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銃之威居然有如此犀利?”姚文謙眼神凝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身邊的劉澤潤劉之幹等人也是一樣,眾人在短時間內都陷入了呆滯之中。


    這一輪齊射,倒地的最少有百人左右,其中大半重傷或直接被打死了,小半輕傷,躺在地上哀嚎著。


    這嚴重動搖了軍心,姚文謙稍微停頓之後,立刻下令搖動自己的總兵旗,下令全部向前加速突進。


    “再給他們打一輪兩輪,怕是前軍就打崩了。”


    看到軍陣迅速突前,對方火銃手來不及裝填,隻能轉身向後,姚文謙內心也是不乏安慰。


    說了一句後,姚文謙麵色轉為冷峻,沉聲道:“令劉可成準備,騎兵側擊敵人右翼,哪怕不能跑動牽扯,騎兵突擊也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他們有火銃,咱們有騎兵,這一仗還是咱們能拿下來。”


    姚文謙自己卻是沒有注意到,此前率一萬多部下來雲梯關時,他可是從未考慮過什麽是否能拿下來,一直考慮的是怎麽清剿敗逃旗軍,順利拿下鹽池,保留鹽池工匠,盡快恢複鹽池生產。


    是拿這些事來討好大帥,令得大帥高興嘉許。


    從那五十個騎兵堅忍不拔的襲擾開始,還有左右兩側牢固之至的陣地展現出來守衛一方的動員力和決心,再有的就是眼前三千多旗軍牢不可催的整齊軍陣。


    這一切都已經到動搖姚文謙信心的地步了。


    這話一出口當然是引起劉之幹的強烈不滿,他橫了姚文謙一眼,便是拔馬迴到了自己的軍陣之中。


    劉之幹所率兵馬人數雖是不多,但多是劉澤清身邊的內丁,這一次出征還是倉促了些,不然劉之幹會帶更多的內丁出戰。


    更多的內丁是跟著李化鯨,畢竟李化鯨才是內丁參將,劉澤清的內丁全部由此人統領。李化鯨未能前來,主要是要帶領內丁們強行遷走淮安府城中大量的被拆遷的百姓。


    很明顯,在劉澤清心裏,強拆遷民,把自己的府邸趕緊建好,這事比派兵去征討一個衛所武官糾集起來的小勢力更為要緊。


    在交戰之前,姚文謙等人也是感覺這是一次輕鬆之至的任務,直到那夢魘般的五十個騎兵出現。


    在此時此刻,又有火銃齊發,火炮在頭頂轟鳴,姚文謙等人其實也是在做最後一搏。


    大量的雜兵開始呐喊著向前方湧去,對麵的火銃手開始後撤。


    在這時,激昂的鼓聲又響起來。


    迴到自家隊中的劉之幹唾了一下,罵道:“偏麽這麽肯做怪,擊鼓就能打贏麽。”


    四周的人沒有附合逢迎,眾人都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顯現出來。


    大量的披甲旗軍從陣後突前而行,長槍如林,陣列異常齊整。


    這使得很多向前突進的客兵猶豫起來,他們感覺對麵的軍陣相當齊整,自己每一部份都麵對的是整齊的軍伍。


    這是旗軍中的跳蕩隊,中間長槍,後陣鏜把,兩翼刀牌。


    隊伍在鼓點聲中奮力向前,長久以來的嚴格甚至是殘酷的訓練在這時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所有將士隻是按訓練時的習慣持續向前,很多人也是麵色發白神情緊張,甚至身體在微微顫抖著。


    但所有人都在向前時,慣性使得每一個人都沒有迴顧和猶豫遲疑。


    身邊的軍官們在怒吼著,他們也未必不緊張,但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的崗位上,沒有太多別的心思。


    迎敵,交戰,殺敵,立功。


    這是樸實的想法和立場,鹽池和眼前這一切都是各人跟隨閔大人打拚出來的。如果這些新軍將士未經曆大戰,閔元啟為了自己建功立業帶他們去沙場拚殺,他們的士氣和順從未必如眼下這般優秀和出色。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為了自己的家和親人拚命,和為了上頭的功名利祿拚命,這完全就是兩種不同的結果。


    或許將來閔元啟能將這些將士帶離雲梯關,給他們更好的迴報和前景,但那是將來的事了。


    現在的旗軍們就是想著保護自己的家和親人,他們的士氣其實比客兵要高昂的多。


    幾乎是頃刻之間,長過二裏的戰線上到處都開始了短兵相接。


    “刺!”


