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萬裏無雲陽光明媚的下午,華棠神域的某位星君靜立於天帝書房之中,將手裏的折子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候在一旁的掌司官。


    掌司官拿著這位星君苦思冥想許多天方才趕出來的折本走到珠玕神木壓成的厚實案桌前,天帝從掌司官手中接過華棠神羅列瑣事的小本本,隨手一扔就甩到了桌上的一堆厚重宗卷裏。


    天帝對這小本本裏的內容沒有任何興趣。


    天帝炯炯有神目光如炬地看著那位星君,仿佛有件極重要的事要同這位星君細細商討,然後天帝的兩手十指交叉,聲音沉穩有力,氣勢鏗鏘無比地叫了那位星君的全名。


    華棠神域的這位星君聽得這聲全名,心肝都抖了一下。


    他差點就要跪在地上,坦白自己和赤腳大仙好上了。


    他很想淚眼婆娑地望著天帝,捧著自己的胸口,流著晶瑩的眼淚解釋,真愛是無罪的,感情的事是不能克製的,請理解他和赤腳大仙之間比洗臉水還要純潔的愛情。


    卻不料天帝接下來的語氣不僅分外和藹,甚至是充滿期待地問道:“修明神君最近在華棠神域嗎?”


    因為最近一直和赤腳大仙在一起所以不了解修明神君是否在華棠神域的這位星君,眼神純真地搖了搖頭。


    他搖頭的意思是他不知道,他覺得從自己純真的眼神裏就可以很明確地體現出這一點。


    但看見這位星君搖頭的天帝完全沒有管他的眼神,當即歡快地一拍雙手,爽朗大笑後狠狠推了一把身邊站著的掌司官,土匪一般用搶錢的洶洶氣勢道:“拿錢來!你賭輸了!”


    心痛的掌司官從鞋縫摳出這個月還沒上交給老婆的私房錢,摳了好長一會才攢出一吊錢的銅板,又從衣服上扯出一條線頭將這些銅板串在了一起,側過臉百般不願意千般不忍心地將這一吊錢遞給了天帝。


    滿意掂量著一吊錢的天帝沉浸在賭勝了的歡樂裏,這種歡樂甚至讓他聞不到這些錢上麵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味道。


    高興的天帝沾沾自喜地對那位星君解釋道:“今天早上我聽說修明那小崽子在廣煙神殿的風|流韻事,就隨便打了個賭。”


    星君愣神地看著天帝,聽聞他興高采烈地繼續道:“我賭這小子連華棠神域都不迴了,最近一直在廣煙神殿過著賽神仙的日子。”


    而後天帝又指著一旁偷偷抹眼淚的掌司官說:“他竟然那樣沒腦子,賭那小子白天還在華棠神域。開玩笑,我還不了解修明小崽子,他肯定是不分晝夜地幹活,想和廣煙神殿那個漂亮的小仙女把龍蛋堆滿一屋子。”


    偷偷抹眼淚的掌司官並不知道自己才是這個賭約的贏家。


    但很多時候不知道也是好事,比如掌司官就算知道了也沒法從天帝那裏搶迴自己的私房錢。


    想和珞姻上仙一起把龍蛋堆滿一屋子的修明神君,卻隻有每天晚上才能在廣煙神殿賽一把神仙,白日天不亮的時候,他就要爬起來見不得光地返迴華棠神域。


    所以修明神君今天的心情尤其美妙。


    這一天簡直就是一個值得紀念的裏程碑,標誌著神君大人從此以往,白天也能到廣煙神殿拉一拉珞姻上仙的小手了。


    當奸|情公之於眾,它往往就演變成了戀情。


    但有了戀情的珞姻上仙卻顯得分外萎靡不振,蔫了一個上午外加一個下午,就連好心的泥巴自願把帶著肉墊的爪子伸到她麵前借她玩,她都沒有順手揉一把。


    泥巴發現自己唯一拿得出爪的肉墊爪子都無法獲得主人歡心的時候,它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它正準備大聲嚎出來,低調地讓全世界知道自己瀕臨崩潰,就看到了白衣翩翩清俊非常的修明神君。


    泥巴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出於一種微妙的心思,它不想讓修明神君厭煩自己,不想讓修明神君覺得自己是一隻吵鬧的貓,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地靜靜走掉了。


