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魑魅魍魎


    景亦被關進大內天牢的那天晚上,景容便去看他了。


    將牢中所有侍衛全部遣散。


    他手裏提著兩壺酒,到了牢房外。


    裏頭,放置著一張還算幹淨的被子,一張堅固而簡單的桌子,上麵擺著一個油燈、一壺茶和三個倒扣的杯子,景亦坐在裏麵,手中拿著一根細細的木棒,在地上寫著什麽。


    景容用手敲了敲木樁。


    聞言,裏頭的人停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那雙深凹的眼睛,直直的迎上他的視線,又緩緩往下移,落在他手中那兩壺酒上。


    不屑一笑:“都說鳥飛盡,良藏弓,狡兔死,走狗烹,難得,還有你來看我。“


    “這是你最愛的桃花釀。”景容聲音低沉。


    “你真有心。”


    他不作迴應,拿出鑰匙,將牢房的門打開,走了進去。


    立在景亦麵前。


    腳邊,是景亦剛剛寫的四個字——魑魅魍魎。


    字跡工整,清清楚楚。


    他笑了一下,走到桌邊坐下,將自己帶來的兩壺酒一一打開,拿出倒扣的兩個杯子斟滿。


    將其中一杯推至到對麵。


    景亦便將手中的木棒丟去,撐身起來,在他對麵坐下,看著麵前的酒。


    他明白!


    什麽都明白!


    於是,端著酒在鼻尖上聞了聞,眉心一展,仰頭將酒灌入喉中。


    酒香入喉,渾身舒暢。


    “真是好酒。”


    景容又為他倒了一杯。


    再次一飲而盡。


    景亦舔了舔唇角上殘留的酒,嘴裏突然“嘖嘖嘖”了幾聲,酒杯放下,眯著眼,歎了一聲氣,”景容,若我們從未生在帝王之家,說不定,你我會是最要好的兄弟,隻可惜命不如人願,你我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注定要爭,這是命,誰也改變不了。”


    他隻是眸子一沉,“命在天,選擇在自己。”


    “選擇?景容,你當真以為我們有得選嗎?”景亦眼神微緊,身子往前,認真道,“我們從一出生就是父皇手裏的棋,你是白子,我是黑子,隻能以輸贏告終,這是我們作為棋子的命,而若不想被人擺布,就隻有成為擲棋子的人,才能掌控全局,要誰贏,誰就贏,要誰輸,誰就輸。“


    他雖說的如此義正嚴辭,可語氣中已沒有之前那般充滿狠氣。


    景容臉色平靜,看不出情緒來,隻問了句,“那如今,你心裏可有一絲愧疚?”


    “愧疚?我既不後悔,又何來愧疚之說?”景亦更是調侃道,“若說真有,也隻是可惜,可惜那位紀姑娘,如此有才華的一位傳奇女子,最後卻成了我的刀下魂,想當初,她若願意為我所用,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我雖輸了,卻換來你一生遺憾,也值!”


    挑了挑眉!


    景容不惱,平靜的眸子裏波瀾不驚,隻是靜靜地盯著麵前那杯酒,說,“景亦,其實你心裏比誰都清楚,輸了,便是輸了。”


    “我承認,我是輸了,可是景容……”景亦突然笑了起來,繼續道,“就想我說的,隻要皇位還在,宮裏的風就永遠都不會停。”


    “……”


    “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除了你我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嗎?”


    呃!


    景容:“你想說什麽?”


    “我的死士是從來不會在身上佩戴任何玉佩,可半年多以前,在錦江殺你的那幫人當中,卻有人戴著玉佩,你就不覺得奇怪嗎?還有吏部上奏一事,明顯是想將矛頭指向我,甚至群臣突然上書舉薦我為太子,這些,都是在我控製範圍之外,也正是因為這樣,父皇才會對我心生懷疑,這才將你召迴京來,可見這些事情的背後是有人在幫你!可究竟是真的想要幫你?還是想你迴京與我相鬥後,那人坐收漁翁之利呢?恐怕你要好好想想了。”


    語氣詭異,瘮人心慌。


    景容聞言,眸中幾不可見的泛起了一絲狐疑。


    還有當初那位木槿姑娘,又是受命何人?


    背後……到底是誰?


    是敵是友?


    但現在,他無心在在乎那些,看著麵前表情嚴肅的景亦,眉心一攏,說,“景亦,倘若真有來生,希望不見。”


    希望不見!


    說完,他起身離開。


    “景容。”景亦突然叫住了他。


    他腳步一頓,背身對著。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景亦深吸了一口氣,笑著:“母妃說過,東江是她的故鄉,她時常說想迴去一趟,看看那春天漫天的木棉花、和家中種的那顆大桑樹,不知……你可否帶我迴東江?我也想看看,母妃口中所說的木棉花和那棵大桑樹。”


    良久——


    景容:“好。”


    “萱兒就快要出嫁了,母妃與我不能送她離去,你能不能代我……送送她?”語氣哽咽。


    “好。”


    “還有……謝謝!”


    景容身子一顫,衣襟內的手緊緊握拳。


    隨後,離開。


    牢中,景亦起身,看著地上自己寫的“魑魅魍魎”四字,腦海中,閃過兒時父皇與他說過的話。


    “景亦,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學會了寫魑魅魍魎,卻不明白其中道理。”


    “兒臣也不懂。”


    “你要記住,成大事者,就不能被人左右,要做到不聽讒言,不論謬語,隻有自己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他重重點頭,“是,兒臣記住了,自會避魑魅、消魍魎,成大事,靠自己。”


    他還記得當時父皇臉上洋溢的笑。


    是讚賞的笑。


    記憶一點點消散,他抬頭望著牢中那扇狹小的窗戶,光線像是被分割成為了很多道,一束一束的射在他臉上。


    直到那雙眼睛緩緩叩下,身子到下。


    留下了,隻有口中溢出的鮮血……


    佛說,一個貪婪的人,永遠都抓不住流動的水,因為你越是用力,水從你指間流走的就會越快,於是有人問佛,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是否能迴頭是岸?佛說,能!又有人問佛,何為惡?何為善?佛說,心中為善,便是善,心中為惡,便是惡。


    那麽,一個雙手沾滿鮮血、心中為惡的人,如何迴頭是岸?


    佛看世人,是一場浩劫,人看佛,卻是一場虛幻。


    人之因果,終究要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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