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初,獨孤側妃的車駕到了宮門。請安的牌子遞進去,不久之後,慈寧宮就派了人過來接。


    獨孤湘雲認識,這位是太後身邊的心腹女官之一,周嬤嬤。周嬤嬤三十歲以後自梳,成為太後宮中的尚儀女官。當然,那個時候的獨孤太後還是獨孤皇後。


    路上,獨孤湘雲神色溫婉地向周尚儀問了太後的身體情況。她問得很細,比如太後每日用膳食如何,吃了一碗飯還是半碗飯?每日何時安寢休息,夜間可曾驚醒,一晚上醒了幾次?日間可曾午睡?每日裏可有人陪伴說話,可曾開顏一笑?……等等,問得極其細致周全,一片孝悌之心令人感動。


    周尚儀一麵含笑迴答,一麵沉思獨孤湘雲的來意。


    獨孤側妃不得寵,這幾乎是滿長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可獨孤側妃每個月進宮三五次,從未說過什麽。她從來都隻關心太後身體,從來都是溫婉大方的得體笑容,仿佛她過得非常幸福。


    獨孤側妃在太後宮裏,或者請安路上難免遇到宮裏大大小小的嬪妃太妃們,一開始大家還時不時故作關心實為揭人瘡疤地問上幾句平王可好?與殿下可還恩愛?可是要有喜了?等等。


    後來這些女人見獨孤湘雲總是不卑不亢溫婉大方的樣子,從不曾惡言相向,還總是為平王找借口說好話,她們想著同為女人,又何必總是揭人家的短,幾次以後也就不好意思再問這些了,反而心裏開始同情敬佩起她來。


    如今宮裏私底下誰不說獨孤側妃不愧出身獨孤世家的高門嫡女,氣度風範就是皇子正妃也不過如此,不知不覺中已經高看她一眼。


    安王妃獨孤湘語對獨孤湘雲心有不忿就在於此。嫡庶總該有別才是,那些人抬高獨孤湘雲不就等於是貶低了自己麽?


    到了慈寧宮,獨孤湘雲恭敬地跪下給獨孤太後請安。


    獨孤太後含笑道:“快起來。”


    獨孤太後自己沒有子女,皇帝是養子,要說什麽母子感情,那真是不好說。她年輕的時候為先皇,為爭寵,為保住自己皇後的位置真是費盡心思,現在年紀大了,地位穩固,倒是喜歡有人陪著說說話,逗逗趣。當然,前提是這個人隻負責討她歡喜,不能給她找麻煩,不能說些讓她不高興的事。


    宮裏皇上那麽多的妃嬪,甚至包括孫輩的康王妃和安王妃,也不是沒想過走獨孤太後的路子,想盡辦法地討她歡喜,可所有人都不如獨孤湘雲做得好。


    獨孤湘雲隻表孝心,從未送過重禮,不過給獨孤太後親手做了兩身衣裳,卻又都是穿在裏麵的褻衣,就算獨孤太後穿在身上也沒有人知道。當然,獨孤太後自己知道,那衣服經過揉搓,又洗過幾遍的,貼身穿著很是柔軟舒適。


    誰都知道獨孤湘雲不受平王待見,但她從未向獨孤太後哭訴,到了宮裏隻為讓太後歡喜。這就是獨孤太後最喜歡她的一點。


    “你這孩子,都說了多少迴了,到哀家這裏來,不必如此拘禮。”


    “禮不可廢。”獨孤湘雲認真地行了禮才起身,麵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坐到獨孤太後身邊,柔聲問道,“太後,周尚儀說您這幾天夜裏歇得不好?可請禦醫看過了?”


    獨孤太後立即擺手道:“不過是夜裏做了個夢罷了,哪裏就嚴重到要請禦醫?哀家最不耐煩喝那苦藥了。”


    俗話說老小孩,老小孩,很多老人的脾氣就像孩子。獨孤太後有時候就是這樣,比如不肯吃藥這一條。


    獨孤湘雲柔聲勸道:“太後,咱們不吃藥。湘雲聽說有些食補的方子,做出來的菜也還可口,對身體又好,您可以試試看。”


    獨孤太後知道獨孤湘雲這話是為了自己好,麵上卻帶著些無奈應下道:“好了好了,哀家聽你的就是了。讓秦尚食找禦醫要方子去。”


    獨孤湘雲這才笑了,又對獨孤太後道:“上次蔡禦醫不是說讓太後每天都出去走走、散散步嗎?您今日可出去散步了?”


