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怔了一下,忽然察覺到薛采的手探入她袖中,在她手心上寫了個“哭”字。她立刻反應過來,嘴唇顫動,失聲痛哭。


    她一哭,底下的人更是慌亂,紛紛勸慰。


    薛采又寫了一個“暈”字。


    杜鵑頓時喘不上氣,直直向後倒下,毫無意外的,被一旁的潘方接住。


    “夫人!夫人?夫人你怎麽了?夫人……”眾人亂成一片。


    薛采高聲叱喝道:“你們還等著做什麽?還不快去請大夫?”立刻有一部分人轉身奔離,薛采對剩餘的人道:“你們,去廚房煮薑湯,這裏的人都淋了大半夜的雨了,可別全病了。你們,去傳命封鎖城門,這場大火來的蹊蹺,現在又莫名的丟了人,未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前,不許放任何一人出城!還有你們,都別在這杵著,該幹嘛幹嘛去,等大夫一到,速度請去為夫人看病……”他雖然是個外人,又年齡幼小,但在璧國卻是街頭巷尾耳熟能詳的大人物。此番他踏足迴城,眾人終於看到了真人,自然也是對他議論了許久,全部認得他。因此此刻他反客為主施號發令,眾人也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的,紛紛照辦去了,不一會兒,就散的幹幹淨淨。


    薛采最後命令剩餘的人將東院封鎖,不得放人入內後,便領著一幹人等將裝暈的杜鵑又抬迴了西院。


    而潘方則趁著眾人慌亂的抬著杜鵑迴屋時,身影一晃消失的無影無蹤。


    薑沉魚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中無比清楚:薛采是利用杜鵑暈闕的機會,將所有的閑雜人等全部調離,又讓潘方留在暗處等衛玉衡迴來,這樣一來,就算父親起疑,想派暗衛過去查些什麽,也不能夠了。


    好計啊……


    薑沉魚定定地看著薛采的背影,他的衣服和頭髮都被雨打濕了,粘在消瘦的身軀上,明明隻是個八歲都不到的孩子,卻有如此之智,真不知道,是不是天要亡薑家,遇到一個姬嬰不夠,還要再遇到一個薛采。


    父親啊,繞是你機關算盡,但生不逢時就是生不逢時,燕有彰華,宜有赫奕,而璧,有薛采,就註定了,不會是你的天下啊……當年一念之差,留他去牽製姬嬰,到頭來,卻成了姬嬰最強勁的臂膀。


    天意。天意!天意啊……


    但天意有時候也並不是完全偏幫一邊的。


    一個時辰後所發生的事情,就很好的證明了這點。


    當第六名大夫因為對城主夫人的所謂病症無法下藥而被請出房間後,一直默立窗邊沉吟不語的薛采終於忍耐不住,迴身問杜鵑:“為什麽衛玉衡還沒有迴來?”


    杜鵑也是一臉焦慮:“不知道……我跟他說好,送侯爺到出口,他就立刻返迴。算算時間,半個時辰前他就應該迴來了。會不會是什麽事耽擱了?”


    “這種時候有所耽擱,即意味著計劃失敗。”薛采咬了咬嘴唇道,“除了你和衛玉衡,還有誰知道秘道之事?是有人泄露了……”


    未等他說完,杜鵑便搖了搖頭:“不可能。”


    “你肯定?”


    “我肯定。”杜鵑的口吻很堅決,“挖秘道的一共四人,他們彼此之間都不認識,每人隻負責其中一段,四處交集在一起,才能通往出口。而且,為了保險起見,我已將四人全都滅口。”


    薛采複雜的看了她一眼,說不清是欽佩還是感慨,最後道:“你把秘道告訴我,我和潘將軍去探一下。”


    杜鵑猶豫了一下。薛采冷笑:“怎麽?你信不過我?”


    杜鵑嘆道:“這種關頭還談什麽信與不信?侯爺若是出了差池,我們全都得死。你附耳過來。”


    薛采湊上前,杜鵑在他耳旁如此這番,他點點頭,轉身跳起,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窗外。


    杜鵑豎起耳朵聆聽了一番,感慨道:“此子天縱奇才,小小年紀,便有此膽識武功,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薑沉魚靜靜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仿若未聞。


    杜鵑見她沒有反應,便又笑道:“這麽消極,倒不像你了。”


    薑沉魚反問:“我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杜鵑悠然道:“我所聽聞的薑沉魚,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任何時候都是積極的,果決的,不會原本踏步,更不會任人擺布。”


    “所以?”


    “所以,如果我是你,這個時候就該想想怎麽在大勢已去的危機下自救,將傷害與損失減到最低。”


    薑沉魚一直平靜的像是死去了一般的臉上終於起了變化,她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杜鵑,用一種夢囈般的聲音道:“可我不是你。所以,我不需要自救。”


    杜鵑一震。


    薑沉魚笑了笑,清淺的笑容綻現在素白的臉上,映得她眉目如畫,分明是極致的一種美麗,卻又呈現出一種難言的悲涼:“事情走到這個地步。一人之力,實在是太渺小了。”


    杜鵑剛要說話,沉魚已繼續說了下去:“我不需要自救。因為,我既不能明善惡辨是非捨棄家族深明大義的救公子於危難之際,又不能盡孝道全親情的偏幫家族於關鍵之機。無論從哪方麵來說,我都無法原諒我自己,正視我自己。所以,這個多餘的我,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


