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此人的詢問,秦威卻冷靜的迴答說:“我們是他遠房的親戚。”


    “嗬嗬,這也奇了,為何我卻沒聽過林團練有如此多的親戚?”原來說話這人正是王團練,也正是他前些日子告訴山寨那送信人林團練的情況的。今日恰巧獨來酒店飲酒,又碰上了前來打聽消息的靈兒和秦威。


    秦威反應也快,當下過去一抱拳,行了個禮,道:“閣下莫不就是王團練?”


    王團練一愣,但隨即一笑,道:“二位請坐。”


    秦威和靈兒坐定後,王團練對二人道:“前幾日也有來打聽林團練的,二位可是知道?”


    “團練大人,我們知道。那正是家兄的仆人,隻因路途遙遠,想先派個人來送信,報個平安,想不到林團練一家竟搬離了江寧府。”


    “是啊,當時不知是何變故,林夫人一下大病不起,林團練生性耿直,又得罪了權貴,家中終日受擾不說,幾個與其交好的朋友也受了連累。我因公幹在外,雖沒受到牽連,但迴來後也被尋由罰了俸祿。哎!索性離了此地倒也是好事!但自那之後,卻是再也沒見過。林團練或許是怕連累我們,因此竟連書信也不來一封!對了,那仆從走後,我想起林團練之前曾和我提過汴梁處有他的一個至交好友,至於是誰,我卻沒問。你們去找找看吧,或許去了京城也說不定,畢竟天子腳下,總沒人敢太放肆吧!”這一席話可燃起了靈兒的希望,秦威也再三感謝王團練的指點。


    王團練又看看小漫修,歎了口氣,道:“算來雨清也有四歲大了,當時走時林夫人又懷了身孕,那一場大病和路上的顛簸,卻不知是否母子平安,甚是擔心那。二位若在京城能尋得林團練,還望轉達一聲問候!”


    “一定一定,多謝團練大人!”


    “哎,真是造化弄人那!想不到好好的一家竟被逼到如此地步。”


    靈兒聽著這話,要不是強忍著,眼淚差點沒掉下來!算來林夫人大病的日子應該就是得知金華蘇家遭遇慘變的前後,林夫人該是多麽的傷痛欲絕啊,瞬間失去了世上唯一的妹妹妹夫,還有小侄子,家裏又因得罪了權貴而不得安寧。哎,好一句‘造化弄人’!”


    辭謝了王團練,二人便迴到了住處。次日一早,便騎馬趕路,過了應天府,到了東京開封府。著實是天子腳下,一片繁華。秦威和靈兒在林立的酒樓中隨便挑選了一家住了下來,雖說向往已久的東京城已到,二人卻對如何著手打聽需要找尋人的下落一籌莫展。


    秦威做的第一件事倒是先寫了封信找人帶給丹陽的兄弟們,告知已平安到達開封,勿念。


    下一件事便是托人在馬行街典了一套獨門獨院的兩層小屋,因為此處住宅商店混雜,很容易隱藏身份。秦威和靈兒心裏都清楚,他們要找的人做的事並非一日兩日就能尋的到做的成的,住酒店遠非長遠之計,索性典下房屋,過上了平常百姓的生活。


    秦威知道胡雍乃京城人氏,原也在京城任職,他既尋不到自己,料定自己最後必到京城,因此少不了布置眼線。為了防範未然,秦威還是給自己找了個身份,扮起了雜貨郎,整日穿梭於市井之中,不僅來去自由,而且每日見的人多,也好打探消息。


    這幾年,秦威雖然在外逃亡,但對朝廷和西夏的戰事卻十分上心。知定川之戰宋軍雖損失慘重,卻也讓西夏直搗關中的美夢破滅時是既高興又歎息。而當知道仁宗皇帝表示願意接受議和,龐太師代表談判時又十分憂心。