    周尚儀在一邊迴道:“還沒有呢!要不然側妃娘娘扶著太後在花園裏走走?”


    獨孤湘雲起身笑道:“可不是嘛,今日外麵陽光好得很呢,太後您真應該出去看看才好。對了,太後那兩株茶梅可開花了?我們王府裏那幾株茶梅都開了呢!花朵又大,顏色又好,看著就喜氣。”


    聽到這裏,獨孤太後心中一動,不動聲色道:“你們王府有喜事,花也沾了喜氣不是?”


    獨孤湘雲麵色微變,但隨即便燦然一笑道:“可不是嘛?湘雲盼著我們王爺娶正妃,可是盼了好久了。我們王爺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生個小世子了。”


    獨孤太後順勢道:“可不是?哀家這些孫兒當中,就平王最最讓人擔心。你說你也是個沒福氣的,這都進平王府半年了,怎麽就一點消息都沒有?”


    說到這裏,獨孤湘雲眼圈兒就是一紅。但她努力忍了下來,勉強笑道:“太後別擔心,相信我們王妃很快就會有喜訊了。”


    獨孤太後從獨孤湘雲這句話裏琢磨出一點味道來,假裝不高興地斥責她道:“你這個孩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都是我皇家的媳婦兒,為皇家開枝散葉是王妃的責任,不也是你的責任?怎麽能全都推給正妃?”


    獨孤湘雲望著獨孤太後,欲言又止,最後竟然忍不住落下淚來。但隨即她就自己用手絹擦了,連連告罪道:“湘雲一時無狀,還請太後恕罪……”


    獨孤太後故作不解道:“怎麽了?這是?可是哀家說重了?”


    獨孤湘雲連連搖頭,似乎很想忍住,卻到底忍不住哭出聲來道:“太後……湘雲,湘雲到如今仍是完璧之身,如何,如何能為王爺孕育子嗣?嗚嗚嗚……”


    聽到這裏,獨孤太後也震驚了。整個長安的人都知道獨孤湘雲不受寵,原因就在於獨孤湘雲出嫁前得的那場怪病,後來有人傳出來說是平王做的手腳,目的就是不想娶她。另外,宮中宴會,平王對獨孤側妃冷淡,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是沒有人能想得到,她嫁進平王府半年仍舊是處子之身。


    平王這實在是欺人太甚!這等於是在打獨孤家族的臉啊!難道獨孤家族的嫡支嫡女,就那麽讓平王看不上眼?


    獨孤太後麵色陰沉。她不禁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懷過一個孩子,但五個月的時候卻莫名其妙滑胎了,後來的種種證據都表明那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親自動的手腳。


    從那以後她就知道,皇家不想要獨孤家的血脈!可是他們忘了,他們身上本來就有獨孤家的血脈!


    先皇是背地裏想辦法打掉她的孩子,而平王更狠,他居然如此羞辱獨孤家的女兒。成婚半年還是處子,她倒要問問平王究竟將他們獨孤家置於何地?既然如此不待見他們獨孤家,又何必娶獨孤家的女兒?他們獨孤家的女兒嫁到哪個世家不是當家主母?憑什麽要嫁到皇家受這樣的屈辱?


    “啪!”獨孤太後一掌拍在身邊放茶的桌案上,茶杯輕輕顫動,蕩出些茶水來。


    就在獨孤湘雲以為自己成功了的時候,獨孤太後眼睛裏的怒火忽然又沉到眼底,深深地掩藏起來。


    安王妃生了三個女兒,好不容易懷一個男胎卻掉了,世上哪有這樣巧合之事?楊家的男人果然都狠!


