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了一會子,聖人歎道:“這個賈恩侯。他若有所求也罷了。”


    薑文笑道:“這還叫無所求麽?舉國上下唯他過的最舒心不算,還要兒女俱好。”他又說,“今年春上他帶著我兒子南下一迴,我兒子尋了機會追問了許多救災並治河的法子。”


    聖人登時來了興頭,忙細問。


    薑文便將賈赦教他甥女兒如何安置災年莊子,薑昭與黛玉如何順著話追問下去說了。


    聖人大笑:“令郎聰明!林如海的女兒也是個好的。”遂洋洋自得。不論賈恩侯多憊懶,他身邊盡是自己的人,拐個彎子還不是替自己賣命。自此他倒是真放下了,迴頭賜了賈貴妃不少好東西。


    後賈母知道了,隻當是因賈政那折子的緣故,愈發歡喜。


    時秋風漸起,楓葉疊紅,征雁南歸,京中不少人家女眷都忙著各處賞菊。因探春也年滿十四了,鳳姐兒得了賈母吩咐,有意領著她四處走動。她父親新得了聖人褒獎,姐姐眼見又將誕下龍子,心動的人家倒是多的很。


    這一日門房送來帖子,竟是大理寺左寺丞施隆家的二少奶奶送來的。鳳姐兒接了帖子愣了半日方想起來,可不就是寶釵麽?近兩年他們家與薛家極少往來,倒是好懸記不得這門親了。原來寶釵長女周歲,特請榮國府的姐妹們一聚。


    彼時邢忠已得了賈赦相贈的兩個鋪子,舊年便替邢岫煙說下親事接了她出去,年初已嫁;史湘雲也定下人家迴去了;榮國府尚有黛玉探春惜春並二李在。


    鳳姐兒想著寶釵人物兒是頗得人喜愛的,當年與眾姐妹也親密,乃拿了帖子去問她們。


    依著施家的品級與榮府相交卻是低了,尤其黛玉婆家既是書香世族、亦為當朝新貴。隻是如今她年紀尚小,與薑家的親事唯有兩家的幾個大主子知道罷了,況她自個兒並不甚介意門第的,也願意去瞧瞧寶姐姐。探春等因沒有個賈赦在上頭罩著,平日出門並不多,自然願意多往外頭去走走。


    這日鳳姐兒陪著四個小姑娘一道往施家去。馬車才到門口,寶釵已親領著人接了出來。細看寶釵雖較之從前頗豐潤了幾分,仍是肌骨瑩潤、舉止閑雅,一派大方品格。姐妹們彼此相見,相攜進去。


    施家不大,收拾得倒不俗。寶釵的夫婿乃次子,生的又是女兒,故來的多是些小官親眷,她們一行人也算替寶釵撐了場麵。鳳姐兒舉止舒徐、言語慷慨、顧盼生輝,眾人皆圍著她小意奉承,甚是歡暢,一時倒是奪去主家風采。好在寶釵生性大度,從不在意這個,隻同黛玉探春說話兒。


    吉時到了,又抱出姐兒來抓周。那孩子生得頗似寶釵,圓圓的臉兒,亮晶晶的水杏眼甚是可愛。一時孩子放在案上便徑直朝針線包兒爬去,快快的抓在手裏。眾人一片說好話兒,都讚這姐兒日後必做的一手好女工,是個賢良有德的。


    寶釵笑道:“不過討個口彩罷了。”忙命乳母抱了姐兒下去,向眾人告了罪,安排宴席去了。


    側身見黛玉暗暗蹙眉,探春悄聲問可有不妥。


    黛玉低語:“寶姐姐本是次媳,如今我瞧著他們家下人的模樣兒,倒像是她掌家似的。”


    探春笑道:“林姐姐多慮了,恐怕他們家長媳不愛這個也未可知。”


    黛玉歎道:“縱然如此,家宅不寧多因這等事而起。”因撇過不提。


    這一日眾人都頗為盡興,個個滿意。眼見天色將晚,鳳姐兒才向寶釵道了告辭,忽外頭有人急急的來報:“五皇子側妃來了!”驚得屋裏一片大亂。


    唯寶釵向笑鳳姐兒等道:“前日我們家二爺巧遇五皇子,頗得殿下賞識,今日想是特來給我們臉麵的。”因施施然領著人迎了出去。


    不多時,眾人如群星拱月般將五皇子側妃捧了進來,奉承討好不絕於耳。那側妃也隻得十七八歲,生得柳眉鳳目的,倒是好相貌。也隻同寶釵說些話兒,言語間頗有幾分傲氣。寶釵也引見了幾家熟悉的太太小姐,因四處尋榮府女眷。


    原來王熙鳳聽了前頭的迴報,特領著自家女孩兒們避得遠遠的。賈璉日日叮囑她,如今諸位皇子皆沾惹不得,萬萬不可露出與誰家親近些。她旁的顧不上,這條記得清清楚楚。況她們家宮中有位貴妃眼見便要誕下龍子,遂並不將這個側妃放在眼中,悄悄同姑娘們道:“五皇子側妃倒有兩位,隻不知這位姓甚、是哪個窩裏出來的。”


    惜春本瞧不上那側妃的做派,正不樂意呢,聽了不禁一笑。


    偏這會子寶釵瞧見她們了,忙向那側妃道:“那邊幾位小婦娘家的親眷,乃是榮國府的二奶奶並幾位姑娘。”


    誰知那側妃“嘩”的站立起來,冷笑道:“聽聞榮國公有位甥女兒,姓林氏,榮公愛若掌上明珠,不知今日可來了?”


