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死節從來豈顧勳?(下)


    “誰是你姐姐?至始至終我也隻是琪兒一人的姐姐,當初你是如何對我說的?如今你又是如何做的?就你也配喜歡琪兒?”餘秋醉帶著諷刺的笑看向宇文彩,臉上的表情卻是無比的悲涼,雖然餘秋醉在說著維護我的話,可我真的已經很累了,心力交瘁了。


    宇文彩的臉幾乎可算的上是鐵青了,沙場多年磨礪出來有些低沉嘶啞的聲音也開始忍不住拔高了聲調:“我不配?昔年我對她是如何的情根深種,她又是如何迴報的我?為了她背上弑父的罪名我沒有怕,為了她我九死一生的征戰沙場也沒有怕,可她呢?我至始至終也不過隻是她手中一件用著順手的工具,僅此而已。所以,我恨她,我要看她後悔不迭,我要看她生不如死。”


    本該聽而耳中無比心驚的話,此時我卻再無法提起心神去擔憂一番,我自袖袋中拿出娟帕小心的擦拭著九哥臉上的血跡,九哥好潔淨,若是我讓他頂著這麽一張滿是血跡汙漬的臉走的話,怕是他到了那邊也會怪罪我的。


    “九哥,你看你,兒時老是笑話我將自己弄的髒兮兮的,現在你不也一樣把自己弄髒了?不怕,傾城幫你擦幹淨,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英俊瀟灑,一樣的風姿颯遝,你還是我們赫連氏族中最優秀的男子,永遠都是···”聲音中帶著我無法忽略的顫抖,手也在不斷的顫抖,娟帕一下下擦在九哥的臉頰之上,卻怎麽也無法將那些幹涸的血跡擦去。


    “嗚哇···”我再次仰天大哭起來,死活不願意相信就在剛剛,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九哥就這麽離開了我。


    不再和宇文彩鬥嘴,餘秋醉一下子奔到我麵前來,試著想要將我抱進懷中,卻見我滿身是血,不知我身上是不是也有傷痕,故而顯得有些無處下手。餘秋醉顫抖著的手伸在我臉前,卻沒有撫摸上我的臉,嘴裏哽咽道:“對不起,城兒,是姐姐連累了你,是姐姐的錯···”


    “嗚哇···”陣陣冷風伴隨著血腥氣鑽進我的口中,嗓子眼愈發的幹澀疼痛,我卻執意的大哭著,無法擬製。


    見我哭的幾乎上氣不接下氣,餘秋醉滿是愧疚的看著我,沒有撫摸上我臉頰的手立馬狠狠的散了自己一個耳光,嘴裏不斷的呢喃:“對不起···”


    左右開弓的啪啪聲被歐陽子偕強行製止了下來,餘秋醉卻好似被致命的病毒碰到一般,用力將拉著自己手掌的歐陽子偕推開,聲音冷凝道:“元王殿下請自重,我餘秋醉是個下賤女子,不敢辱沒了元王清名。”


    接著便繼續跪在我麵前扇起自己的耳光,我卻開始一陣陣的惡心,側身便幹嘔了起來,耳光聲再次停止住還是被歐陽子偕打斷的,這次餘秋醉沒能再輕易的掙脫開歐陽子偕的鉗製,隻得雙眼滿是憤恨的瞪著歐陽子偕。


    “難道在你心中我竟比不上她?你在她麵前這般的卑微是在向她懺悔還是在懲罰折磨我?”歐陽子偕的臉色很是難看,聲音幾乎是用喊的聲音問出來的,在他看來,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在餘秋醉心中我遠比他的分量來的重。


    餘秋醉卻像是聽到了世間最有趣的笑話一般,輕聲笑了起來,臉上在笑,眼角邊的淚水卻如開了水閘一般狂湧而出,聲音很輕,卻字字犀利:“你如何能同琪兒相提並論?你在應該守護我的時候舍棄了我,卻在這該當拋棄我之時又救了我,你希望我該怎麽對你?我是該怨恨你為了權勢王位而放棄我,還是該感謝你用幾萬人的性命換了我一人?這麽些年,不僅僅是我心中的你變的不再那麽重要了,便是你,也變的越來越冷血涼薄了。