    秦威到達京城的這年正是仁宗慶曆四年,通過告示得知,朝廷與西夏達成了協議:西夏稱臣,宋朝納幣。這個結果頗讓秦威,應該說許多宋朝人哭笑不得。西夏要求議和,西夏稱臣,為何要宋朝納幣,還美其名曰賞賜!但畢竟不打仗了,和平了,這終究是好的。


    秦威想起了馬海慶給胡雍信中的話,“隻要大人能將此玉墜兒混入朝廷賜品中,他日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可當時是說朝廷有人欲與西夏議和,現在是西夏主動求的和。西夏在定川一戰中可謂損失殆盡,應該無力迴天,可是西夏的野心真的已經止步了嗎?如果真的和平了,那這封信和兵馬分布圖豈非就成了燙手的山芋?結果無非就是毀了信和圖,再嚴重些尋些別的理由殺了胡雍、馬海慶息事寧人,而如果這些都不做的話,朝廷唯獨會做的事情就是殺了自己,讓這件事永遠的成為秘密。在政治家眼中,沒有比和平更重要的了吧。


    想到此,秦威不禁一個冷戰。想不到自己流亡多年,而當年的華雲更是因此而送了性命,換迴的竟是可能毫無意義的結果。


    人生真是變幻無常,誰也說不準下一刻會發生的事情。也許今天的不幸立刻就會轉變為明天的幸,也許有人奮鬥了一輩子卻發現自己圖的就是一場空。而幸與不幸也隻是人賦予它的意義吧,沒有幸又何來的不幸?沒有不幸的襯托人又怎會更加珍惜幸?人生像沒有謎底的迷一樣,讓人猜不透,想不明,覺得自己猜透想明人生的要麽是真正的智者,要麽就是徹底的糊塗了。這可能就是人始終會感到恐懼的原因吧,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是如何。其實人有時真的很笨,結局都是死,都是塵歸塵,土歸土,哪來的害怕結局不好一說啊!


    然而既然已經被動的來到世上,被動的活了下來,最後也終要被動的死去,總要在自己有意識有能力支配時主動的做些什麽有意義的事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吧。就像商人會用大量的金錢去證明自己的成功,政治家會用不斷攀升的地位去證明自己的權勢一樣,總得做些什麽吧。


    可是秦威現在確實有些迷茫了,原來他把抵禦西夏人的外侵,保衛大宋國土作為他人生的目標,卻因為一封信,一個玉墜,一個女人而全都改變了。這幾年,他把直達天聽當做目標,卻因為朝廷與西夏的議和而破滅了。好在還有可以做的事,可以照顧靈兒和漫修,可以幫他們尋找親人。可是,東京人口之多,居住之雜,要打聽一個曾經的團練談何容易,何況今日還不知林團練一家是否就居住在東京城內。可是總得試試,試試就有希望,不試就永遠沒希望。這幾乎成了秦威成天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就這樣安慰著靈兒。


    秦威把終日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金簪放到了靈兒的梳妝盒中,自此專心的過起了平民百姓的生活,一有機會就打聽林團練一家的消息。


    第四十一章 術士算命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平靜的過去,轉眼過了五年。秦威仍舊每日賣些雜貨,打聽消息,但林團練一家仍是音訊全無。靈兒則是每日刺繡,打掃房屋,照顧秦威和漫修的起居,催促漫修讀書,因為她知道老爺生前是最愛讀書的。而此時的漫修已然七歲,上得學堂,聰明得緊,卻也頑皮得很。


    在家中,靈兒早已供上了老爺和夫人的牌位,每逢忌日、逢年過節,都要和漫修拜祭一番。漫修幾次問所供之人是誰,靈兒都是欲言又止,隻說是最重要和最需要尊重的兩個人。而每次看娘親迴答時都是眼帶淚花,乖巧的漫修便不再詢問了,每次隻是按照娘親的吩咐該磕頭磕頭,該祭拜祭拜。他哪裏知道,每年祭拜的這兩個牌位,正是他滿腹冤屈離世的親生父母。


    靈兒知道自己不該瞞著漫修,畢竟他是少爺,她是丫頭。可現在的漫修究竟還隻是個小孩子,總覺得現在告訴他為之過早了些,一個小孩子如何能承受得了如此血海深仇,對他的成長會有很大的影響。倒不如這樣,讓他在一個完整的家庭裏健康的成長起來,待他長大成人,有朝一日大考高中時再將實情相告,讓他為老爺夫人的冤案翻案,豈不是更好?