    軍官們單調而亢奮的喊叫聲在整個戰線上陸續響起。


    每個跳蕩局中間的長槍手早就是斜舉長槍,在敵人近前之時,都是在眼前不到十步之內。


    雙方對峙,呐喊,辱罵,每個人都象是隻亢奮的猴子。


    種種醜態根本不算什麽了,在這種時候稍微走神就是丟掉自己的性命,幾乎每個人的神經都是高度緊張,甚至是過於亢奮,乃至於在這種時候,哪怕被身邊夥伴的刀劍劃傷,很多人其實都沒有太大感覺。


    就算中了一刀一槍,隻要沒有傷到要害,很多人還是處於亢奮狀態之下,會有意識的忽略自己身體的創傷,繼續奮力向前。


    當然這種狀態也極為容易被外力打斷,比如身邊夥伴死傷慘重,自己身負重傷等等。


    一旦從亢奮狀態脫離,那麽就會限入極度的沮喪之中,軍隊的士氣低落,戰陣崩潰,那麽失敗就難以避免了。


    很多時候人多未必能戰勝人少,就是看軍陣完整程度,將士們能堅持多久在戰場上的亢奮狀態,而真正的老兵勁卒,百戰餘燼,就是在戰場上能夠冷靜從容的對敵。


    既不過於亢奮,也不會輕易的沮喪崩潰。


    就算戰局不利,老兵也不會輕易潰敗奔逃,將後背交給敵人,而是盡可能的穩住戰線,和身邊的同伴們且戰且退。


    在草原上奮戰多日的李陵部,五千步兵麵對十幾萬匈奴騎兵的圍追堵截,殺傷大量敵騎,從容轉移,最終被圍困多日,箭矢射光,迫不得已之下才被迫投降。


    這就是典型的漢兵,勇悍堅毅,堅忍不拔。


    旗軍們顯然還到不了漢軍的地步,相差甚遠。


    所幸他們對麵之敵也不是強悍勇武的匈奴人,相差更遠。


    兩軍相接,長槍刺出,有刺空的,也有刺中的。


    對麵的客兵或近或遠,彼此推擠,臉上滿是畏懼恐慌之色。


    如果旗軍是烏合之眾,是一夥流寇,土匪,海盜之流,或是正經的沒經過訓練的衛所軍,這些客兵也會兇性大發,有的人會主動撲向前方,希望立下軍功獲得升遷。


    或是主動向前衝的能得到賞賜獎勵,客兵也自有一套獎懲賞罰的辦法。


    先登,衝鋒,陷陣,斬首,雖然不分會的很細,但在軍伍中的強悍之輩確實容易獲得升遷的機會。


    哪怕是劉澤清這種將領領兵,他也是希望麾下能多出一些悍勇的將士。


    在一瞬之間,雙方的戰陣甫一接觸,大片的客兵被長槍刺中。


    旗軍的長槍訓練根本不講太多的花樣,就如戚繼光在紀效新書裏說的那樣,你長槍來我長槍去,大眾一起戳刺過去便是。


    就是捉槍,持槍,戳刺,迴槍,簡單的動作沒有花巧,講究的是快,準,穩,狠。


    沒有過多的花巧,也不必講究什麽右刺。


    明軍在國初之時,原本就是極講究長槍戳刺和槍陣的強兵。


    傅友德在國初時以兩千長槍一千輕騎,麵對幾萬北虜強兵,先守後攻,打的敵人狼狽不堪。


    長槍既能守,也能攻。


    國初衛所,刀牌,弓手,長槍,任何一個兵種都相當重要。


    大蓬血雨飛濺而起,長槍手怒吼戳刺,迴槍。


    大量的客兵死於非命,或是身受重創。


    有一些客兵擁上來,刀牌手們怒吼著撲上去,用長牌擋住敵軍攻襲,同時揮刀還擊。


    兩軍陣線糾纏起來,這時候陣列齊整的好處就體現出來。


    雖然人數占劣勢,旗軍們卻是處於進攻的狀態,各個兵種間配合相當默契,長槍刀牌抵住前方,鏜把手在空隙中攻擊那些妄圖殺進來的悍勇之輩。


    短短幾分鍾時間,犬牙交錯的戰場上金鐵交鳴聲大作,同時相當多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客兵餘勇尚在,旗軍們則是彼此配合,衝殺向前。


    這是大片的官道,田野,平原區域。


    人們在平地上交戰,腳下沒有絆腳物,到處是一片平坦。


    地麵上很快出現了大片的屍體和重傷者,沒有人迴顧,雙方都試圖在短時間內殺敗敵人。


    但客兵更感覺吃力,他們大一股小一股,承受著相當的壓力,想要在空隙中找到地方進攻卻是苦無辦法。


    對麵的旗軍根本毫無破綻可言,整個交戰的陣線如同潮起潮落,但旗軍的軍陣有如堅硬的磐石,沒有發生過絲毫的變化。


    客兵的攻擊象是拍到礁石上的潮水,一擊之後就變的散亂,輕飄飄的毫無力道。


    而旗軍的攻擊則是異常犀利,這些旗軍將士始終保持著陣列和配合,將領也始終在堅持指揮。


    鼓聲,旗號,絲毫不亂,所有一切都象是上了發條的機器,冰冷,高效,無情殺戮。


    在中軍的閔元啟看來,自己一手打造的這支軍隊還是有很多缺點。


    過於亢奮導致陣列有一些混亂,長槍手的攻擊犀利有效,但長槍配置數量還是編少。


    火銃偏少,沒有火炮。


    這使得軍陣還是缺乏一槌定音的攻擊手段。


    但以閔元啟看來,勝利的天平已經在向自己一方傾斜了。


    交戰不到十分鍾,客兵的傷亡已經十分慘重,最少對客兵們來說是這樣。


    他們的攻擊越發遲疑,聚集的越發密集,這是和戰狀相關,他們被打的越慘,就越是下意識的彼此聚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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