    從前對你而言,我及不上南元的王位,所以你不要我,這還猶可原諒,可如今,在你看來,那麽多人的性命及不上我一人,隻因當初被你拋棄的我如今你又想要了,這說明什麽?你是多麽殘酷的一個人,我該對你感激涕零,從新投懷送抱嗎?我做不到···”


    歐陽子偕似乎被餘秋醉說到了痛處一般,臉上偽裝的很好的冷硬表情終是出現了裂縫,緊緊的箍住了餘秋醉的肩胛處,急切的解釋道:“不要這麽說,秋醉,不要···”


    餘秋醉再度使出全身氣力,企圖掙脫來歐陽子偕的鉗製,歐陽子偕許是擔心自己手上失了輕重,餘秋醉又掙紮的厲害,隻得鬆開了自己的手。餘秋醉跌跌撞撞的摔倒在之前文祀倒下去的地方,手掌摸索到了文祀手中的劍,我承認,我看到了,我看到餘秋醉握緊了那把劍的劍柄。


    “歐陽子偕,我餘秋醉雖是戲子出身,又不幸墮入紅塵,我即便不深明大義,也講不出什麽大道理,卻還是懂的何謂紅顏禍水。昔年,宇文烈將軍的至愛被人懸於城池之上,宇文將軍是如何做的?一個不懂抉擇的男人,枉我一生心係於你。如今,你卻陷我於此番不仁不義的境地,你要我以何顏麵去麵對死去的數萬兵士,又要世人如何看待我?此次的禍事皆因我一人引起,我這就去向枉死的兵士們贖罪。”餘秋醉說完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便手握著文祀的那把青峰長劍劃破了自己的頸動脈。


    “琪兒,對不起,姐姐先走一步了···”餘秋醉最後一句話攜帶著冷冷的寒風刮進我的耳中,也刮進了我的心中。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慢動作一般,歐陽子偕麵目猙獰的奔向餘秋醉倒去的身子,餘秋醉被利器切斷的動脈還在汩汩流著鮮血,今天這一天我見到了太多人的血,也見到了太多我所在乎人的血,感覺小腹一陣絞痛,我直覺的伸手去捂住腹部,心中更加的恐懼悲涼起來,難道連我的孩子也要被奪去嗎?眼前由血濛濛一片變成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耳邊的嘶吼聲也在漸漸離我遠去。


    娘親走後我就經常會做噩夢,可噩夢終究有會醒來的一刻,可眼下這是怎麽了?為什麽一幅幅曾令我無比恐懼的過往畫麵輪番在我眼前上演,吞噬娘親的火海,奄奄一息的如妃,爹親蒼老憔悴的臉,南風淒婉的笑,蘇流水佇立在風中的身影,滿身是血的九哥,拚死相護的文祀,還有就是一直在喃喃重複著對不起的餘秋醉,所有我痛苦的,畏懼的,一股腦的如幻燈片在我眼前上演。


    我知曉我還沒有死,隻因我還能感到痛苦,因為如此鮮明沉重的痛苦證明我還在活著。這一次我醒來沒有任何人喚醒我,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刺的眼生疼,眼淚流下來不知是因為心裏的痛還是眼睛上的疼。


    “你醒了?”好一會兒我才側首看向聲音的主人,顯得有那麽一點憔悴的嚴洛。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盛放的百花還是一樣的富有生機,陣陣花香和著溫泉中嫋嫋的熱氣溫暖著鼻翼,我看向頂上懸掛著的那些顏色有些香豔的輕紗,沒想到繞了如此大的一圈,我卻還是又重新迴到了這含章殿中。


    腦子裏在很短的一陣空白之後,我才開始思量起來,想起當初明珠來勸說我時的表情,還有就是她執意要我將嚴桑若也帶去南元,和慫恿我和九哥前來南元時的所作所為,突然靈台甚是清明,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個陷阱,一個局。隻是明珠呀明珠,你可知道你失去的是什麽嗎?


