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接著道:“張說為相未及二年,其理政少有缺失,國勢也日漸繁榮,聖上對其信任有加。我們若動輒彈劾,聖上定會以為我們為泄私憤而為。”


    崔隱甫和宇文融相視點頭,意甚嘉許。


    “如此一來,就有些打草驚蛇了。愚弟以為,我們不挑其毛病,以奉承為主。剛才宇文兄說得對,他們皆處要位,怎麽會沒有毛病呢?我們不挑其小毛病,要找一個致命的大毛病,然後一招致命!”李林甫說完,又拱手道,“此為愚弟的拙見,還望二位兄長批評。”


    二人一時沒有答話,他們心中皆被深深地震撼了:此子年紀輕輕,卻有如此心機。若假以時日,那如何得了啊!


    自從默啜死後,突厥人對西北境的壓力頓減,安西都護府與北庭都護府得到了難得的安謐,其商旅之路也暢通無阻。


    郭虔權久為北庭都護,其因為斬殺默啜之子同俄而威名遠揚,使突厥人不敢輕易啟釁。然去年冬日,郭虔權忽染一病竟然不治,如此就死在軍中。郭虔權雖死,突厥人現在一盤散沙無力攻伐,邊疆由此相安無事。


    突厥人無事,吐蕃人卻在蠢蠢欲動。某一日,他們興兵攻下石堡城。


    石堡城原為吐穀渾的地盤,吐穀渾王內附大唐之後,這片地麵也就歸了大唐。吐蕃看到吐穀渾歸了大唐,頓時感受到了威脅,遂屢屢攻入唐境。他們攻到石堡城地麵,覺得這裏是進入河西地區的必經之道,遂在這裏因山築城,以儲存糧械,進而威脅河西、隴右地麵。


    吐蕃內亂之後,其勢衰落,石堡城由此易手,由唐兵控製。現在唐兵一時大意,石堡城又被奪走。


    蕭嵩是時任河西節度使,恰在此時,朝廷厘革兵製的文書頒下,蕭嵩見之大喜,遂想起一人,令人喚他入帳,劈麵問道:“你久有鴻鵠之誌,眼前有一個報仇機會,你願往否?”


    “隻要能報仇,末將願往。”此人年紀甚輕,至多不過十六七歲的年齡,其麵龐稚嫩,然身子高大且粗壯。


    “好呀,朝廷有敕令,我們今後可以自行募兵。這樣吧,你可在現有兵士中挑選,也可另行募兵,如此練成一萬人。我給你三月的時限練兵,然後興兵直取石堡城。”


    “末將聽令。”


    此人名為王忠嗣,是年剛剛十八歲,卻是一位大有來曆之人。


    解琬昔為朔方節度使的時候,為了對付吐蕃侵擾,朝廷令他兼知河西節度使,某日他召集重兵,以王海濱為先鋒攻擊石堡城。此戰唐兵大勝,共斬敵一萬七千人,獲馬七萬匹,牛羊四十萬頭,可謂大捷,唯王海濱身先士卒,其深入敵圍,竟然脫力戰死。


    李隆基感於王海濱之忠義,贈其為左金吾大將軍。王忠嗣是為王海濱的獨子,是年剛剛九歲,其入見李隆基的時候,伏地而泣,李隆基撫之說道:“此霍去病之孤也,須壯而將之。”遂授其為尚輦奉禦,是為五品職,並將之養在禁中。王忠嗣年齡與李隆基第三子李享相當,二人又誌趣相投,由此一同長大。


    王忠嗣長到十七歲,為報父仇,累累請求到河西為將,李隆基無奈答應,授其為左威衛將軍。然李隆基怕他血氣方剛,又有複仇之心,私下裏詔蕭嵩不可輕易派王忠嗣出戰,以免發生意外。蕭嵩由此將王忠嗣壓了兩年,王忠嗣累累請戰而不能,惱得嗷嗷連聲。直到近期蕭嵩密奏李隆基,李隆基複詔答應:若有以多勝少之機會,王忠嗣可以居後出戰。


    由此可見李隆基對王忠嗣的關愛之心。


    所以王忠嗣領令之後,蕭嵩又交代一聲:“與戰之時,你可居後指揮,不得前鋒殺敵。此為聖旨,你若不聽,就是抗旨!”


