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沉吟片刻,然後說:“隻怕天下之人因本帥蒙蔽他們而對本帥心生怨恨,從此不依附於本帥,本帥豈不完了?”


    汪士榮說:“縱觀曆史,從來沒有人願為別人打天下的。大元帥為自己起兵,也是能讓人理解的。”


    吳三桂沉默不語,他像在認真地思索著什麽。


    四、眾心腹商量稱王之事


    吳三桂沉默不語,不是要否定汪士榮的意見,而正是對汪士榮所提之辦法已經心動。其實,帝王之夢一直藏在他心底裏。但他素知中國之民眾曆來認為帝王非人力可爭,須是天意所賜!所以,他從不敢輕易將此心泄漏。


    起兵之前,他本想好好地籌劃一番,奠定自己稱王之基礎後再起兵。然而,康熙帝撤藩逼他,使他一氣之下殺了朱國治,形成箭在弓上不得不發之局麵。


    現在,其實他心中時刻也有陳圓圓所說的那種隱憂,隻是他不願麵對現實罷了。事情是明擺著的:自己並非朱家之後,卻以朱家之名義興兵伐清,反清複明,本質上已屬越俎代庖。而天下之人,正是出於對明室之思念,對大清之憤怒才對自己一唿百應的。然而此種局麵並不能維持太久。因為自己畢竟隻是一藩王,同為藩王的還有耿精忠和尚可喜二人,既然自己能起兵反清,他們為何不能另立門戶呢?這正是自己的憂慮所在!再者,像陝西提督王輔臣和統領廣西的將軍孫延齡也並非等閑之輩,安知他們不能成氣候?


    吳三桂覺得稱王有理,可以占盡天下之先以統帥天下之兵;又覺得不稱王也有理,因為天下之人是衝反清複明而來,並非為吳家爭天下而來。


    吳三桂思前想後,沒有結果,覺得應該請眾心腹來商量一下。等眾人來齊之後,吳三桂便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眾人,讓大家議議。


    夏國相說:“俗話說,天無二日,民無二君。天下曆來是一家之天下,大元帥稱王,正可名正言順與大清幹!”


    胡守亮說:“不可這樣!”


    吳三桂說:“為何不可?”吳三桂此時並不想聽到反對的意見。


    胡守亮說:“公子起兵之初,是為反清複明,且檄文上也寫得清清楚楚,要擁立朱三太子。胡某以為,天下之眾正是衝著這一點而起兵反清的。如果公子此時稱王,豈不是讓天下民眾覺得自己受蒙蔽了麽?那樣一來,隻怕天下大勢對公子不利!”


    汪士榮笑道:“胡參將之論乃迂腐之論!縱觀中國之曆史起兵造反欲取天下者,均是為自己一家所取,決沒有人會出生入死為別人爭奪天下的!這是至理,天下無人不知!而大元帥起兵,僅是將反清複明作為借口而已,現在再稱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嚐又是蒙蔽天下之人呢?”


    胡守亮說:“起兵之時,說是反清複明,擁立朱三太子,此事雖虛,卻在檄文上明明白白寫著的。即便是假的,也隻能將假象維持下去,方能保得人心不失!如今,公子卻自己稱王,分明與檄文之上的話背道而馳,豈不會令天下人寒心?”


    夏國相說:“胡先生之言差矣!”


    胡守亮問:“為何?”


    夏國相說:“俗話說,紙是包不住火的。如今,大元帥以反清複明擁立朱三太子為名義起兵,本來是子虛烏有的,終有一天,天下之眾要明白這並非我等本意,與其那時被人揭穿,倒不如此時自己揭穿!既可以使民眾受蒙蔽不致太深,又能示坦誠於天下,何樂而不為?”


    胡守亮說:“將軍涉世未深,自然不知世途之艱難。俗話說,不畏民愚,隻畏民知!對於愚民,統治者可以任意施為,絕無反抗者。因為愚民不知統治者是在欺壓他剝削他。而那些造反之民,往往是些頭腦靈活且知道內幕的人。但是,即便是頭腦靈活之人,不讓他知道事情真相,他也是不會造反的。所以,自古以來,若要成就大事,必須將民眾蒙蔽,蒙蔽得愈深,成功之可能性愈大。”


    夏國相問:“民眾不知內幕便不會造反麽?”


    胡守亮說:“當然!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眼不見,心不煩。既然不知其內幕,內心便不會煩,無煩便不會心生怨恨,無怨恨自然會安安心心做良民!不能想象,假如臣子知道皇上是怎樣過日子,還能心安理得做他的臣子?假如民眾知道官僚們是怎麽腐敗的,還會奉行克己奉公的原則?假如窮人知道富人是怎麽奢侈的,還能夠自我安慰地說知足常樂?世界如此不公平,而民眾仍然能心安理得地生活,是因為民眾不知其不公平也!”


    夏國相大笑起來:“先生之論,實在難以令人信服!難道天下之官員,不知皇上是怎麽過日子的?即使不知道,想也能想象出來。難道天下之民眾,不知天下之官員是怎麽腐敗的?不知富人是怎麽奢侈的?即使不知道,夢也能夢到。為何沒有見到先生的那種怨聲載道之局麵?”