    薑沉魚又道:“而且,我之所以不自救,也許不過是因為我知道一時半會不會有什麽事吧。”


    “你什麽意思?”杜鵑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場玄機裏,我承認父親小看了你,這是他的失誤。但是,反過頭來說,你又何嚐不是小覷了他?”說到這裏薑沉魚唇邊浮起幾許嘲諷,“我雖然頑愚,但是一個人,如果能將他朝夕相對的家人都蒙在鼓裏十多年,我不信,他會在做任何一步前不留好退路。”


    杜鵑麵色頓時大變。


    “說不準,尊夫的遲遲未歸,便是他的退路之一呢……”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幽幽散開,一陣風來,吹得桌上的燭火搖了幾搖,陰影裏,薑沉魚的臉蒼白似雪,冷漠如霜。


    第二十四章 吉日


    薛采籠緊身上的鬥篷,跟著潘方走進秘道。


    秘道本身沒什麽出奇,很普通的地麵,地板早已在大火中燒毀,殘留下來的石板往上一掀,便是入口。但是進去後,卻另有幹坤。正如杜鵑所說,這條從東院延伸向外的秘道,是由四個人分別挖掘連貫而成,因此走到每條通道的盡頭時,就會發現前路已被堵死,而玄機,便在於通道與通道之間,交接點各不相同。有的在頭部,有的在中間,更有者需要往上跳,將頭頂上方的燈連同圓弧形石頂一起掰開,才能發現另一條的入口原來在上麵。


    若非事先得知,恐怕光摸索尋找出口便要耗費許多時間。


    最後一條通道明顯可以感覺到在向上傾斜,滿地泥濘,濕嗒嗒的。


    盡頭處有一扇石門。


    薛采照杜鵑所教的方法將門旁的暗格打開,拉住裏麵的扣環三長兩短的敲了敲,然後對潘方說了句“憋氣”,咯的一聲後,石門緩緩打開,無數水流頓時湧入。


    幸好兩人都事先做了準備,憋氣向上遊,沒多會兒,就冒出水麵。


    原來秘道的出口處,乃是一口水井。


    兩人沿著井壁爬出去,外麵是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裏曬著許多布匹,看樣子是家染布坊。不遠處的屋門沒有閉緊,被風一吹,吱吱呀呀作響。


    潘方沉聲道:“我先進。”


    薛采點了點頭。


    潘方豎起手指數到三,一個縱身悄無聲息的竄了過去將門拉開——門內的油燈頓時因為這股風力而搖晃起來,明明暗暗的光影下,薛采直直地看著前方,臉色微白。


    血。


    漫天遍地的血跡。


    橫七豎八的屍體。


    看那些死人的打扮,像是染布坊的夥計,一十八人,無一生存。


    潘方上前檢查了眾人的傷口,駭然道:“這些人雖然打扮成夥計的樣子,但骨骼強健,武功不弱。他們全死了。由此可見,殺他們的人,武功極高。”


    薛采沒說什麽,隻是走到其中一具屍體前開始搜身,邊搜邊道:“衣服是舊的,起碼洗過三次以上,但裏衣卻是新的,用的布料乃是江東承縣盛產的烏龍麻。裏衣和外衣之間無太多的磨損,可見他們的衣服剛換上沒多久。”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薛采直起身,望著一地的屍體,“這些人不是衛夫人安排在這裏等著接應主人的,而是被人掉了包。”


    “你是說他們是薑仲派來等在這裏埋伏侯爺的?”


    “如果是衛夫人的人,她既然挑選這家染布坊作為出口,必定不是一兩天之內的事,為了掩人耳目,就算她要換夥計,也不可能一天之間全部更換,要知道,外麵就是鬧市,這家店白天還是會打開門做生意的。如果夥計突然換了新人,街坊鄰居什麽的,會起疑。就算都是她安排的夥計,也不可能同一天內十八人同時換上新的裏衣。所以,根據這兩點我推斷,他們絕對不是衛夫人的人。”


    潘方點了點頭道:“不錯。會在行動前沐浴更衣,消除自己身上一切可能被追蹤的線索的,隻有一種人——殺手。而換諸於璧國朝堂,他們還有一個稱唿——暗衛。”


    薛采推開內室的門超裏麵走去,裏麵是臥房,看似沒什麽異樣,但血腥味卻極重,薛采吸吸鼻子,循著味道走到床邊,拉開床帳——果然,又是一十八具屍體,疊元寶似的壘在床上,而且全被脫掉了外衣。


    潘方檢查了他們的傷口,道:“這些才是此地真正的夥計。他們全都不會武功。”


    薛采嗯了一聲:“杜鵑做事慎密,此地既是出口,自然要越正常越好。如果是我,我也會招募真正的夥計。”說到這裏,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喃喃道,“好奇怪……”


    “什麽奇怪?”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一時間又說不上來……潘將軍,依你看,外頭的那十八個人是被誰殺的?”


    “當然是衛玉衡。他可是武狀元,一等一的高手。而侯爺……應該稍遜一些。”


    薛采撲哧笑了:“你說的真含蓄,他何止是稍遜了‘一些’。”拜那個要命的病所賜,姬嬰根本不能做太過劇烈的動作,也因此雖然他其他樣樣精通,唯獨武功,先天不足,難以晉升一流高手。sheshe箭還行,真要動手殺人,明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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