    “睿親王的棺槨已經運迴曲城了。”


    我側首看了嚴洛的雙眸一眼,無悲無喜,無波無緒,似乎不曾聽到他的話一般,想起昏倒前的情景,我伸手去撫自己的腹部,以為孩子也就此舍我而去了,眼淚更加不受控製的流了起來。


    嚴洛緊抿著唇看了看我動作,站起來背對著我說道:“太醫說你情緒起伏太大,心緒不寧,動了胎氣,太醫已經開好了藥,隻要你按時服用,你肚子裏的孩子自然不會有事。”


    微微愣了一愣,我望著嚴洛向殿外走去的背影,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好一會兒才再度撫上自己的腹部,輕聲道:“不愧是我的孩兒,你能如此的堅強,甚好,甚好···”


    我沒有哭沒有鬧,隻因我心中清楚為了腹中的孩子我不可以任性,我要吃有營養的東西,隻為了我的孩子可以強壯,我要按時服用安胎藥,隻為了我的孩子可以平安降生,我同樣也不可以去想那些令我過於哀傷的事情,隻因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感到委屈。


    一切似乎和上一次被囚禁在含章殿沒什麽兩樣,唯一不同的便是我再沒有同嚴洛說過一句話,無論是他關心的話語,還是他在我麵前故意透露出來有關大祈的一些事,我雖聽在耳中,也聽進心中,卻從來都不置一詞。


    從醒來的那一刻我便看到了手腕上已經消失了那條蠱蟲的痕跡,月塵不在,文祀已逝,我又身在這花蠱之中,消失了也就代表著它們又重新迴到了我的血液之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千憂惹是非


    因我無法再如上次一般自由出入含章殿,所以在我的要求下,含章殿中便多了一尊佛龕,我跪在佛龕前的蒲團上,手中拿著往生咒輕聲念到:“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鎗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招。敕救等眾,急急超生,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往生咒,持誦之前應該清淨三業,沐浴,漱口,至誠一心,在佛前燃香,長跪合掌,日夜各誦念二十一遍。若此就可消滅四重罪(殺生、偷盜、邪淫、妄語)、五逆罪(殺父、殺母、殺阿羅漢、出佛身血、破和合僧)、十種惡業(殺生、偷盜、邪淫、妄語、兩舌、惡口、綺語、貪愛、憎恨、愚癡),連毀謗大乘經典的罪都能消除。


    九哥身前征戰沙場,手下亡魂不知幾多,但願我所持誦的往生咒對在泉下的他有用,誦讀完畢,我又燃起三炷香,對著佛龕拜了三拜,才將香安放在香爐之中。


    “夫人,該用午膳了,殿下已經等了夫人有一會兒了。”服侍在身後的宮女沒什麽語氣的說道。


    那宮女服侍著我站起身來,我側首看向被百花簇擁著的高台之處,嚴洛果然已經坐在了桌案的一側,雙目熠熠的望著我。我麵上沒什麽表情的就著身旁宮女扶著我的手向著那處高台走去。通往高台上有六級木質階梯,嚴洛早已起身候在階梯處,伸出手來打算扶住我的手,我沒有將手放進他的掌心之中,無視他的存在自己邁上了階梯。


    落座之後,我抬首看向桌案上的菜式,都是以清淡又不失營養的食物為主。自打有了身孕之後我的口味就變的特別怪也特別的挑,從前愛吃的反而是聞也聞不得,腹中寶寶已經快足三個月,不知孕吐的症狀能不能有所減輕。嚴洛身旁的內侍和之前服侍我的宮女在無聲的布菜,我繼續沒什麽表情的吃著碗中的菜,偶爾會吃一口飯。