    王忠嗣答應了一聲,心想我若到了陣上,你又如何管得了我在陣前或是在陣後?


    王忠嗣在軍中日久,深知府兵製的弊病。這些亦兵亦農的兵士,貪戀家中的田畝和妻兒,打仗時極不願冒死衝鋒,隻想混夠時辰返迴家中。在高宗皇帝時期開始,西北戰事屢有兵敗之事,其主要原因就在於此。


    王忠嗣決心訓練出一支全新的軍隊,隻是蕭嵩給的時限太短,他隻好從權了。


    時限太短,就不能到太遠處募兵。王忠嗣決定,先從河西軍中選出六千人,再設法從鄰近的隴右、朔方等地招募四千兵士,由此形成步、騎各五千的隊伍。


    此後,王忠嗣用了一月時間將一萬兵士集齊,再用兩月時間集訓。他一邊練兵,一麵思考如何攻擊石堡城的事兒。


    石堡城因山而建,據險而立,與雁門關的地勢有些相似。王忠嗣知道,若拿這一萬人去強攻石堡城,就會成為一場曠日持久的攻堅戰,能否攻下石堡城尚在兩可,估計這一萬人定會傷亡大半。


    但為了不辜負皇帝的期望,王忠嗣一定要打好這一仗。


    兩萬唐兵向石堡城進發,他們到了距石堡城兩裏處的小山前停下,然後擺開陣列,根本沒有攻城打算,擺出了一副防禦的態勢。城上的吐蕃人眼見兩萬唐兵犯關,知道他們純粹是以卵擊石,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中。然而他們沒有想到,唐兵擺好陣列,從後麵又走來了許多提鏟持錘等農夫模樣之人,他們到小山上開始鑿石築牆,明顯想建一城堡。


    吐蕃人見之大驚,若此城堡建成由唐兵據守,則後患無窮。以往吐蕃人固據石堡城,間或開關縱兵侵入河西、隴右地麵大肆劫掠一陣,看到唐兵開始合圍,即又躥迴石堡城,唐兵到此無法攻破,隻好望洋興歎。若眼前新堡建成,吐蕃人就沒有了以往暢快進出的方便。譬如吐蕃兵再入河西、隴西地麵侵掠,極易被新堡裏的唐兵閘斷歸路,由此大量傷亡。


    吐蕃小論悉諾邏恭祿負責主持對唐軍事,其聞聽唐兵在石堡城前築新堡,連忙到關前親眼觀察,他很快明白了唐軍的用意,說道:“若此新堡建成,即成我軍跗骨之蛆,不行,須讓他們建不成新堡。”


    悉諾邏恭祿與唐兵交手多次,深明唐軍的虛實,其說道:“哼,用兩萬兵馬就能擋住我吐蕃鐵騎嗎?嗯,速速集齊一萬鐵騎來此集合,待午間他們懈怠之時即去衝殺一陣。你們見兵就殺,連那些農夫也不可放過,不出兩日,他們自可退迴。”


    悉諾邏恭祿知道,唐兵步卒大多怕死,他們每每遇到吐蕃鐵騎即一哄而散。


    他不知道,引兵出關正是王忠嗣的計策。


    高原的陽光較之平原更為濃烈一些,天空中雖有數抹白雲,終究難擋陽光。就見碧藍的空中掛著一輪熱辣辣的日頭,其直射地麵令人慵懶。唐兵經過一晌的暴曬,漸漸枯萎,其陣形眼見散亂起來。


    石堡城門猛然洞開,就見許多吐蕃鐵騎一擁而出。


    唐軍見狀大驚失色,趁著吐蕃兵出關之後需要等候排陣的當兒,一唐將揮舞紅旗,就見二萬唐軍步卒很快分成兩撥:一撥手持盾牌護持小山農夫,另一撥排成方形之隊,前麵步卒排起盾牌,後麵步卒張弓待發。