    可事情往往不如人願。漫修並不像蘇老爺,一生都醉心於詩詞的研究,生活中的樂趣更是除了讀書就是讀書。漫修十分活潑好動,對什麽都好奇心極重,再加上他不肯服輸的精神,凡是遇到他不明白的,一定會追根究底,直到弄懂為止。又十分喜歡小動物,常跟隨父親到後山,對於蛇啊,鬆鼠啊,那是司空見慣,野豬,山雞,野兔也常常成為他們的戰利品,在父親的影響下,漫修越來越像個小男子漢,敢自己走夜路,敢自己擒毒蛇。與此不同的是,他的手也十分的巧,連有的女孩子都不擅長的女紅,他居然做的非常好。當然,這也是靈兒偶爾一次發現的,她一直把漫修當小少爺那樣伺候著,從不會讓他做任何事情。但秦威則不同,秦威認為這樣會慣壞他,必須得鍛煉他所有的能力,於是隻要覺得漫修力所能及,且該做的,秦威一定會吩咐漫修去做。有一次衣服破了秦威也讓漫修學著去補,而漫修在看了母親補過一次衣服後,居然一學就會,而且補得非常之好,差點讓秦威誤會漫修是求母親幫忙縫補的,最後證實之下才知漫修的手藝確實出乎常人。


    在漫修滿六歲時,秦威曾又帶他去騎過一次馬,看著父親的英姿,享受著坐在馬背上馳騁的感覺,更使小漫修完全迷上了騎馬。這與靈兒隻希望他安安穩穩的做個文人的想法更是背道而馳。可比起書本來,漫修還是更喜歡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喜歡馬上縱橫的感覺。


    自那之後,漫修便常纏著父親教他騎馬,秦威開始擔心他年紀小,騎馬會出危險,便先隻教他騎馬的要領,每次還都在他身後保護,由此,漫修雖然耳濡目染,且早已熟記騎馬的要領,自己卻從未真正獨立的駕馭過馬。後來,秦威給他選了一匹乖巧的小馬,可把漫修興奮壞了,因此隻要放學迴來,竟不直接迴家,而是去市井找父親,纏他帶自己去騎馬。秦威在市井買賣多年,跟周圍人也熟悉的很,租馬的人見他又要帶兒子去騎馬便很痛快的把馬租與了他,租金也不是次次收,當然秦威之前已經給過他一錠大銀了。而每次靈兒見二人一起說笑迴來,鞋上還沾有草泥,便要責罰漫修,漫修知道母親不會動真格的,大不了撒撒嬌,再背幾篇先生教過的東西給母親聽,加上秦威一勸,也就過去了。後來索性騎馬迴家前都把鞋底的草泥弄個幹淨,母親看不出來也就不會說什麽了。大半年下來,漫修已盡數得到了秦威騎馬的真傳。


    這日,漫修又去市井拉父親帶他去騎馬,正從租馬處牽馬出來時,卻碰到了一個算命先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秦威起先並沒在意,把漫修拉到一邊,示意先生先過,但先生在其讓路後卻偏偏不走了,秦威和漫修見他不走而要先過時,這先生居然又擋到了他們麵前。秦威當下心驚,怕是周可等人派來的殺手,但細看下,麵前之人手無縛雞之力,卻是一個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無疑。漫修則道:“這位先生好沒道理,我們先讓了路,你卻如何不肯走?我們要走,為何你又擋住去路?”