    “近來,你的吃相文雅了不少。”嚴洛沒著急用膳,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是何語氣。


    “···”我沒有答話,也沒有抬首看嚴洛一眼,坐在我眼前的他如同無一物。


    嚴洛也不惱,這幾日他早已習慣了我現在對他的態度,沉默了一下才說道:“睿親王妃為睿親王殉葬了,皇上下旨將兩人合葬在了西陵之中。”


    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我抬首望了一下殿外的天,短暫的一陣悸動不知是因為感動還是憤怒,我想在我心中我是怨恨著歐陽明珠的,隻是不知我該怨恨她的無知還是明知故犯,前者或還可因為九哥而對她有所愛屋及烏,可若是後者的話,我無法原諒她,無論是她死還是到我死,她都不可原諒。可憐的思城,一夕之間,驟然失去父母雙親,對他以後的人生將是如何的打擊?


    剛剛隻是顯得有些陰霾的天突然大變臉,一道道響雷霹靂哢嚓的響徹九霄,接近十一月,本該是隆冬下雪之季,如今卻反常的暴雨狂風,電閃雷鳴,而這些,所有人都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


    經過剛剛一番話,我已經沒什麽胃口,可我卻深知,就我剛剛吃的那丁點的東西根本不足給我腹中的孩子供給他所需要的營養。籲出一口氣,我繼續強迫自己進食。見我情緒沒有多大的波動,嚴洛也開始用起膳來。我不知嚴洛這麽坐在我對麵會不會覺得尷尬,這些天來我未搭理過他一次,可他還是要堅持每一餐都會陪著我,壓根不顧我看到他是不是會覺得惡心反胃,進而吃不下任何東西。


    層層陰雲遮住了天,殿內也開始暗下來,偶爾一個閃電閃過,將整個含章殿照耀的亮如白晝,將人的五官也照的異常妖異可怖。宮女將覆蓋在夜明珠上的絹布掀開來,殿內便又明亮了起來。


    “你一定覺得好奇吧?你這樣對我不理不睬,我卻還是願意來同你一起用膳。”


    “···”昔年我曾羨慕那些吃相極為文雅的男子,其實在我身邊,任意一個男子的吃相都比我來的文雅,但如今我卻在心中想,嚴洛既然表麵的吃相如此文雅,焉能不懂食不言,寢不語?


    見我繼續若無其事的吃著東西,嚴洛苦笑了一下繼續呱噪道:“其實,你即便不願同我講話,可是隻要每天都能看到你,在從前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奢求,現在對我來說這種奢求已經變成了現實,我很知足。”


    知足?我抬首輕蔑的看了嚴洛一眼,若僅僅隻是將我囚在身邊的話,九哥和文祀又如何會死?你既想得到我又想得這江山,嚴洛,你的心太大了,大到令人生厭。見我以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嚴洛目光深邃的望著我,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你又何嚐不知曉,我若是不去奪這江山的話,又有何資本將你留在身邊?我唯有得到不敗的權勢,才可如現下一般每天都能見到你,即便隻是在一起用膳。”


    本就覺得這頓飯有些味同嚼蠟,現下我更是失去了繼續吃下去的興趣,見我放下了筷子,小宮女端來香茗給我漱了口,又奉上了飲用的茶湯,掀開蓋碗上的碗蓋,我望著碧綠的茶湯便開始失神,月塵,現在可還安好嗎?