    吐蕃兵已排陣完畢,就聽他們忽然齊發一聲喊,陣形開始發動。隨著他們靠近,那些持弓唐兵發出箭矢,密集的吐蕃馬騎頓時有人馬中箭倒地。


    無奈關門離唐兵陣列太近,那些吐蕃鐵騎很快闖入唐軍陣列中,他們或砍或挑,就聽唐兵一片哀號聲音,如此吐蕃鐵騎過後,地麵上橫七豎八躺有唐兵的千餘屍體。


    驀地,唐兵陣中有角聲鳴起,就見小山上的唐兵收縮防守,紛紛以山石掩護,以防吐蕃鐵騎的衝擊;空地上被衝散的唐兵瞬間變成大圓,外麵皆用盾牌護持,然後緩緩地旋轉後退。


    吐蕃鐵騎迴頭又衝擊了一迴,然到了這個奇怪的陣勢麵前衝擊不開,隻好遇強而分,從其兩翼掠過,然後再成方陣,再頂著唐兵圓陣緩緩後退。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且戰且退,圓陣裏的唐兵此時騰出手來放一些冷箭,讓吐蕃人傷亡不少。此時後退約有三裏開外,到了一個更為廣闊的場地,吐蕃人突然發現,一彪唐兵正立在那裏,似是專候他們。


    圓陣裏的紅旗又展,圓陣於是緩緩退到左邊,將新到的唐兵與吐蕃人對陣。


    吐蕃兵的率兵之將看到眼前的這幫唐兵更少,至多有五千人,他們所處位置正好適合己方。就聽犛牛角吹響,吐蕃人又發動了攻勢。


    新到唐兵的戰法很奇怪,他們排成橫隊,其間相距約有二十步。眼見敵騎衝來,前排之人一手持圓盾護身,然後將身滾地,盾下伸出一隻鉤形之槍專鉤來騎馬腳;後排之人依樣畫葫蘆,皆倒地伸出鉤槍。


    衝鋒過來的吐蕃鐵騎由此遇到了克星,一番衝鋒過去,竟有三停馬騎倒地。那些唐兵此時丟掉鉤槍,從身上拔出砍刀,開始與摔在地上的吐蕃兵纏鬥起來。


    衝鋒過去的吐蕃鐵騎眼見此狀,不知所措。現在若反身再衝,極易傷到自己人,他們一時拿不定主意。


    驀地,一陣低沉的號角聲響起,隨後就聽見馬蹄如風一般卷地而來,兩彪唐軍馬騎一左一右夾持奔馳,瞬間就到了正在愣神的吐蕃馬軍麵前。吐蕃人尚未驚醒過來,唐軍馬騎已闖入敵陣開始砍將起來。


    一銀甲將軍一馬當先,其手揮潑風大砍刀率先殺入敵陣,隻見銀光閃處,十餘名吐蕃人頓時身首異處。此人正是王忠嗣,他早忘了皇帝的囑咐,變成一位拚命先鋒。


    王忠嗣的勇氣激勵著將士們的殺敵之心,那吐蕃將領見不是勢頭,又令犛牛角響起,此為退兵命令,吐蕃鐵騎此時所剩不過一半,開始奪路而逃,待他們退迴到石堡城門前,所剩之人不及一千。


    為什麽呢?


    新出現的唐軍已殲滅近半敵人。


    左方的圓陣唐兵又變為一字長蛇陣,順勢截下千餘馬騎。


    剩下的吐蕃馬騎行到小山之前,就見那裏的萬餘唐兵步卒已排好陣勢,以盾牌將他們攔截,他們纏鬥在一起,後麵的王忠嗣已帶領唐軍馬騎前來抄底。不及千人的吐蕃人好歹闖過了攔截之陣列,他們也多是遍體鱗傷了。


    吐蕃兵由此大敗。


    王忠嗣銀盔銀甲,帶人在石堡城前耀武揚威一番。


    蕭嵩聞此大捷,當即寫成奏書送往長安,其中詳敘戰場情節,當然重點讚揚王忠嗣有謀有勇。


    蕭嵩得知王忠嗣不聽聖命,依然為前鋒在陣前衝殺,遂怪而責道:“你明知聖上之命不許為前鋒,為何還要抗旨呢?哼,你就是有些功勞,終究難贖抗旨大罪。”