    胡守亮說:“當然,要說全然不知,那是不可能的。隻要是不將其揭穿,便無人去計較!譬如說,眾人明知某官僚腐敗,但無人說出來,大家都以為對方不知,便不敢說,也不敢將心中之怨外露。如果有一人膽敢說出來,必引起眾人之共鳴,於是便會形成民心積怨之局麵。所以,胡某認為,即便天下之眾都知道平西王起兵,雖然名義上是為了反清複明,而事實上是為己家打天下,但隻要不說出來,民眾便不會因此而有想法,而依然依附於平西王!”


    夏國相說:“那豈不是掛羊頭,賣狗肉了麽?”


    胡守亮說:“如今這年頭,就是這個事,誰都沒有辦法!”


    汪士榮說:“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汪某卻認為大元帥此時非稱王不可!”


    胡守亮問:“為何?”


    汪士榮說:“稱王有利於一統天下!”


    胡守亮說:“為何會有利於一統天下呢?”


    汪士榮說:“大元帥起兵之初,借反清複明之名義未錯,而大元帥稱王之後,依然是要反清。且明室是漢室,大元帥既是漢人,要恢複漢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大元帥稱王之後,可以打著反清廷,複明室的口號。這樣一來,既非是為一家打天下,又與起兵之初衷並無違背之處,天下之眾也無受蒙蔽之感,何樂而不為!”


    吳三桂不由自主地點點頭。他在心裏暗讚汪士榮頭腦靈活。此事雖是換湯不換藥,但是,換了一種說法,便讓人容易接受。所以,有些事,天下人雖知自己在受蒙蔽,但仍然願意受蒙蔽。


    汪士榮繼續說:“況且,大元帥不稱王也不行!”


    眾人之目光立即凝聚於他身上。


    汪士榮說:“大元帥與耿精忠、尚可喜本同為藩王,大元帥是占天下之先而振臂唿之才號令天下之兵的。如今,大清之江山已讓我們攻陷一半,大勢已成。若不及時稱王,誰知其他二藩能不能成氣候?再說,孫延齡和王輔臣也非等閑之輩!”


    眾人為之大震,均被汪士榮之言所折服。


    汪士榮之言擊中了吳三桂的要害之處,吳三桂幾乎要喊好了,但他卻不得不克製住自己,因為,他發現方獻廷一直是沉默不語的,而方獻廷的意見,往往有獨到之處。於是,吳三桂問:“方兄可有話說?”


    方獻廷說:“汪先生之言固然有理,但方某認為公子不可稱王。”


    吳三桂問:“為何?”


    方獻廷說:“隻因大勢未成!自古以來,長江為兵家之險;從南到北,未打過長江不成大勢,李定國當年便是教訓;從北到南,未打過長江也不成大勢,三國之曹操也是如此。大勢未成,公子便不能稱王!”


    方獻廷說後,眾人之情緒頓時冷落下來。因為眾人均知方獻廷之言雖不中聽,卻往往是實話。他們雖然不知誰對誰錯,但方獻廷之言絕不容忽視。


    吳三桂也為之一驚。


    五、吳三桂稱王封將


    汪士榮見眾人之情緒又被方獻廷之言冷卻下來,心裏有些急,便站起來,直接問方獻廷:“請問方參將,何為大勢?”


    方獻廷沉聲反問:“汪先生說來!”


    眾人一見方獻廷與汪士榮二人都較上勁了,心裏有些緊張,便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吳三桂。


    吳三桂卻若無其事地坐著。因為他知這是讀書人的通病。讀書人不屑於在金錢與權力方麵跟人計較,但往往會為自以為是的真理而殉身。書在造就人類的同時,也毀了人類。於是,他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方獻廷,然後又看了看汪士榮。接著,便像什麽也沒看,隻是坐著。


    汪士榮環顧四周,仿佛想從眾人身上得到某種鼓勵。當他看到眾人果然非常關注自己時,便激情滿懷地說:“汪某以為,水滿必溢而未溢之前;水到渠成而未成之前;眾人推牆必倒而未倒之前;大廈將傾而未傾之前等等均可以稱之為大勢。”


    方獻廷說:“汪先生之言確實已及大勢之表,卻未及大勢之裏。”


    汪士榮反問:“何為大勢之表?何為大勢之裏?”


    方獻廷說:“水滿必溢是未錯,但水剛好滿時,這是大勢之表,若再有水注入便是大勢之裏,否則水雖滿卻未必溢。水到渠成也未錯,但水剛到某處,這是大勢之表,若再有水往前流是大勢之裏,否則,水雖到而未必成渠。眾人推牆必倒也未錯,眾人推牆是大勢之表,而眾人之力能夠推倒牆壁才是大勢之裏,否則,雖有眾人推牆未必會倒。大廈將傾是大勢之表,大廈必傾才是大勢之裏,否則,大廈未必會傾倒,這便是我們看到有些高塔雖然傾斜卻沒有倒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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