    怔愣失神之間,手中的蓋碗卻被嚴洛一把掃落在了地上,應聲碎裂。我望著那地上碎裂了一地的白瓷碎片,心頭一陣刺疼,終於是要爆發了嗎?我站起身無懼的迎視著嚴洛有些憤怒的目光,開口說了幾天來的第一句話:“知道嗎?你希望日日都能見到我,可我每日跪在那佛龕之前求的第一件事便是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永生永世都與你再無瓜葛。”


    不理會嚴洛我側身便向著台階處走去,手腕卻被嚴洛一把抓住,沒有內力的身子受不住這樣力道的慣力,一下子跌進嚴洛懷中,來不及站穩我抬手便賞了嚴洛一個響亮的耳光,周圍的宮女內侍顯然都被我這一舉動嚇呆了,除了殿外的風雨之聲,四周顯得更是安靜。


    我要用多大的自製力才能控製住對嚴洛憤恨的情緒,我在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我不可以失控,他不值得,不值得。好一會兒嚴洛抓著我的力道才開始鬆懈下來,無力的跌坐迴之前的圓凳上,閉目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以為贏的那個人是我,可隨著餘秋醉的死,歐陽子偕的醒悟,臨水關將士的誓死守護,與臨水鐵騎顫抖了太久的北袁大軍不止沒有攻占下臨水關,反而也遭受大創。迴來之時我還在慶幸,好在你總算是到了我身邊,不曾想,你卻早已算計好了,你是這局賭局的籌碼,青山關你贏了。”


    看來月奴的消息帶到了,歐陽子偕良心發現的雖然有點晚,好在終究還是守住了臨水,守住了南元,想起餘秋醉臨死之前的那番話,看來她是這世間對歐陽子偕影響最大的那個人,不知她在泉下有知的話會不會因為歐陽子偕的舉動稍稍覺得安慰一些。


    “我贏了?我贏了我並不是那麽看重的東西,代價是最疼愛我的九哥,你覺得我贏了嗎?我是得不償失,失去的城池能奪迴來,可是死去的人要怎麽換迴來?你告訴我要怎麽換迴來?”憤怒了太久,憋屈了太久,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憋死的,不知現在如此虛弱的我拿來的氣力,一把掀翻了那擺放著一桌子菜肴的紅木桌案,伴隨著碟碗落地的碎裂聲,我聽到自己的唿吸也開始變的沉重起來。


    緊握著拳,我自己勸慰著自己,做著深唿吸的動作,轉身一步步邁下階梯,即便是要哭,我也不要在嚴洛麵前表現的自己多麽的脆弱,我要堅強,我還是那個殺伐決斷的我。


    從新跪倒在佛龕前的蒲團之上,我雙手合十低聲呢喃道:“秋醉姐姐,或許在我心中或多或少是有些怨你的,可我更怨的是我自己,在此之前你在我心中的印象或許癡情,或許果敢,卻從未如現下這般鮮明過,因為你雖有著那樣的身世,卻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女子。


    原諒我再一次利用了你,利用了你的死,我本可在你自盡之前將你攔下,或者是告訴歐陽子偕,但是我沒有,我不能要臨水五萬鐵騎白死。盡管再次醒來之後我一直不願在人前承認,但我終究是大祈的公主,是赫連氏的子孫,北明宮中那個坐在崇政殿龍椅上的人是我終其一生都要守護的弟弟,等到報應來時,琪兒會親自向姐姐你去請罪。”


    狂風暴雨依舊在嘶吼著,明明那聲響是那麽的響亮,我卻依然覺得含章殿中無比的清冷,嚴洛不知何時已經冒雨離開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千裏東風一夢遙


    莫愁來看我時我正拿著筷子將摻雜在一起的紅豆和綠豆挑出來,莫愁沒有出聲,靜靜的站在桌案邊等著將所有的豆子都分開來才出聲道:“不是說你有著身孕嗎?怎麽不好好休息,我在旁邊陪你站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腿就覺得酸了。”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抬首看了莫愁一眼才沒什麽語氣的答道:“九哥曾對我說過,帝王家的孩子或許可以尊貴,卻不能嬌貴,這點累又算的了什麽呢?”


    莫愁望了一眼我放在桌案上銀質的筷子,好奇的問道:“木質的筷子不是更容易夾起來嗎?銀質的話怕是沒有那麽好夾。”


    我重新拿起那一雙銀筷放在手中打量了一下:“越是難夾人的心越是容易急躁,越是難夾也越能練就人的耐心,我現下能做的除了耐心的等再無其他。”


    “等什麽?”