    真愛是無罪的,感情的事是不能克製的,泥巴的愛才是比洗臉水還要純潔的。


    珞姻上仙坐在藤蘿鉤花椅上,柔若無骨的手裏捧著天帝壽宴時迎合天後心意的表演換來的賞賜,那包裹嚴實的緊密黑匣一打開,入目便是一串晃人眼球奢靡至極的碧金翡翠項鏈。


    坐在一旁的修明神君正悠然地為他家珞珞泡茶。


    神君大人泡茶的手法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且不論那剔透杯盞裏的清茶四溢的香氛是如何醉人,就光說他泡茶的動作,都是極為賞心悅目讓人心曠神怡的。


    但是他泡茶用的那一套茶具,就委實奢靡的令人發指了。


    神君大人的麵前按次序擺放著一整套上好的靈霜璧玉茶具,靈霜璧玉乃是天界極其珍惜的靈玉上品,一般的仙人千方百計地得到一小點,都是用厚實的木盒妥妥裝起來壓在箱子最底下,從此昂首挺胸覺得自己也是有家當的富神仙了。


    修明神君麵前的這套茶具,卻是將幾個整大塊的靈霜璧玉慢慢打磨,直到磨到最中間才做成一個茶壺或是一個茶盤或是一個小茶杯。


    珞姻上仙絕不會有這樣發指的鋪張行為,這套茶具,甚至是這套茶具下的鋪張的紫檀木桌,甚至是這紫檀木桌邊鋪張的黑珊瑚架,都是華棠神域的仙侍們收到修明神君的信鳥後急急忙忙送過來的。


    修明神君的意思很明白,今天早上的事情已經沸沸揚揚鬧得人盡皆知了,他不能獨留珞姻上仙一個麵對一切,他一定要負起責任住在廣煙神殿。


    珞姻上仙來迴把玩手中的黑匣,看了一眼修明後伸手端過神君給她泡的茶,將那本應該慢慢細品溫熱恰到好處的珍貴茗茶一口氣全悶了,然後惡狠狠地將空茶杯舉到修明神君的麵前說:“快點,再來一杯。”


    修明神君接過茶杯的手一頓,珞姻上仙就抬眸涼涼地看他一眼道:“會不會泡茶,怎麽這麽慢。”


    鐫刻銀紋的寬大白衣袖擺淺掠光潔的紫檀木桌麵,修長的手指默默端過茶盤,修明神君這個時候就是毫無怨言隻知道盡心侍奉老爺的貼心美|妾。


    尤其當美妾他側眼看到門口咬著手帕的牡丹仙子和拽著袖口的芍藥仙子後,侍奉老爺就更加盡心盡力妥帖得體了。


    珞姻上仙接過修明神君第二輪泡茶結束遞來的茶杯,陷入了無聲的沉思。


    淩澤上神的母親乃是川壁雲洲的雲君最為喜愛的錦瑟夫人,憑著其母的得寵,淩澤上神一直是其父川壁雲君最為器重的兒子。


    直到錦瑟夫人她,又為淩澤生了個弟弟。


    年已遲暮的川壁雲君這樣數下來一共傲視群雄地有了四個兒子,雖然川壁雲君常是一副“救命我馬上就要羽化了”的虛弱模樣,但他到現在都未言明要將自己的位子交接給三個兒子中的哪一位。


    淩澤上神,或者說淩澤上神的愛妻景瑤天女若想再往上爬一些,那麽錦瑟夫人仍在他們向上爬的過程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慢慢修煉法力武學來提升自我是一條困難且時刻有阻礙的道路,不是每一個神仙都能受得了這樣的苦支撐得住。


    眾所周知,川壁雲洲的錦瑟夫人十分喜歡翡翠,尤其對漆黑夜晚都能自行生輝的翡翠簡直愛不釋手,但可惜這樣的翡翠有價無市,任憑你如何富得流油也不一定能有這個燒錢的機會。


    在整個三界內,能做到無光自亮的翡翠隻有兩種,一種是百花神露翡翠還有一種就是那黑匣子裏裹得嚴嚴實實的碧金翡翠。


    兩個月前的珞姻上仙在榮澤雲海見景瑤天女的時候,曾送了她一塊廣煙神殿珍藏已久的百花神露翡翠所雕成的掛墜,那塊掛墜的質地極為瑩潤,雕琢更是分外精細,置於漆黑的暗處時散開的光暈柔和靡麗十分惹人憐愛。


