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牛皮大鼓一齊響起,號角齊鳴,傳令兵四出衝突,撕心裂肺地縱聲狂喝,尚留在城外的漢軍火槍兵和騎兵猛的一齊歡唿呐喊,蜂擁朝豁口湧入,前列的喊殺聲一波一波的朝後陣傳遞,片刻之間就已經傳遍全軍,數萬人齊聲歡唿,聲震數十裏之外,真如驚天崩地一般。


    守軍大沮,肝膽迸裂。


    炮壘上的炮兵在軍官拚命的催促下,死命拖動著大炮,朝其他缺口轉移,幾乎所有的炮兵早已脫得精光,**的身軀上大汗淋漓,此刻一齊光著身子退調轉炮口,裝填彈藥轟擊城牆。


    不多時,南門、北門、東門一齊宣告突破,城外人流滾滾,瘋狂的朝豁口衝突,遼陽城內火光四起,騰起的濃煙遮天蔽日,火槍射擊聲、刀槍撞擊聲、哭喊、慘唿、呻吟、磚石轟塌聲響成一片,數十裏的戰場上,耳中盡是嗡嗡一片,居然聽不清任何聲響。


    這時夕陽將沒,月朗風輕,黃昏之中人影憧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拚命廝殺。


    林風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隨手拋下望遠鏡,飛身上馬,大聲喝道,“遼陽已破,諸位隨我上前!”未等身後親衛阻擋,他一聲唿哨,率先策馬下山,徑直朝遼陽城奔去。


    數百近衛軍大驚失色,急忙拍馬跟上,大纛拔起,中軍帥帳數百騎近衛軍士兵,緊緊跟在林風馬後,一齊朝遼陽開進。


    馬蹄翻飛,數百鐵騎轟隆隆踐踏著大地,城外還未及入城的漢軍民壯紛紛閃開,為漢王讓出一條大路,未奔出數裏,一騎自城內突出,徑直朝大纛奔來,還未靠近便遠遠地高聲叫道,“啟稟殿下……大軍已然破城,現在清軍主將被我軍圍在遼陽府衙!!——慕軍丞命卑職迴報,請主公定奪!”


    林風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真沒想到,這些進士軍官這麽快就給“參謀長”這個官職起了別號,不過這個“軍丞”倒也有些味道,抬眼望去,這名近衛軍士兵渾身浴血,一張臉膛被硝煙熏得漆黑,此刻麵目模糊,隻有一對眸子尤自精光四射,心中好感大生,策馬近前笑道,“辛苦了——你叫什麽名字!”


    “迴主公,下官近衛軍騎軍少尉……”他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的道,“卑職的名字叫西門傻……”


    林風呆了一呆,隨即大笑,“胡說……令尊令堂怎麽會給你起這種……這個名字?!”


    西門傻舔了舔寬厚的嘴唇,搔了搔頭皮,憨憨一笑,“迴主公,卑職小時候家裏沒飯吃,爹娘怕閻王收我,所以就給俺起了個小名就叫‘傻狗兒’,”他嘿嘿傻笑,“嘿嘿……後來俺大了又幹上屠宰的營生,於是將錯就錯,官名取了個‘殺’字地諧音,私塾裏的先生說屠夫殺生有幹天和,所以勸俺改名西門傻,也算給老天爺贖贖罪……不過現在弟兄們都管俺叫‘西門殺豬’!”


    林風笑道,“不錯、不錯,西門殺豬這名字不錯,可比西門傻好聽多了!”言罷左右四顧,一眾親衛忍俊不住,一齊縱聲大笑。


    西門殺豬有些犯混,見王爺取笑,很是惱火,大聲叫道,“殿下,您別看俺名字不好,俺打仗可也從來沒裝過孬!”他狠狠地瞪眼林風身邊的親衛們一眼,傲然道,“剛才打遼陽,就是俺帶著弟兄們第一個殺進去的——”他神氣活現的拍了拍腰間馬刀,唾沫四濺,“老子七砍八殺,足足斬了十一個韃子,帶著弟兄們從西城一直殺到知府衙門,慕軍丞說俺立的是第一功!!”


    林風呆了一呆,隨即明白了慕天顏的用意,看來慕天顏也知道這個家夥是個混人,這次派他來傳訊,多半還有為他請功的意思,當下笑容稍斂,點頭道,“果然是條好漢——”轉頭對左右參謀發令,“錄:近衛騎軍少尉西門……殺豬勤勉忠勇,破城有功,依戰前懸賞,提為騎軍上尉,賜田兩百畝、房院一座,奴仆十口,望該員戒驕戒躁,不吝己身再立新功!”


    西門殺豬大喜過望,急忙單膝跪倒,“謝主公賞賜!”