    “這位仁兄如今命懸一線,如若願聽小生一言,可保逢兇化吉。”這算命先生終是開口了,也在意料之中,為了攬生意算卦嘛。


    單單這秦威生平最不信鬼神之說,更不信這算命之言,人靠自力,隻有愚民才會相信這些江湖術士之說。於是,秦威並無意搭理,道一聲:“不勞先生,先生請便。”言下之意就是拒絕。可誰知這先生竟是嘖嘖歎息,說聲:“想不到小生冒泄露天機之危,告知命數,仁兄竟不肯聽小生良言,也罷也罷,這也是命中注定,無力迴天!”秦威心下犯疑,但終覺得這是江湖術士慣用的伎倆,便沒再搭理。漫修因開讀聖賢書,又唯父親為最英雄的榜樣,父親不信,自是也不信,二人竟自離開了。


    旁邊租馬之人倒是跟那算命之人攀談了起來,道:“先生,那秦貨郎本不是小氣之人,隻不過就是不信鬼神之說,你今日卻是攬錯生意了。”


    “非也非也!我此次算命並非為錢,隻是讓他聽我一言,誰知他徑自不信,我說了也是無用,不如不說。”


    “哦?莫非那秦貨郎會有什麽災禍不成?”


    “且放我這一言在此,不出一年,此人必死於非命!”


    此言一出,那租馬之人當即大驚,道:“先生莫不是說笑,這人命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我一生閱人無數,算命無數,又怎會拿人命當玩笑?”


    “那秦貨郎之子呢?”


    “此子麵如冠玉,唇若塗脂,卻與其父不同。但天生坎坷,因其長相更會波瀾不斷,好在多貴人相助,如若他本性不壞,不誤入歧途,倒也能逢兇化吉。本想提醒一二,卻也不聽。隻得由他去吧。”


    租馬之人聽後半信半疑,事後也曾把算命先生的話轉告給了秦威,但秦威說不過是江湖術士的危言聳聽,想利用人怕死、求平安的心理多賺些銀兩,不信也罷。租馬之人也覺一個小小的賣貨郎哪裏又會招惹什麽殺身之禍,想那算命先生是沒有賺到銀兩,誇大其辭了,因此也便沒放到心上,隻是飯後茶餘曾跟周圍幾個交好之人提過此事,得到共鳴的隻是說秦貨郎的兒子確實不似秦貨郎的英武,卻是比女人還長得清秀漂亮,長大定是個俊哥兒無疑,不知這算命先生所說的波瀾不斷,是不是說的他的女人緣。眾人哈哈一笑,這事也就過去了。


    第四十二章 棕色小馬


    且說秦威,表麵上的他若無其事,仍然照舊賣雜貨,教漫修騎馬,過普通的生活,但其實他的內心裏卻暗潮洶湧,他對那算命先生所言的“死於非命”一詞十分耿耿於懷。他雖然在東京平靜的生活了五年之久,隨著宋朝與西夏的交好,他手中的兵馬分布圖也失去了意義,但這並不意味著胡雍和周可等人會放過他,他畢竟是知道他們秘密的唯一一個外人,隨時有可能會威脅到他們,他不太了解胡雍,但以他對周可的了解,此人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自己被誣通敵殺人,副行營的位子一定是周可替上,他會如此輕易的放過自己嗎?如果會,又怎會有當日的千裏追殺?若不是周可急迴陝西,自己又怎會趁機平安到達京城?


    離開山寨那日,袁非曾對自己說,如若能麵見聖顏,或者是王丞相,呈上兵馬分布圖最好,如若不能,切莫長呆,望其早日轉迴丹陽,兄弟們都在等候。但現在已時隔五年,中途雖與眾位兄弟偶有書信聯係,但大都是隻字片語,報個平安而已。兄弟們也多次捎信讓其早日迴到丹陽,但他總覺沒給漫修找到親人,兵馬分布圖雖未交出,但也是心有牽掛,怕萬一事情有變,自己身在京城,也好臨機應變。但五年了,他除了最近教漫修騎馬,其他的儼然一個普通的賣貨郎。武功也隻是在僻靜無人處才會練練,手裏不握刀卻是很久了。因為他也不想,靈兒也不想,讓漫修學習武藝,因為學了就代表著可能會走與秦威同樣的人生,秦威自己選擇也就罷了,不能讓漫修也選擇,除非漫修自己喜歡。而且漫修的天資確實也不適合練武,雖然心靈手巧,卻是天生體弱,或許是小時候逃亡時留下的後遺症吧。而練武所需吃的苦秦威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以漫修的體質,根本承受不來。


