為您美言的地方,您若是想保全了頭上的頂戴花翎,還是早日將皇上吩咐的事情給辦妥為好。”


    張廷玉一副一點也不居功的表情,眯眼看著宋犖笑,和善到了極點。


    宋犖心裏隻歎了一聲:好人啊!好官啊!


    隻是要怎麽補救……


    眼看著宋犖就犯了難。


    張廷玉隻道:“治河非一日之功,可是丹徒的百姓流離失所,離開家園,萬歲爺去丹徒看的時候隻覺得民生凋敝。若要令民生不凋敝,必須要先有人,隻要丹徒的百姓都迴來了,還有什麽搞不定的?下官言盡於此,望宋大人早日達成皇上所願,告辭了。”


    說罷,張廷玉轉身便去了。


    宋犖在後麵看著,朝著張廷玉一拱手:“多謝張老先生提點了。”


    張老先生啊……


    張廷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隻道:要不要留一瞥胡子呢?


    他走遠了,出了織造府,才看見顧懷袖那邊的馬車還在外頭等著,也不用人搬凳子來,自己就跳上去了,一掀簾子進去,果然看見胖哥兒趴在車裏頭玩著九連環,顧懷袖就窩在一邊,手裏捏把扇子打嗬欠。


    天色已晚,張廷玉卻隻是來看她一迴,一會兒還要迴去皇帝身邊伺候。


    張廷玉這一迴隨扈,就是皇帝開了恩,說要他去見張英的,現在張英在織造府這邊,張廷玉不敢走。


    他對顧懷袖道:“你迴去了,隻管好生休息,羅玄聞那邊的事情,若是棘手,大可不必理會。現在是多事之秋,怕出亂子。我方才在織造府裏見著父親了,迴頭給胖哥兒拾掇一番,父親怕也想他。”


    顧懷袖點點頭,將他袖子給整理好,才道:“你去吧,不在禦前伺候了就迴來。”


    張廷玉吻吻她額頭,這才重新跳下車去,往裏麵走了。


    顧懷袖於是道:“咱們迴別院吧。”


    馬車噠噠地去,車滾子壓在石板路上,江南的味道頓時出來了。


    暮春已盡,空氣裏的濕氣都是暖的。


    闊別了九年的別院,又在眼前,顧懷袖下車來一望,卻想起當年在這裏的點點滴滴。


    滿以為推開門,定然是荒草滿園,畢竟都沒人在這邊照看了,不想連鎖頭都是光滑的。她看了一眼,推開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


    朝裏麵一走,才發現有人正在打掃院子,還有人在裏頭張羅。


    “花瓶放在那邊,對……”


    “匾額掛歪了,歪了,歪了!你會不會掛啊!”


    “小爺您別叫了,越叫我越心慌……”


    一個瘦猴一樣的小子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一雙眼睛轉著機靈得很,看著已經有十六七,很是硬朗。


    一見到顧懷袖進來,這小子立刻跑過來,學著滿人的樣子給顧懷袖打了個千,歡聲道:“李衛給幹娘請安,幹娘好!”


    顧懷袖微微愕然,看著眼前這小子熟悉的眉眼,才失聲笑起來:“我道是家裏進了賊,不想竟然是你在這裏張羅。”


    雖然跟在了沈恙的身邊,可李衛到底還是受過顧懷袖的恩惠,該叫幹娘該辦事兒他也不含糊,顧懷袖領不領情,是顧懷袖的事情,李衛講自己視作顧懷袖的晚輩,從不敢含糊。


    他摸了摸頭站起來,目光卻忽然落到了胖哥兒的身上。


    顧懷袖一拉他的手,隻叫李衛進屋來:“多年沒見你,你倒一下子長大了一樣,卻不知道跟著那沈鐵算盤,如今混得怎麽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蠢作者去吃了一碗餃子所以沒來得及碼字……頂鍋蓋


    晚上八點半左右見。


    ☆、第一五一章 取取哥兒


    沈恙這個人到底如何,顧懷袖隻覺得自己算是了解一點,不過看著李衛似乎很喜歡這個人,她就沒有說出再多的話來。


    她隻把李衛當成是自己的晚輩來看,不過李衛似乎也把沈恙當成長輩來看。


    想想,她也不過隻是幫助過李衛而已,養了他一段時間,對李衛而言自己很要緊。可是沈恙就不要緊嗎?到底這種事情都是他自己的選擇,顧懷袖隻能想他往後越來越好罷了。


    “看樣子,你近來在沈恙手底下混得還不錯。”顧懷袖微微地一笑。


    她進了屋,看見屋子裏擺著兩盆漂亮的蘭花,就在那大半人高的花架上。


    李衛摸了摸自己的頭,在旁人的麵前還是一副機靈模樣,隻是到了顧懷袖這裏就像是具有了一種天生的笨拙。


    怕是讓一向比較了解李衛的鍾恆見了,也要驚掉下巴的。


    “沈爺教李衛做生意,還有算賬,給我買吃的穿的用的,我覺得沈爺是個好人,可他們都說沈爺是黑心腸的……”李衛想想,又有些不明白,迴頭來問顧懷袖,“幹娘,你覺得沈爺是好人還是壞人?”