    王忠嗣少年心性,到了陣前就忘記了皇帝的囑咐,返程之時想起此事,心中不免惴惴。其迴到靈州之後,不先見蕭嵩,而是悄悄尋到此前相熟的軍中錄事,從其口中得知發往京中的奏書中隻提自己的功勞,未提違旨之事,心中的石頭方才落了地。


    王忠嗣誠懇答道:“末將到了陣前,滿腦子皆為殺敵的念頭,就忘記了聖上和蕭大使的囑咐。蕭大使,還望瞧在末將欲為父報仇的分上,請在聖上麵前多遮掩一些吧。”


    蕭嵩看到王忠嗣抬出死去的父親,實在無話可說,隻好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蕭嵩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言猶未盡,歎道:“此戰雖大捷,然吐蕃人還據守石堡城,有些美中不足啊。”


    王忠嗣慨然說道:“請蕭大使放心,此戰不過為大戰之前奏,末將還有後續之策,管教吐蕃人退出石堡城。”


    蕭嵩歎了一口氣,心想那石堡城據險而建,想讓吐蕃人退走,談何容易?不過王忠嗣此戰有功,他說些大話也不以為過。


    捷報送往京中,李隆基閱罷龍顏大悅,拍案說道:“好哇,虎父果然無犬子,又是一員良將!”


    張說其時在側,也讚道:“王忠嗣自幼得陛下關愛,其為報父仇,由此用心磨礪,果立不世之功。陛下,那蕭嵩敢用如此年輕之將,也算慧眼識人了。”


    李隆基聞言不免有些得意,自詡道:“朕曾對蕭嵩言道,若能保忠嗣安全,可以給他出戰的機會。嗬嗬,看來武將與文士有些不同,武將往往需要臨機變化,在瞬息變陣中能覷出戰機,非是一味勇猛即可,這樣的人才可能成為帥才。嗯,能為帥者還是著重天賦的。”


    “陛下所言甚是。此戰彰顯王忠嗣有為帥之才,陛下宜擢拔重用。”


    “是呀,怎樣賞其功呢?忠嗣年齡不過十八歲,已成為四品將軍,其位已高,似不宜擢拔太快。”


    張說微微一笑,說道:“陛下所慮甚是。若王忠嗣再打幾次勝仗,陛下接連擢拔,則他很快官至一品,如此一來,若他誌得意滿,由此不思進取,就違了陛下的心意。”


    李隆基沉思了一會兒,說道:“然此仗為忠嗣軍事生涯的首場勝仗,朕無任何封賞,也就少了激勵之意。這樣吧,給他一個爵位,以示關愛之意。”


    此後,李隆基敕封王忠嗣為清源縣男。


    說完了王忠嗣的事兒,李隆基又對張說厘革兵製大加讚賞,其說道:“張卿,此次與吐蕃一戰,彰顯兵製厘革已初見成效。蕭嵩奏書中說道,這次之所以能戰勝敵人,關鍵在於那一萬新生力軍。有句話叫做一心無二用,此前兵士亦兵亦農,他們的軍械甲服還要自己承辦,其打仗之時牽掛家中的田畝和妻兒,甚至對手中的軍械也不敢損壞,這樣的兵失卻勇往直前的勁兒,能打勝仗嗎?譬如自高宗皇帝至今,我方與吐蕃的戰事屢有勝負,朕以為我方敗績的原因,多因少了這股精神頭兒。”


    皇帝讚揚兵製厘革,即是對自己施政的肯定,張說聞言心中無比舒坦。李隆基又道:“忠嗣此次就地募兵,使朝廷少了人員轉運之費。張卿,此舉果然能使國庫充實一些嗎?”