    景瑤天女若是要將這塊掛墜送給川壁雲洲的錦瑟夫人,一定是極好極有麵子的,哪怕她用盡一切辦法試探這塊翡翠也不會有任何的瑕疵或者問題,因為——


    它本來就是真的。


    不過這樣沒有瑕疵的真掛墜,廣煙神殿卻是一共有兩塊。


    珞姻上仙手裏還有成色更好的一塊,她準備把這一塊串在碧金翡翠項鏈上,當做生辰壽禮隆重特獻給川壁雲洲雖然是兩個兒子的娘但依舊雲鬢花顏搖曳生姿的錦瑟夫人。


    然後在那署名處,落款歆芙公主。


    ☆、第17章 醉和金舞


    天界榮澤雲海瑤光閣。


    琳琅滿目的珍寶奇玉在寬闊的木桌上堆砌成了璀璨耀目的小丘,各色雕工繁瑣的精美寶盒卻是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一身金絲紅百褶長裙的景瑤天女坐在桌沿邊的高椅上,指如削蔥根,耳垂明月璫,長長的睫毛靜靜斂下,像極了隻有畫中才能一見的溫情脈脈的柔順美人。


    景瑤天女素來都是百轉柔情般溫婉非常的聲音中,略帶著幾分似有還無的笑意問道:“我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去準備,你就拿寶庫裏的這些東西來糊弄我?”


    纖纖玉指勾纏著手中的絲綢白帕,淺淺浮動的眸光滿含著說不出的柔順溫文,景瑤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貼身侍女,最和緩不過的語聲不含一絲威脅地輕輕細語道:“你看看我,像是那樣好糊弄的主子嗎?”


    一旁本就手心發涼的侍女聞言,聞言俯首直接跪在了地上。


    侍女顫著嗓音戰栗著迴答:“天女....天女.....奴婢找不到....奴婢找不到哪裏有會發光的翡翠.....”


    絲綢白帕輕掩含笑的唇角,景瑤天女從那把高椅上嫻姿極為優雅地站起了身。


    金絲紅百褶長裙的裙擺靜默無聲地掃過三足烏鳥的羽毛織成的柔軟地毯,景瑤天女未著鞋襪的柔白玉足被溫暖的羽毛緊密覆蓋,她站在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侍女旁邊,彎腰看著那位楚楚可憐的侍女十分溫和地問道:“怎麽會找不到呢?”


    景瑤天女根本不管這侍女會有什麽迴答,她拽著侍女烏黑靚麗的頭發,抬起右手便是使盡全力的一巴掌,刻毒無比直截了當地甩在了跪地侍女那張嬌俏可人的嫩臉上。


    侍女被扇得伏地咳血後,斷不敢再轉過臉來說一句話,隻知道捂著臉嚶嚶嚶嚶地小聲啜泣。


    景瑤天女站直了身體,她發髻上精妙奇巧的金步搖輕顫,左手手腕上連串的淺色瓔珞玉鐲相碰發出環佩擊撞的悅耳聲響,貴氣淩人卻是優雅非常。


    天女依舊是分外溫婉和善的聲音,似乎隻是要敘述一件平淡無奇的尋常事情,她淺笑出聲地看著那位侍女道:“淩澤上神不是誇過你的眼睛嗎?”


    景瑤慢吞吞地蹲下來望著那低聲啜泣的美貌侍女緩緩道:“他不是在一個月前,就誇你的眼睛很是明亮嗎?”


    仿佛想不通一個最簡單不過的問題,景瑤天女複又柔和地補充道:“你說你有一雙那麽明亮的眼睛,你的眼睛怎麽會亮不過翡翠呢?”


    一個月前,一個月前淩澤上神在陪著景瑤天女吃晚飯的時候,這位侍女伺候在一旁為他們二位布菜,秀麗的侍女看了一眼淩澤上神,容形俊朗的淩澤上神側過臉低笑一聲,稱她的雙目明亮。


    隻有這樣,隻是這樣。


    正如這侍女所說,她斷斷不敢對上神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這位侍女卻是到現在才明白,景瑤天女根本就不用她找任何暗夜流光的珍品翡翠,天女隻是想以此為理,來找個有個光明正大懲戒她的理由。


    景瑤天女看著她擔驚受怕,看著她詢東問西,看著她絕望哭泣,就像隨心所欲溜著耗子的貓咪,心中隻有發泄般的暢快和滿意。


    所以這位侍女在瑤光閣的寶庫裏發了瘋般刨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廣煙神殿的珞姻上仙曾經送給景瑤天女的那一塊百神花露翡翠。


    想通了以後的侍女即便是臉麵再痛,也趕緊跪正了身子,驚慌失措倉皇不已地連忙磕著頭解釋道:“天女.....天女......那一次,那一次淩澤上神隻是隨口一談.....天女您知道的.....您知道上神氣宇軒昂身份高貴,怎麽可能會看上下|賤的婢女......奴婢也萬萬不敢、萬萬不敢對上神有分毫肖想.....”