    寶釵一愣:“林妹妹便是那位穿湖藍色衫子的。”


    那側妃立時甩了寶釵的胳膊徑直向榮府的女眷走去。


    鳳姐兒見她氣勢洶洶的模樣,心下詫異,仍笑著上前來行禮。


    那側妃並不搭理,繞過鳳姐兒直立在黛玉跟前。


    黛玉雖不明所以,也知道來者不善。還未及說話,就聽那側妃冷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前鹽課林老爺的小姐了,果然生的不俗。依著這張臉,便是瞧不上天下女人也罷了,隻莫要不識抬舉才好。”說罷,也不看眾人目瞪口呆的模樣,竟是甩袖子走了。


    鳳姐兒怔怔的呆在那裏半日,忽然迴過神來,再看黛玉。


    黛玉冷冰冰立著,眼圈兒雖是紅了,竟不曾落淚。半晌,看了看鳳姐兒:“二嫂子,咱們快迴家去。”


    鳳姐兒忙道:“正是,才剛同施二奶奶告辭呢。”


    幾個人也不管不顧往外走,恰逢寶釵送了那五皇子側妃迴來,忙迎上來,張嘴才要說話,黛玉擺手道:“不與姐姐相幹的,我自然知道。”


    寶釵賠笑道:“今日這事……我委實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黛玉一副無事人的模樣兒笑道:“寶姐姐莫送了,囉囉嗦嗦的耽誤功夫,我可急著迴去告狀呢。”


    說得惜春噗哧一笑,一行人徑自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媽呀,我我我再也不先打遊戲了……好懸又沒趕上點兒。


    ☆、81


    話說這一日賈赦從學校迴來得早,王熙鳳又領著姑娘們出門去了,便陪著小葉子壯壯在遊戲室裏搭積木。賈赦專管指手畫腳、小葉子專管搭起來、壯壯專管一爪子推倒。三人正各司其職幹勁滿滿,隻聽有下人來迴道,“二奶奶與林姑娘來了。”


    賈赦頭也不迴道,“快請進來。”


    不一會兒王熙鳳陪著黛玉進來了,賈赦方迴頭笑道,“看看我們小葉子多棒,最有能耐了。”忽見二人神色頗有幾分陰鬱,忙問,“今日頑得可好麽,”


    鳳姐兒歎了口氣,黛玉先走到她舅舅身邊挨著他跪坐,拉了拉她舅舅的衣襟紅了眼圈兒,“請舅舅替玉兒做主。”


    嚇得賈赦一激靈:“怎的了?那等小官家裏有人給你委屈受不成?”


    再看黛玉淚珠子已滾了下來。


    這會子小葉子已向鳳姐兒問了安,壯壯也跌跌撞撞撲過去。鳳姐兒拉了兒女在身邊,並不敢坐下,隻站著將方才之事一五一十都說了,不免有些添油加醋。因事關皇子側妃,她不曾多議論,說完了便屏氣凝神立在一旁。再看她公公的臉早撂下來了。


    半晌,賈赦哼道:“也罷,一舉兩得,省力氣、省腦子。”乃喊人送文房四寶並一個信封子來。


    下頭立時有人抬了一個輕便的杉木案子並紙筆進來,賈赦揮手在紙上寫了一行字,吹幹了裝起來,又在信封上寫了三個字,不曾封口,讓人立時送去給賈璉,叫他快馬進宮呈聖上禦覽,最後又多加了一句,“讓那小子吃盤點心再走”。


    鳳姐兒偷著瞄了一眼,見信封上明明白白三個大字:告密信!


    她都瞥見了,黛玉眼睛還靈光些,自然也瞧見了,因拉了拉賈赦的衣角:“舅舅!你要向聖人告密麽?”