    秦威忐忑了幾日,最終還是忍不住想去找那算命先生問個究竟,但再尋時,卻如何也尋不到那先生了。又過了幾日,周圍仍舊相安無事,或許是自己多心了,秦威也便漸漸忘卻了算命先生的預言,還是像往常一樣的生活。


    轉眼間,漫修就要滿七周歲了,漫修巴不得快點長大,就可以和父親一樣雄姿英發的坐在高大的馬背上了。而到七歲生日那天,漫修比往日更是興奮百倍,因為父親和他有個私下的約定,那日會送他一匹小馬。這日,漫修一下學堂,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市井找父親,也沒有和其他的小朋友們玩耍,而是飛奔到了家中,急不可待的要看看父親給他的禮物。可是,家中隻有母親在,父親還沒迴來,漫修一會兒跑到門外張望,一會兒來迴的踱來踱去,一會兒又樓上樓下的亂跑,弄得母親心神不寧的,直告誡讓他安靜些。可是直到傍晚,門才被推開,漫修苦苦等待的一刻終於要到了。他興奮的撲向了院中,可是進來的隻有父親,卻沒有承諾的小馬。漫修左看右看,又到門外張望了一圈,卻沒有發現小馬,正在失望之極時父親把他領出了門外,在路的拐角處,一匹溫順的棕色小馬映入眼簾,漫修興奮的抱著父親親了又親。能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禮物,或許在小漫修心裏這就是最幸福的時刻了。


    靈兒看到小馬並不是很高興,她內心希望的是漫修能和他父親蘇老爺一樣,做一個飽讀詩書的文人,如果能有朝一日榜上有名,有機會給老爺夫人翻案那是最好,即使像老爺一樣不求取功名利祿,至少也能慰藉老爺夫人的在天之靈。卻不想漫修自小跟在秦威身邊,耳濡目染,雖也有天生的儒雅之氣,卻又平添了幾分後天的灑脫豪氣。幸虧秦威在漫修麵前從沒顯示過自己的功夫,不然這個孩子準會不顧一切的纏這個父親教他功夫的。但在靈兒心裏畢竟還當他是主子,隻要他平安,也算不辜負老爺夫人對她的恩情。


    因而靈兒見馬後道:“他年紀還小,當心騎馬危險!”


    “娘,我已經是大人了,您放心好了!”


    “哈哈,就是,我們的漫修已經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好男兒當懷淩雲誌,自強不息!即使他日馬革裹屍,能為國盡忠,豈不壯哉!”後半句說的其實是他自己。“好男兒當懷淩雲誌,自強不息”漫修倒是聽懂了,對於這後半句卻當真是似懂非懂,隻覺父親豪情萬丈,好生崇拜。但這幾句話卻聽得靈兒花容失色。“馬革裹屍?為國盡忠?”這幾個詞怎麽可以出現在少爺的人生中!突然看到靈兒嗔怒的眼神,秦威也下意識的感覺到自己說的有點過。


    “爹,什麽叫馬革裹屍啊?”


    “啊……這個……是說英雄氣概!”秦威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解釋,


    “英雄氣概?”對於這四個字漫修也是陌生得很。待要再問,卻見母親的臉色十分的難看,又覺剛才父親說的激情慷慨,定不是個壞詞,便隨口說了句:“我也要當英雄!”


    “哈哈,在當英雄前先征服這匹小馬吧!”


    “好啊!沒問題!”