    張說答道:“臣令戶部核算過,兩者其實相差無幾。府兵製之時,兵士無戰事時居家為農,有戰事時自備衣裝軍械加入戰列,朝廷主要負責其戰時糧草,雖有轉運之勞,負擔並不很重;兵製厘革之後,自募兵開始,朝廷須負擔其衣裝軍械,還要免其租庸調,另邊疆緊要處須常備為軍,戶部每年要專項撥出大筆軍費以養兵。”


    李隆基卻不計算這些小賬,說道:“國家養軍隊幹什麽?須使他們有軍隊的樣子,由此所戰必捷,以鎮四夷。他們既有戰力使邊疆穩固,則四海承平,百姓可以平安富足。此前的兵製看似省錢,然一戰敗績,即震動京師,此等震駭與糜費,豈是能用錢來衡量的?這樣挺好,張卿,你確實文武全才,為國家立了一大功。”


    張說眼觀李隆基那神采飛揚的神色,心想如此區區一戰,皇帝如此高興,看來還是其心思發生了變化。張說知道,姚崇為相時向李隆基提出三十年內不求邊功的建言,李隆基爽快答應;宋璟為相時蕭規曹隨,對於取迴默啜首級的郝靈佺不理不睬,遲遲不願擢其官職,郝靈佺竟然鬱鬱而死。那時的皇帝絕對聽從丞相之勸,絕不開口彰揚邊功。張說為相之後,明白姚崇當初建言這項國策的深意,絕口不倡言邊功,無非對兵製厘革一番而已。皇帝的神情表明其心思有變化,張說應該如何應之呢?


    張說雖有逢迎轉篷之能,然在大關節上還能把持得住。他知道,曆朝以來皇帝若輕啟邊事,窮兵黷武,往往落了一個國破民敝的結果。隋煬帝接收老子隋文帝營造的豐厚家產,他不思安靜,肆意揮霍並發動遼東之戰,其執政不過十餘年就身死國破。太宗皇帝正是以隋煬帝為殷鑒,製定了“撫民以靜,唯重教化”的國策,也就成就了貞觀盛世。


    張說心間其時晃出一絲感歎:為何皇帝多愛邊功,且追求奢侈呢?他心念及此,決定還是不要鼓勵李隆基謀求邊功為好。他躬身言道:“陛下任用姚宋為相,十餘年來勵精圖治,撫民以靜,使國家富足如此。臣如此建言,無非順勢而為而已。陛下,臣知道,其實姚宋二人此前也都瞧出了兵製的弊病,他們之所以不予厘革,一者因為國家尚需恢複生機;二者認為府兵製雖有弊端,然其兵權實在中央,可以製衡四方。如今兵製厘革之後,邊疆權重加大,若其有異心,極易生亂。”


    李隆基聞言歎道:“是呀,姚宋二人此前皆有此慮,朕也以為然。你剛才說過厘革兵製其實是順勢而為,國家走至今日,若不順勢厘革,就是抱殘守缺了。”


    李隆基凝眉思道:“我們此前也議過此事,須有常法予以製衡。邊關錢糧由戶部撥付,邊將沒有多餘錢糧,終究無所作為。眼前之勢,突厥人已不複為患,唯吐蕃人和契丹人還須防範,河西與幽州作為防範重地,其所部皆不超過十萬人。哼,他們就是有心作亂,本錢還是差了一些。”


    張說拱手說道:“陛下謀慮深遠,則為天下之幸。”


    李隆基又微微一笑道:“哦,忠嗣此戰出名,卻與張守珪相映成趣呀。忠嗣拒吐蕃,張守珪擋契丹,天降此二人來佐朕啊。”


    張守珪現為幽州節度副使,並兼知營州都督。張守珪與契丹人、奚人相峙多年,基本上將東北境治理安瀾。張守珪是年不過三十餘歲,甚得皇帝的稱讚和器重。


    張說看到皇帝又將話題扯到邊將之上,不想與之繼續討論,遂轉移話題道:“陛下文治武功,天下之人共仰。陛下於開元之初,留心理道,革去弊訛,僅用六七年間,即使河清海晏,物毀俗阜。陛下,如今入河湟之賦稅可滿右藏,東納河北諸道租庸,即可充滿左藏。其時財寶山積,不可勝計,四方豐稔,百姓樂業。”