    我將雙手負在身後慢慢向著一扇窗前踱步而去,苦笑道:“等什麽?嗬,自然是等著看命運會給我怎樣的安排,大祈是能度過難關還是氣數將盡,生或者是死,隻能有一條路,也隻有一條路。”


    莫愁走到我身側,沉吟了一下才輕聲試探著問道:“在我記憶中,你似乎不是一個會相信命運的人,不是嗎?”


    抬眼瞟見一張矮幾上放著的七弦瑤琴,我舉步向著琴走去,中指撥弄了一下琴弦,音很準。我淺笑著道:“我給你唱首曲吧,好多年沒唱過了。”


    莫愁也迴了我一個淺笑,矮身坐在了距離琴所不遠處的榻上,點頭道:“好。”


    “貪一世英名,追權貴煙雲,一念之間,誰能論輸嬴,是英雄是狗雄,老天還沒定。成為王敗為寇,還要看天命,這三尺黃土夠不夠,埋你一世罵名?生死約定真愛太難尋,是多情是無情,拿命來證明,人會變情難盡,謊言很公平。這三尺黃土,能不能葬你霸業雄心?物換星移這青吏誰來留名,不要恨生不逢時,天要滅你輪迴早以注定。


    貪一世英名,追權貴煙雲,一念之間,誰能論輸嬴,是英雄是狗雄,老天還沒定,成為王敗為寇,還要看天命,這三尺黃土夠不夠埋你一世罵名,生死約定真愛太難尋,是多情是無情拿命來證明,人會變情難盡謊言很公平,這三尺黃土,能不能葬你霸業雄心,物換星移這青吏誰來留名,不要恨生不逢時天要滅你輪迴早以注定,這三尺黃土,能不能葬你霸業雄心,物換星移這青吏誰來留名,不要恨生不逢時天要滅你輪迴早以注定···”


    想起這首《葬英雄》無法避免的便想起前世看過的電視劇《一生為奴》,在此之前慈禧這個皇太後在我眼中一直是狠毒無比的,可在看這部電視劇時,我心中竟也對她起了一些憐憫之心,無論是萬裏江山還是至高無上的皇權,都無法取代一個女人最希望得到的東西。


    “不要恨生不逢時?天要滅你輪迴早已注定?”莫愁起身向我走來,臉上的表情不知算不算得上是震驚。


    我淡淡的將視線重新移迴琴弦之上,輕聲道:“所以我在等,等著看是葬了嚴洛的霸業雄心還是葬了我自己,所以我需要有很好的耐心,靜靜的等。”


    莫愁有些失神的離開了含章殿,我想她心中怕也是極度不安的吧?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那個有霸業雄心的人怕不止嚴洛,還有冉笙,想來之前一直被圈禁著的她,定是嚴洛為了安撫莫邪才將莫愁重新放出來的,可心一直就被囚著,身出來了又有何用?


    私心的將我留在含章殿,嚴洛定也頂著不小的壓力,欲置我於死地的人又何止宇文彩一個,莫邪,蘇行雲,妙晴,哪一個不想對我殺而後快?感覺身子有些冷,胸前卻一陣暖意,我將娘親留給我的錦囊自懷中拿出來,三生石石心的香氣變的異常濃鬱,似乎要將所有的香氣都散發出來一般。


    難得一個有陽光的天氣,我站在含章殿中庭之中,望著天上高高飛著的三隻紙鳶,一隻做成了漂亮的蝴蝶,色彩斑斕,很是賞心悅目,一隻是紅色的錦鯉,鯉魚的眼睛被陽光照耀著折射著炫目的光線,而另一隻是一隻燕子,一隻看上去普普通通卻又無比鮮活的燕子。


    “夫人,您要是喜歡奴婢去幫您要一隻吧,這麽站在陽光下仔細看的眼睛疼。”叫三三的小宮女服侍了我幾日漸漸的也就和我熟識了起來,陪我站了好一會兒就忍不住出聲勸道。


    我側首看了三三一眼,這含章殿中她是個特例,不同於小桃滿腹的心機,三三是那種真正的心思簡單的孩子。見我在打量她,三三臉兒紅紅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小聲問道:“奴婢臉上髒了嗎?”