    秦威給漫修挑選的可是一匹溫順極了的小馬,哪談的上什麽征服,不過是讓他有個伴兒,徹底學會騎馬的意思。因見靈兒嗔怒,不敢就英雄一詞再與漫修做深的言論,征服不過就是他為了轉換話題而臨時找到的一個用詞罷了。


    牽馬進了屋,匆匆上了樓,他實在有點受不了靈兒火辣辣的眼神。漫修也不知母親為何突然臉色通紅,還道是自己又做錯了事情惹母親生了氣。每次惹母親生氣後父親都會幫自己說話,但這次見父親不語,自己也不敢多做聲,也匆匆的上了樓。


    而此刻,就在離他們家的不遠處,有一個隱隱的身影離去。從秦威挑馬時他便一直盯在身後,隻不過秦威因精力全都集中在挑馬、和如何迴家給漫修一個驚喜上了,根本沒有覺察出來。


    第四十三章 馬上英雄


    又到過年時,仍舊和往年一樣,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全城一片熱熱鬧鬧、喜氣洋洋,汴梁的花燈也格外的多樣兒,在這一片祥和的氣氛中,秦威一家三口也享受著天倫之樂。


    過了年,秦威照舊出去做買賣,靈兒則因鄰家孫老太不小心摔斷了腿,家裏唯一的兒子又出海去了,少則幾月,多則幾年不迴來,而前去照料。這日孫老太說想吃前街的煎角子,靈兒二話沒說就出了門去買。在迴來的路上,路過一家賭坊,竟見熙熙攘攘,原是一個衣衫襤褸之人被從賭坊扔了出來,幾個彪形大漢正對他拳打腳踢,圍觀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靈兒待要抽身出去,街上的人本就擁擠,現在又圍了個水泄不通,竟是不能離去,隻待眾人看會子自散時再走。


    且說那幾個彪形大漢轉身迴賭坊後,被打得更加狼狽不堪的那人勉強從地上爬起,見圍觀人眾多,竟順勢跪在地上乞求眾人賞幾個錢他好換碗飯吃,且不停的磕頭。圍觀的人有的匆匆離開,有的則在旁議論。靈兒其實是很反感賭博之人的,但這時見此人被打的可憐,說的也可憐,便心下不忍,順手便把剛買好的熱乎的煎角兒和一串銅錢遞了過去,說道:“趁熱,吃了吧!”那人千恩萬謝,抬頭接過時一看靈兒卻是一楞,而靈兒也覺此人哪裏見過,卻想不起是誰來了,隻是遞與那人煎角兒和銅錢時看到那人右手上有一道傷疤。在那人又接別人的救濟且磕頭謝恩時,靈兒趁人員有些鬆動,轉身離開,又去買了份煎角兒,迴去給孫老太送去。


    且說剛才被救助的那人這時也離開了喧囂的人群,一直跟靈兒到了馬行街,看她進了孫老太的家中。那人在旁駐足了一段時間,剛要走開,卻又見門開,便急忙躲到了一邊,隻見靈兒出了門,又轉入到了隔壁的一間房子,不久手裏提了個盛點心的籃子又轉了迴來。一直盯在那裏看的那人心下悶呐,便在周圍打聽了起來,眾人都誇這孟婦人是個賢妻良母,還是個熱心人,那隔壁孫老太多虧她每日的照顧,才恢複的如此之好。問是哪裏人氏,都說這家是幾年前才搬過來的,當家的是山東口音,孟氏則是浙江口音。


    那人打聽好了靈兒的住處,又知她有丈夫兒子,而那兒子恰好七歲!一絲冷笑在嘴角浮現。之後,他七彎八拐的轉過了好幾條街巷,最後進了一間幾乎要坍塌掉的破廟中。


    煎角兒已經涼透了,那人捧著捧著手卻開始抖動起來。煎角兒和討來的銅錢都掉落在了地上,他也沒有管。過了一會兒,靜了靜情緒,才從那已經坍塌的桌角下取出了一張紙,上麵是一幅畫像,卻正是靈兒的。原來他就是當年受劉喜所托追殺靈兒和小少爺的朱四,人稱朱不眨的。自從殺了同伴錢狗兒,又被秦威砍傷右手後,朱四是連夜逃離,又不敢迴金華找劉喜,又怕義烏案發官府查到自己頭上,竟如喪家之犬,毫無目標的奔走著。到南京時,劉喜給他的謝銀早已用光,也曾賣過藝,但畢竟收入有限。