    先皇、安王能狠心打掉自己的親生骨肉,平王更是寧願不要子嗣,也不給獨孤家任何產下皇子的機會。可是知道了又如何?皇家已經將獨孤家的兵權收迴去十之六七,就算獨孤家如今在軍中還有些威信,又能將皇家如何?


    可是,一味的忍讓也不行,隻會讓皇家得寸進尺!以前她找不到證據,就算有了證據也沒處喊冤去,安王妃也同樣如此。可是眼前的獨孤湘雲不一樣,這可是活生生的證據!皇家羞辱獨孤家的證據!


    但此事還需慎重,她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利用這件事情為獨孤家爭取更多的利益。


    “殷尚宮,你去,請國公爺立即進宮!”


    獨孤太後終於下定決心,接著才輕輕拍了拍跪在自己跟前的獨孤湘雲的手道:“好孩子,別哭了,這事,太後會為你做主的!”


    獨孤湘雲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她賭對了!


    ------題外話------


    為著明天要出門,昨晚寫到一點半,今早一看,不行,全部刪了重寫,就拖到了現在。不過箏對修改後的情節很滿意。就是字數少了,一件事情得分成幾天來發。今天真是寫得好辛苦啊,親們的票票鼓勵下吧!


    ☆、第132章我有隱疾


    平王府。


    中午吃飯的時候,安然才忽然想起,獨孤側妃進宮請安,到現在還沒迴來。


    “哥哥,你說她是不是去告狀的?”


    “就是告狀也不怕。她是側妃,難道還想跟正妃一個待遇?”當初楊彥一定要以正妃的名義娶安然進王府,原因就在於此。無論什麽事,正妃總是占著大義的。


    “可是她到現在都沒迴來。以前她進宮請安什麽時候迴來的?”


    “她一直小心討好太後,太後經常留她在宮裏用膳,傍晚才迴來也是常有的。”楊彥雖然不待見獨孤湘雲,卻一直有派人監視她,獨孤湘雲做過什麽,他都一清二楚。


    聽楊彥這麽說,安然也就放心了。


    “別老想她,有時間不如多想想我們的事。”楊彥握著她一隻手,滿眼的熱切恨不得立即就天黑。今天,安然的小日子終於結束了。


    安然瞪了他一眼,轉身卻吩咐人準備著,她要洗頭。


    楊彥聽了,吃吃地笑了一下,又轉去外書房理事。明天多半不能早起,今天就多議幾件事好了。


    今天平王跟前服侍過的人都能感受到王爺喜悅的心情,書房裏元逸韜宇文耀等人感覺特別明顯。


    宇文耀問元逸韜道:“今天是什麽日子?為何王爺這樣高興?”


    元逸韜不假思索地迴道:“今天是十二,大隋之音今天要發行新刊,馬上就能進賬大筆銀子,王爺自然高興。”


    宇文耀有些懷疑地看著元逸韜道:“我看不像。王爺可不像你。”


    元逸韜反問:“那你說是為什麽?”


    宇文耀搖頭,他要是知道,還用問嗎?


    後來兩人逮到淩雲追問,淩雲雖然心裏猜到了,卻一臉懵懂的樣子迴道:“王爺今天心情很好?”意思是他沒看出來。又道,“難道王爺前幾日心情不好?”


    王爺新婚,自然是高興的。這還用說?


    淩雲奇怪地看著他們:“既然王爺心情一直很好,你們擔心什麽?”


    宇文耀和元逸韜麵麵相覷,他們不過是好奇罷了。罷了,想不明白就算了。兩人放過淩雲,又趕緊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想隨即淩雲又黑著臉出來,一臉嚴肅道:“剛剛得到消息,午飯前太後傳了護國公進宮。”


    現任護國公是獨孤太後的親兄弟獨孤樸喬,獨孤太後傳他進宮有什麽奇怪的嗎?不過,貌似太後很少傳護國公進宮就是了。難道獨孤家要有什麽大動作?


    淩雲又點了一句:“今天一大早,獨孤側妃進宮給太後請安,到現在還沒迴來。”


    書房裏三人都緊張起來。


    淩雲吩咐道:“立即請王爺過來!”