    “什麽好人和壞人?”顧懷袖聽見這個問題就笑了,她看見胖哥兒還睡著,隻找了夫妻兩個以前的房間,讓胖哥兒睡進去,出來了才對李衛道,“你沈爺對你好,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是好人啊。”


    李衛覺得這件事是毫無爭議的。


    顧懷袖聽見又不緊不慢地問道:“那你那一位鍾恆先生,覺得沈恙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鍾先生……”李衛又迷糊了,“鍾先生從來不說這些啊。”


    “這樣問吧,沈恙對鍾恆好不好?”顧懷袖也不知道到底沈恙對鍾恆好不好,她隻是想要告訴李衛一個道理罷了。


    很淺顯的道理。


    隻是這個時候的李衛,很有可能看不明白而已。


    現在還沒見到過什麽第二個李衛,這小子是不是往後那個,還很難說。


    她說走著,坐在了屋內的圈椅上,也讓李衛坐下來,李衛卻不敢坐。


    他仔細地想了想:“我覺得鍾恆先生每天都在忙活,看不出什麽好好壞壞來,可是沈爺有什麽事情,鍾先生一般都知道。有時候找不到沈爺,就找鍾先生,看上去,沈爺對鍾先生還是很好的吧?”


    “那到底是誰對你說你沈爺不好的?”


    她聲音裏帶著促狹的笑意,原是打算挖了坑讓李衛跳下去,沒想到李衛的迴答完全超出她的預料。


    李衛竟然道:“就是前一陣死了的一個鹽梟,姓徐,人們都喊他徐老板。不過他罵沈爺陰險毒辣必定斷子絕孫,然後沈爺就在丹徒那邊把他殺了……罵沈爺的,就是他們的家人,都說沈爺壞到了骨子裏。”


    鹽梟?姓徐?還是在丹徒?


    看樣子,前一陣丹徒鎮的事情真沒那麽簡單。


    顧懷袖聽著,忽然覺得沈恙肯放李衛來見自己,怕不是那麽簡單 吧。


    不知道她之前在茶樓裏說的“報恩”這個理由,是不是能被人信服?


    顧懷袖眯了眼,若無其事問道:“所以他們覺得你沈爺壞嗎?”


    “他們是這樣說的,可李衛覺得……”李衛忽然小心翼翼地看了顧懷袖一眼,道,“我要是說真話,幹娘你會不會打我?”


    “……”


    顧懷袖怔然了片刻,隻覺得奇怪,“你說真話,我幹什麽要打你?再說了,我什麽時候打過你?”


    平時隨便拍他兩巴掌都叫打的話,顧懷袖也要佩服這小子了。


    李衛道:“兒子這不是說可能的話嗎?”


    他嘿嘿笑了一聲,最後卻正色道:“李衛覺得那個姓徐的罪有應得。”


    “此話怎講?”


    顧懷袖並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可是隨意殺人總是不對的,雖然這些在他們看來幾乎就是家常便飯。甚至,連李衛都沒將這一條人命放在心上了。


    隻因為,這個姓徐的是鹽梟,而鹽梟販賣搶奪私鹽,本身就是國法所不容,什麽時候死了都怪不得別人。


    說罪有應得是應該的,可跟沈恙對比起來說,就一點也不對了。


    李衛皺著眉,似乎對那姓徐的頗為厭惡:“沈爺雖然在外麵風評不大好,可是最疼的就是兒子,那個姓徐的詛咒沈爺斷子絕孫,這不是就犯了沈爺的忌諱了嗎?誰讓姓徐的咒取哥兒,活該把他大卸八塊。唔,不過隻是尋常的死法罷了……”


    說大卸八塊,是李衛自己生氣所言罷了。


    到底人都死了。


    顧懷袖聽著卻好奇起來,取哥兒這名字似乎也聽過了,說是沈恙的獨子。


    “若是天下的詛咒都靈驗,哪裏還需要什麽法條?你沈爺厭惡那什麽姓徐的,的確不錯,換了我我也恨。隻是動輒殺人,不覺得有些過分了一點嗎?”這一句話,純粹是顧懷袖的疑惑。


    她問這句話完全是因為什麽也不知道,李衛一癟嘴,搖頭道:“幹娘你不知道,取哥兒打小身子不好,是喝藥長大的。我聽鍾恆先生無意之間透露過,說是取哥兒隨時得個什麽小病都會沒命,是金貴人,哪兒能容得旁人詛咒?”


    “是個多病的孩子?”


    顧懷袖沒怎麽聽說過沈恙兒子的事情,也沒怎麽放在心上,怎麽今天聽著說是多病?


    沈恙這人,雖然名字裏有一個“恙”字,可平時看身手不還好好的嗎?


    隻是她這個問題,李衛就沒辦法迴答了。


    他有些苦惱:“我不懂這些……反正沈爺喜歡取哥兒,鍾先生也說取哥兒是金貴命,合起來就是那個姓徐的該死。本來這個人嘴不好,說話難聽,沈爺還沒處理他的家眷,結果他們倒是先罵起沈爺來了……”


    按照沈恙以前的行事作風,定然是嘴上說著“仁義道德”,實則直接下手“斬草除根”的。


    顧懷袖想想也覺得,沈恙不像是會給自己留後患的人。


    不過江寧的這些事情錯綜複雜,鹽梟與鹽梟之間的爭鬥,竟然像是在戰場上一樣,動輒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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