    劉喜的銀子用光了,但之前拿劉喜的銀子花錢的豪爽仍還在。因此,不得已也去偷錢,得手了不少次,卻也終被一家大戶人家的家丁逮到打了個半死,幸急中生智跳河遊走,之後卻落下了個腰腿傷痛的病症,一到陰雨天,尤其難忍。聽聞天子腳下賺錢的機會多,便一路上風寒露宿的到了汴梁,結果卻也沒有傳聞說的遍地是黃金,要麽就都被人家提前撿了去!越來越落魄的朱四迷上了酒和賭博,希望借酒和賭博為自己解千愁,可是事與願違,不僅沒解愁,反而愁上加愁。他也曾給人打過零工,但掙到的錢不是買酒就是賭博輸個精光,最後落得個夜晚住在要坍塌的破廟中,白天四處行乞的命運,即使如此還是戒不了賭,這日連最後一點討來的錢也賭輸了進去,想來硬的搶奪迴去,竟被幾個看場子的壯漢打將出來。本想就地討些錢再去賭,言語上說的卻是換碗飯吃,想不到給他飯和錢的人竟是他對著畫像看了六年多的靈兒。不用對照都能默記住的人,今日竟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他現在的遭遇,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個女人,還有她帶的那個孩子,七歲了!不用問肯定就是他要追殺的蘇家少爺!隻要找到了他們,殺了他們,迴去給劉喜交差,豈不就會過迴以前富足的生活?想到此,朱四暗暗一笑,從房間的一個洞裏摸出了藏了多年的樸刀,磨了磨,又該派上用場了。之後突覺得肚子餓,便撿起地上的煎角兒,大口吃了起來。


    但靈兒對朱四的印象是模糊的,幾次要被害的時候都是秦威出來解圍,靈兒更多注意到的是秦威,而且事情已過去六年多,一向平安,又怎會想到會在開封遇到“故人”呢?秦威到家中時也靈兒隻說起自己去照顧了一下孫老太,並沒言還在賭坊門口幫助過乞丐的事情。


    而這時身在陝西秦鳳路的副行營周可也已得到確切消息,秦威就在開封!此人不除,恐怕永遠是他心頭之患。當即便安頓好自己手上的事情,點上幾個高手,包括沈韓,日夜兼程趕往開封。


    漫修在秦威的指導下,馬術日益純熟。這日又和父親一起到了常練騎馬的地方。今天的父親卻不像往常,而是靜靜地騎在馬上,眼睛始終遙望著遠方。


    “爹,什麽是英雄?”


    “嗬嗬,英雄?”接下來便是一陣沉默。


    “我今日問先生,他說是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的即為英雄!”


    “哈哈,你覺的呢?”


    “能把將傾的大廈扶起的豈不是神人?”


    “哈哈!說得好!英雄是人,不是神!”秦威迴頭望了望漫修,接著又說道:“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在遭遇酸痛苦楚時,卻能依舊笑對人生,用自己的勇氣去征服、戰勝困難的,就是英雄!其實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英雄,隻看自己如何把握了!”說完,秦威再次眺望遠方。


    沉默中,漫修隻覺自己身邊馬上的父親好高大,卻又有幾分孤獨!


    第四十四章 秦威之死


    之後連續幾日秦威都沒有帶漫修去騎馬,而是常常在家呆坐。靈兒見狀擔心地問道:“大哥最近可是有心事?”


    “哦,倒是沒事兒!但不知怎地,總覺心慌!……那金簪可還在?”


    “恩,就在樓上的梳妝盒中,要拿給大哥嗎?”


    “不了,放那兒吧,但萬一我要是有個閃失,你定帶好金簪和漫修趕快離開此地!”


    “大哥!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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