    林風笑了笑,命他帶路,數百騎揚鞭策馬衝入遼陽城,望遼陽府衙奔去。此刻遼陽城內混亂無比,烽煙四起,大街小巷盡是遼陽城民的屍首,青石地麵上鮮血粘稠,已然凝了厚厚一層,東南西北各處民居火光衝天,林風麾下的漢軍將士和隨營民壯人人手執刀槍,嘻笑歡唿,自店鋪房舍之中進進出出,房門半掩處,婦女的哭泣尖叫聲不絕於耳,林風表情麻木,看也不看,徑直從遼陽西門直接衝到知府衙門。


    遠遠望見漢王大纛,瑞克和慕天顏一齊上前迎接,林風抬眼望去,隻見遼陽府衙的圍牆已然被火炮轟得七零八落,附近前後左右的民居商鋪早已被夷為平地,無數漢軍將士刀槍林立,將這個寬大的院子圍得水泄不通,府衙政院高處,隱隱飄著一杆“蔡”字大旗,煙熏火燎之下,此刻這杆戰旗汙穢不堪,早已失去了原來的眼色,旗麵上千瘡百孔,卻依舊隨風翻卷,獵獵作響。


    見林風怔怔出神,慕天顏上前一步,請罪道,“卑職敬蔡毓榮是個好男子,故呈請瑞軍門暫緩攻擊——此事未得主公俯允,請王爺賜罪!!”


    林風點了點頭,微笑道,“慕軍丞何罪之有?蔡仁庵將軍智勇雙全,寡人仰慕已久——鶴鳴作得對極,深得我心!”


    瑞克探手取下頭盔,忽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陛下,剛才我曾派人勸他們放棄這無謂的抵抗,但是被他們拒絕了!”他神情疲倦,漠漠地道,“我很抱歉,我無法麵對蔡將軍,作為一名騎士,我違背了所有的信條,這一切真是令人羞愧!”


    林風默然,兩人俱俱無言,一時間氣氛尷尬之極。


    慕天顏見主公窘迫,急忙搶身上前,朝正院大聲叫道,“仁庵將軍、姚大人——你們看到沒有,咱們漢王來了,可否現身一見?!!”


    話音少歇,一陣咯咯吱吱的聲響,兩個身影踩著木梯走上院牆,林風仰頭望去,左邊那人盔甲上滿是血汙,額頭上裹了一快白布,但鮮血尤自不停的滲透出來,點點滴滴,順著臉頰落到地上;右邊那人卻身著一襲青布長衫,麵目清雅,此刻深陷重圍瀕臨絕境,臉上居然掛著一副嘲弄笑容,滿不在乎的打量著林風。


    林風立即跳下馬來,遠遠地深深一躬,幹咳一聲,拱了拱手道,“在下漢軍林風,見過仁庵將軍、熙止先生——眼下兩位深陷重圍,絕無半分勝機,若不棄林風粗鄙,為我大漢效命,寡人必有厚報!”


    蔡毓榮嘿嘿冷笑,姚啟聖卻撫了撫頜下胡須,微微一笑,“殿下何來之遲?若要投降,我二人又何必等到現在?!”


    慕天顏上前一步,擋在林風身前,誠懇的道,“二位大可放心,我主寬厚仁義,舉世鹹聞——君不見我大漢趙寇北、孫建威,這兩位將軍亦是兵敗投效,而我主授以重兵、委以重任,待之如同手足兄弟一般,兩位大人尚請三思!……”


    蔡毓榮搖了搖頭,打斷了慕天顏的勸降,“漢王殿下,若你此刻下令收兵,饒了這遼陽滿城百姓,我蔡毓榮慢說投降,便是千刀萬剮,又有何難哉?!”


    慕天顏呆了一呆,再也說不下去,無奈下轉過頭來朝林風望去。


    林風沉吟半晌,忽然長長一歎,搖頭苦笑道,“將軍恕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蔡毓榮慘然一笑,“蔡某獲罪於天,逞一己之欲陷滿城百姓,今日兵敗,還有什麽麵目活下去,漢王好意,在下心領了!”他轉過身去,對姚啟聖拱了拱手,淡淡地道,“熙止兄,容小弟先行!”言罷忽然一把抽出長劍,橫在頸項狠狠一勒,鮮血飛濺,身形微微一晃,頹然摔落在牆下。


    同僚身隕,姚啟聖卻看也不看,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笑嘻嘻的道,“漢王殿下,閣下昔日為活百萬流民,不惜拆卸皇城大殿,爾後更是離經叛儒,以商賈齎糧賑濟,其仁義之名哄傳天下——隻是為何厚此薄彼,屠我遼陽滿城?!”


    林風苦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姚啟聖哈哈大笑,遠遠的指著林風,“難道您就不怕屠城之後,天下人千夫所指,贏得殘忍暴虐之名?!”


    “大丈夫立身處世,自然必有擔當,聖賢有雲,雖千萬人吾往矣,在下身為一國之君,豈能當斷不斷?!”林風仰著頭,毫不退縮的與姚啟聖對視,傲然道,“熙止先生可知,時下天下大亂,兵戈四起,各路諸侯紛爭無息,我神州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黎民苦不堪言,若不行此非常手段,何日才有一個太平盛世?!——所謂破而後立,以先生大才,居然不知?!”


    姚啟聖點了點頭,笑嘻嘻的道,“不錯、不錯,算你還能說出個子醜卯寅來,”他眨了眨小眼睛,朝林風擠眉弄眼,歎道,“唉……其實我本來是打算去投奔你的,那個勞什子馬場官兒當真無聊得很,可惜達克瑪搶先一步,給老子升了官,唉……可惜、可惜了!!”