    口若含朱丹,眼波柔情流轉,景瑤天女的腳重重踩上那侍女的手背,仿佛隻是說給自己聽的一般,極其輕聲地細碎低語起來。


    景瑤天女喃喃自語的話是:“誰說他看不上下|賤的東西,他連凡人的賤|種都能喜歡......”


    天女撤迴了踩在侍女手背上的腳,語聲格外輕柔地對她說道:“自己扇自己巴掌,扇到我不想挖了你的眼睛為止。”


    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這位侍女果真極其下得了狠手,她左右手輪番下陣的每一個巴掌,都能幹到把自己那張秀麗的臉麵扇出了泡紅的水腫。


    天地良心,這絕不是因為她在抽自己的方麵頗有一番造詣。


    而是因為這位侍女知道,景瑤天女隻要對她的任何一個巴掌不滿意,都會立刻讓她停下來抽自己然後拿刀剜了自己的眼睛。


    站在侍女麵前的景瑤天女忽然望向了珍珠簾幕當著的紅木門,聽到淩澤上神的腳步聲後,景瑤天女素來柔情百轉的雙眼裏,霎時盈滿了我見猶憐的晶瑩淚水。


    淩澤上神掀開素淡雅致的珍珠簾幕,穿過描畫幽深山水的錦繡屏風走進瑤光閣的內室之後,第一眼就看見景瑤天女微紅的雙目和她淚水未幹的眼角。


    淩澤上神走到景瑤天女的身邊,看著愛妻妝容精致的俏臉,溫聲問道:“怎麽了?”


    金絲紅的長裙袖口被景瑤天女的纖纖玉指攥緊,她泫然欲泣低眉頷首,淩澤上神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雙頰紅腫的侍女,以及木桌上堆疊成山的琳琅寶物。


    景瑤天女柔若無骨地依偎進淩澤上神的懷中,和順非常的聲音百般柔情婉轉道:“錦瑟夫人的生辰快到了,我讓侍女幫我找找瑤光閣的寶貝裏,有什麽珍貴靈韻的東西可以送給我們的娘親。”


    仿佛極其不想說下去,卻還是蹙著柳眉不得已而言之的景瑤接著道:“清點的時候我發現少了一些東西,我的侍女才承認她偷拿去賣了些銀錢。”


    跪在地上的侍女不敢置信地抬首望著自家主子,她從未想過景瑤天女竟會這般信口雌黃地栽贓自己。


    倚在淩澤上神懷中的景瑤天女挑眉看著這位服侍多年的貼身侍女,無聲地輕啟朱唇威脅道:“眼睛。”


    隻要這侍女膽敢辯駁一句,她明日能留在這三十六重天上的,就隻有一雙被剜下來的眼睛。


    淩澤上神攬著愛妻柔軟的楊柳腰肢,側目看著那跪地的侍女道:“阿瑤,都是你平日對她們太和善了。”


    “她認錯以後一直在拚命扇自己耳光,”景瑤天女握著淩澤上神的手說道:“她伺候我一直算得上盡心,這樣把自己的臉扇腫,我看了心疼。”


    景瑤抬頭望著她俊朗不凡的夫君,然後又低著頭側過臉小聲道:“幸好你來了,你一來她就不扇自己了。我的話說什麽也不聽,你來了比什麽都管用。”


    “這是什麽話,”淩澤上神伸手在景瑤天女的臀上拍了一把,摟著他性情柔和千依百順的心愛發妻,仿佛要懲罰她般告誡道:“晚上收拾你。”


    隨後淩澤上神看著那跪在地上,臉腫的像臉盆一樣的侍女道:“日後若再有此事發生,不管阿瑤如何護著你,我也定不會輕饒。”


    這侍女將臉盆一樣大的臉扣在那柔軟地毯上,大難不死般俯首長舒道:“多謝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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