    賈赦點頭道:“不錯。你舅舅這身份直接對付一個丫頭片子不甚體麵。不如對付她男人,再讓他男人知道自己因為什麽被我對付。”


    鳳姐心中早如滾水似的,終忍不住道:“聽聞五皇子近日頗得聖寵,若有一日他得了勢……”


    賈赦哼道:“有我在,他得不了勢。”


    黛玉倒是有些遲疑:“隻是小事,若鬧大了……”


    賈赦笑道:“天塌下來舅舅頂著。”因過去抓壯壯的小腳丫子頑起來,抓的壯壯咯咯直笑。


    黛玉見了也安下心來,湊在一處同小葉子搭積木,唯有王熙鳳仍惴惴的立著想事兒。


    那頭賈璉得了他老子之令,又見信封上那三個字,以為有天大的事,嚇得丟了旁的換了衣服便要出去。


    何喜忙道:“二爺,老爺囑咐了,讓二爺吃盤點心再走,怕是這一去得些時辰呢,您瞧都快到晚飯點兒了。”


    賈璉忙胡亂塞了幾口點心,又喝了兩盅茶,急急的去了。


    他到宮門的時候天色已晚,宮門肅穆。賈璉向守宮門侍衛悄悄說了幾句話,那侍衛立時往裏頭疾步報信去了。


    聖人正欲傳晚膳,聞言便是一愣。“賈璉?”


    戴權道:“是。賈大人道,榮國公有密信上奏。”


    聖人皺眉:“賈赦何曾弄過這種事。”遂命戴權去接了信來,一頭吩咐傳膳。


    戴權忙出來宮門外,見賈璉滿臉肅然,忙寒暄幾聲,又接了信。見信封上的字也是一愣,又看信不曾封口,疑問的看了賈璉一眼。


    賈璉苦笑:“下官沒看過。”


    戴權點點頭:“請大人稍侯。”比往常快了三分急將信送迴大明宮中。


    聖人正在用膳,伸出左手來要信。戴權使了個眼色,聖人便將左右退下了。戴權這才將信交上。聖人抬眼一瞥,見了“告密信”三個大字好懸沒將口裏的湯噴了,想起賈赦往日行事,心中暗猜這必是虛張聲勢,裏麵沒準白紙一張。接過來見沒封口,抬眉瞧了戴權一眼。


    戴權忙道:“賈璉大人不曾看呢。”


    聖人哼了一聲,取出信來展開。


    信上唯有一句話:“五皇子謀士郝先生乃是忠誠王爺心腹。”


    戴權隻看聖人方才還有幾分笑意,忽然渾身一凜,捏著信紙的手微微顫動,麵沉似水,渾身冷颼颼的。半晌聽他道:“傳、賈璉進來!”


    戴權忙轉身親去帶人。


    不多時,賈璉戰戰兢兢的覲見,跪在下頭不敢動。


    聖人問他:“怎麽迴事?”


    賈璉哪裏知道?隻將方才他老子忽然送了封信來之事說了一遍。聖人再三詢問,見他委實不知道,隻得揮了揮手放他迴去了。


    又思忖了好一會子,讓人速去宣忠誠王爺進宮。


    另一頭,京城八卦之王司徒塬早得了信,今兒五皇子側妃在施家給了那林姑娘臉子瞧,不由得大驚:“怎麽這麽早?莫誤了我的事!賈赦那廝性子急,莫將我賣了。”


    他話音剛落,五原醫學院那邊有人急急的來迴:“方才榮國府使了人捎信來,他們老爺讓給王爺傳一句話,‘我把你賣了。’”


    司徒塬頓足:“就知道他急躁無比,竟連一夜都等不得!”又歎道,“罷了,可惜了。”


    趙得福忙問:“王爺,事情絕無轉還麽?”


    司徒塬道:“無甚大礙,隻是許多事來不及做罷了。女人誤事。”


    也顧不得避諱,立時打馬往榮國府來。


    賈赦將那五狐狸賣了,心中無比舒暢,因留了黛玉和小葉子用晚飯。才吃完,正欲說兩個童話故事替黛玉壓壓驚,有門吏來報,忠誠王爺來了。


    賈赦笑道:“可是氣急敗壞的?”


    門吏迴道:“倒是不曾。”


    賈赦不由得心下佩服,不論何時都能笑著一張臉的也是人才啊。遂叮囑了兩個孩子幾句,背著胳膊樂悠悠出來。


    司徒塬一見他就罵:“要對付一個女人有一萬種法子,何苦來牛刀殺雞,還坑了我。”


    賈赦一麵坐下一麵笑道:“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這法子最簡單,且一勞永逸,還省的我老惦記你家‘好時’。我先坑了你總比來日讓你坑了我強。”


    司徒塬頓足:“我何曾會坑你?不過來日……罷了,不提。如今你須替我想個法子脫身。”


    賈赦道:“你這老狐狸還用得著我替你想法子?”


    司徒塬道:“我能想到的,那位都能想到。唯有你與我二人不同。”


    賈赦想了想也是,皇帝家的人大概腦電波都在相鄰頻段上,道:“不過是原先你的謀士如今跳槽跟了小五罷了,不簡單的很麽?”


    司徒塬哼道:“這話你自己肯信麽?”


    賈赦笑道:“我有一個法子,卻不知道管用不管。”


    司徒塬讓他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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