    臉上髒了洗洗就幹淨了,心若是髒了要怎麽辦呢?我歎了口氣,指著天上飛的最高的那隻紙鳶說道:“三三,你知道那是什麽鳥嗎?”


    三三奇怪的咦了一聲,好奇的歪著脖子答道:“那是燕子呀,夫人,您不認識燕子嗎?”


    我搖了搖頭:“我知道那是燕子,我更知道那是候鳥。”


    “候鳥是個什麽鳥?”三三有些不懂的撓頭。


    “每當天氣變冷,候鳥便會從自己的家鄉不遠萬裏飛到適合它過冬的地方,但是無論它飛的再遠可是隻要天氣轉暖,它還是會不辭辛苦的飛迴來,這就是候鳥。”就在我話剛說完之時,那隻飛的最高的燕子紙鳶突然斷了線,就這麽被風越吹越高,越吹越遠,直到變成肉眼所能看到的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在了天邊。


    心下莫名的一陣失落,我轉身向著殿內慢慢走去,嘴裏念叨道:“你看,它飛走了,飛走了···”


    “夫人是想家了嗎?等到戰事結束世子殿下一定會帶夫人迴去省親的,夫人不必傷心。”三三似乎壓根不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不會知道這場戰事我有多麽希望嚴洛會敗。


    沒有答言,覺得身子有些乏,正打算迴去休息時突然聽到含章殿外有孩子的哭鬧聲,嘴裏含混不清的嚷道:“我要紙鳶,我要紙鳶···”


    三三在我的示意下將幾個小孩子帶進了含章殿,不出我所料的,是嚴洛的三個稚子,嚴青魚,嚴青鸞以及最為年幼的嚴桑若。除去嚴青鸞對我有著較深的成見之外,青魚和桑若還是很喜歡親近我的。


    “姨娘···”青魚帶頭向我跑來,桑若也學著她撩開小腳丫向我奔來,桑若一直隨青魚叫我姨娘,而嚴青鸞那個別扭的小孩手中握著那隻蝴蝶紙鳶,嘴巴撅的老高的站在原地不肯搭理我。


    青魚似乎長高了不少,小孩子到了拔高的年紀還真是不可小覷的,桑若仰著小臉糯糯的喚道:“姨娘,紙鳶飛走了,嗚嗚···”


    想要試著將桑若抱起來,三三卻及時提醒了我有著身孕的這個事實,再者,以我現在的小身板,別說是這麽大的桑若了,便是再小幾歲我大抵也是抱不起來。思及此處,我彎腰蹲在了桑若麵前,拿著娟帕小心的拭去桑若臉上的淚珠,輕聲安慰道:“桑若不哭,紙鳶不是飛走了,它是迴家了,明白嗎?”


    桑若眼中包著兩包淚,有些一知半解的問道:“迴家?就像桑若迴到花溪一樣嗎?”


    我點了點頭:“是的,就像桑若迴到了花溪,紙鳶也要迴它的家。”


    “那紙鳶有父親和母妃嗎?”青魚也好奇的出聲問道。


    孩子的小腦袋中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奇怪想法,這便是童真,為了保持青魚和桑若的童真我隻得答道:“當然,他們也有父親和母親,他們的父母也在盼望著他們迴家。”


    許是聽不得我這麽糊弄她的姐姐與弟弟,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前不遠處嗤笑道:“哼,你真會撒謊,紙鳶哪是什麽迴家,明明是牽著它的線斷了,它被風吹走了罷了,你不要騙青魚和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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