    這時,趙安齊和王錦文剛好過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淩雲正要將事情再說一遍,楊彥就到了。


    眾人參拜過後,淩雲立即將剛剛得到的消息說了一遍。


    宇文耀率先開口道:“獨孤太後向來不愛管閑事,這次一反常態,究竟想做什麽?”


    王錦文也皺眉:“從獨孤太後在宮中幾十年的經曆來看,她不動手則罷,她若是出手,必然有必勝的把握!”


    元逸韜想了想道:“獨孤太後想要做什麽我們不知道,但她出手的結果不外乎就一樣——為獨孤家族爭取利益!”


    眾人點頭,獨孤太後沒有子嗣,若要做什麽,肯定是為了家族。


    宇文耀道:“可是咱們行得正做得端,沒有把柄在她手裏,也不用怕她!或許此事與我們平王府關係不大。”


    不想楊彥卻忽然鐵青著臉站起身來,滿臉陰沉道:“多半,就是針對本王的!”


    “王爺,難道你有什麽把柄在獨孤側妃那裏不成?”元逸韜一看平王臉色如此難看,就知道自家殿下肯定是想到了什麽。


    一時間,四雙眼睛都盯著平王,等他解惑。


    楊彥憤恨地說道:“獨孤湘雲到現在還是處子之身,你們說這算不算把柄?”


    楊彥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淩雲和趙安齊是知道此事的,隻是一時間沒有想到,而宇文耀和元逸韜卻是震驚。這都半年了,王爺一次都沒碰過孤獨側妃?


    “唉,王爺,這迴可是您的錯了!您要是不喜歡,就新婚之夜去一次,以後不去就算了。您這樣一次都不去,不是給他們攻擊您的借口?”宇文耀分析道,“他們可能會拿王爺的身體做文章,好在王爺已經娶了王妃,倒是不怕這個。等王妃懷孕,管他什麽謠言都能不攻自破。隻是,獨孤家若因此事不依不撓,王爺以後就不得不多寵愛獨孤側妃一些了。要是讓她生下長子,以後難免多些事端。”


    元逸韜也點頭道:“是啊,這事王爺您失了道義,皇上也沒法給您做主。”


    此刻在慈寧宮,護國公正跪在皇上跟前請罪,太後坐在一邊,也在抹淚,獨孤湘雲跪在祖父身後,滿麵淚痕,楚楚可憐之極。


    護國公獨孤樸喬老淚縱橫道:“想我獨孤家一百多年來對皇上對朝廷一片忠心,不知道哪裏失德,讓平王殿下嫌棄至此……老臣有罪!請皇上重罰老臣,饒恕老臣這個可憐的孫女吧!”


    皇帝滿臉陰沉,在心裏把楊彥恨了個半死。這個老三!他一再提醒過,這件事情心裏有數就行,萬萬不可給人家抓到把柄。他倒好,竟然弄這麽大個把柄給獨孤家!


    眼前獨孤樸喬又來逼迫,皇帝沒有辦法,隻能安撫道:“舅舅萬萬不可如此說,此事都是平王的錯,朕已經讓人傳他進宮了。舅舅放心,此事朕一定給舅舅一個交代。舅舅請起!”


    自從繼位以後,皇帝已經很多年沒有稱唿過獨孤樸喬舅舅了。如今沒有辦法,獨孤家對大隋開國有功,皇家卻對不起獨孤家,楊昊不得不如此低聲下氣,可把他氣得不行,又在心裏將楊彥罵了無數遍。


    獨孤樸喬不肯起身,隻哭著請罪,請皇上開恩。


    皇帝不得不繼續低聲下氣地勸慰著,一再承諾獨孤家忠心耿耿,半點錯都沒有,一切都是平王的錯,一定讓平王給個交代。如此這般勸了好一陣,獨孤樸喬才肯起身。


    楊彥得到消息就讓人迴關雎院通知王妃,讓她準備好隨時可能進宮去。


    果然,宮裏很快來人,傳皇上旨意,讓平王即刻進宮,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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