    張說所提到的“左藏”以及“右藏”,泛指國家倉廩。所謂“右藏”,指設在京師的太倉,主要受納各州縣上貢的正租,用來給付皇室費用、京官祿米、諸官戶丁匠公糧,也可用於補充軍餉;所謂“左藏”,指的是設在關東的國庫,掌錢帛、雜彩、天下賦調,由戶部統一支配。


    是時除了這些國庫之外,每州縣還設正倉,用來儲存每歲本州縣應納之租,除了向國家上繳正租外,此倉還負責州縣之官的祿米給付,以及驛遞丁夫的口糧。


    開元年間之後,隨著糧食日漸豐盈,民間為了備荒自救,自發在各縣設立義倉,朝廷看到此舉可以防災賑濟,遂將之收歸縣衙管理,然後據地收稅。其後糧食豐盈,義倉爆滿,一些主要產糧區又設立常平倉,其中儲積,主要來自和糴,有調整物價之意。


    李隆基聽到張說頌詞連連,不覺笑道:“卿如此恭維於朕,莫非有話想說嗎?”李隆基頗為了解張說的習性,知道他頌詞頻出的時候,肯定有其他意思以為後續。


    張說躬身道:“陛下新設集賢殿書院,彰顯陛下向文好禮之胸襟。臣以為,天下富足,則需禮儀為之相配,所謂順勢而為,若陛下重視禮儀,實為教化之策再上台階。”


    “是呀,朕讓你們編撰《唐六典》與《大唐開元禮》,正為是思。”


    “臣以為,編撰此二典頗費時日,京中之人許是知道陛下重視禮儀,然天下人呢?”


    李隆基明白,張說正在攛掇自己舉行一些大禮儀式了。若時光倒退幾年,李隆基斷不會聽此等言語。開元之初,李隆基焚珠玉鑄金銀,其目的在於減奢費,若舉行大禮儀式,勢必花費其多,與戒奢尚樸之旨不合。然眼前國勢漸強,國庫充實,李隆基的心態已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其聞言頷首道:“嗯,你說得有些道理。遵製為禮,確實為將教化之旨深入人心的好方法;且國家與庶民日漸富庶,人心知富,更有珍重之心與自尊之心,可以順勢為之嘛。”


    “臣以為天下安瀾,實為陛下勵精圖治,由此感動上天垂顧的結果。為使今後繁榮昌盛,陛下宜祭拜昊天上帝,祭於南郊。”


    張說提出祭拜昊天上帝,李隆基心中湧出往事,歎道:“上次祀南郊還是景龍三年的事兒,時光飛逝啊,一晃已過去整整十四年了。”


    十四年前的今日,李隆基以臨淄郡王的身份居於潞州。自己的伯父李顯為皇帝,伯母韋皇後幹政,因恐懼宗室危及自己地位,將一應親王、郡王都趕出京城。是年李顯決定舉行盛大的祀南郊儀式,詔諸王迴京觀禮,李隆基因而得以離開潞州返迴京城。


    想起那次迴京的路上,趙敏已懷孕,其對京城有著美好的憧憬,一路上歡聲笑語,猶不能釋去李隆基的心頭愁悶。其觀看道側的蕭蕭落木,由此觸動心境,遂敷演一曲《感庭秋》。


    李隆基當時為郡王之身,他當時肯定想不到自己能成為威權獨運的皇帝,且是一位效太宗皇帝之行的有為皇帝。隻是當初路上相伴的佳人已逝,令李隆基心頭有了一絲遺憾。


    張說的建言恰恰說到李隆基的心坎上,他為皇帝準備了諸般演禮的理由,李隆基若不答應就有違常情了。李隆基此時心中也有欣喜,同樣為祀南郊,自己前者為觀禮的郡王,現在為致祭的君主,兩者相較,其中能增加自己多少的愉悅啊。


    李隆基算了一算時辰,問道:“按例應當於十一月祀南郊吧?如今其間時辰無多,能來得及嗎?”


    “請陛下放心,若論禮儀所需,有旬日時辰提前準備即成。隻是若請四夷來使及外官入京觀禮,時辰就有點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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