    林風愕然,隨即欣喜的道,“先生現在投效,也為時未晚哪!!”


    姚啟聖搖了搖頭,嘿嘿笑道,“遲了、遲了,”他對著蔡毓榮的屍體努了努嘴,“你沒看到,這小子剛才還擠兌老子來著,難道老子還能讓這小子在陰曹地府取笑?!何況老子怎麽說也還是遼陽府的父母官,如今城破被屠,老子還怎麽好意思活下去?!”


    他大大咧咧的整了整衣冠,忽然收起笑容,正正經經的對林風深深一躬,肅容道,“漢王高論,謹受教!!”言罷突然跳起身來,自高牆上一頭栽落,登時摔得腦漿迸裂。


    林風悚然動容,呆呆的看著地上兩具血肉模糊的屍身,口中苦澀無比,隻是怔怔出神。


    火把劈啪作響,人人息氣屏聲,府衙外大軍肅立,一時竟寂然無聲。


    第十四節


    公元一六八五年秋,太祖親征,兵進遼中,清將蔡毓榮與之戰,大敗之,遂克遼陽,是役,斬首十萬,丁口十去其七,遼河盡赤,知府姚啟聖殉。


    瘋狂的屠殺整整進行了一日一夜,待漢軍上上下下筋疲力盡之後,方才罷兵封刀,待到天明收屍時,整個遼陽城竟然隻剩下四萬多老弱婦孺,成年的壯丁、婦女,幾乎都被漢軍斬殺殆盡,諾大一個城市,再也找不出幾間完好的瓦房,亦找不出一口幹淨的水井,大街小巷伏屍處處,赤血盈池,尚未燃盡的房屋尤自散發著寥寥青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熏人的血腥和屍臭。


    林風花費了很大的氣力,方才把軍隊重新整頓起來,瘋狂的殺戮之後,軍隊的情緒顯然有些失控,漢軍的正規部隊因為久經訓練的關係,情況還好一點,軍令催促數次便在軍官的命令下撤迴了軍營,但那些民兵卻顯然不太容易招唿,封刀令下達之後,居然有不少人置之不理,依舊在遼陽城內衝突縱火,最後林風不得不派出兩營火槍兵全城驅逐,槍殺數十人之後,方才把他們趕迴大營。


    匆匆修整一天,意興闌珊的漢軍就在軍官的催促下拔營出征,放棄了這座苦戰得來的城市,快馬加鞭,朝錦州方向撤退。


    自前天開始,馬英派來的傳訊兵就一波一波的趕到了大營,為林風通報時下的軍情。


    隨著八旗主力的迴援,兼之科爾沁部的突然參戰,目前對戰局對漢軍非常不利,直到這個時候,清軍的戰略意圖方才完整的呈現出來——就在林風所部圍攻遼陽的時候,清廷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的騎兵大隊就趕到了哲裏木,與科爾沁王爺布爾亞格瑪的蒙古鐵騎匯合之後,四萬大軍沿著柳河疾進,而此刻漢軍林風部隊與馬英部隔著沈陽一南一北相距數百裏,已然快要被滿蒙聯軍分割開來。


    大軍臨近,馬英部勢單力薄,不得不立即從彰武撤退,自前日以來,漢軍騎兵第六軍三個騎兵旅相繼與滿蒙聯軍的前鋒發生接哨戰,且損失不小,敵軍呈四麵圍攻之勢,竟意圖全殲騎六軍主力,馬英迫不得已,隻得命騎六軍第二旅趙應奎部自雙廟集層層阻擊,自己率主力強渡柳河,同時飛馬通報林風並請求指示。


    昨天上午,林風就給漢軍騎兵第六軍馬英部緊急傳令,命騎六軍主力朝北寧緩緩南撤退,務必盡量纏住敵軍,為漢軍大隊爭取時間,同時派出八百裏快馬,以寧錦都督的名義越過平遼中郎將王大海,征調那兩旅直屬部隊以及步兵第三軍諸部,命原本鎮守寧錦的守軍即刻急援北寧,並就地征發民夫整理城防,修築野戰工事。


    秋日漸高,寒風蕭瑟,轟轟隆隆的鐵蹄踏破了恬靜的遼沈大地,鋼鐵洪流滾滾向南,火槍旅在前,炮旅居中,騎軍和民兵殿後,近六萬大軍拚命的朝錦州方向急行軍。林風的大軍此刻狼狽到了極點,在放棄遼陽之後,林風就立即拋棄所有與戰鬥無關的輜重,此刻全軍輕裝,赤溜溜一路狂奔,好像是剛剛打了一場大敗仗。


    中軍諸將麵色疲憊之極,人人麵色焦黑,嘴唇幹裂,走了這麽久,人人的嗓子都渴冒煙,卻也沒有一個人敢勸主公稍歇片刻。林風極不自然的側身騎在戰馬上,這幾天人不卸甲、馬不解鞍的狂奔,他臀上和兩股都磨得血肉模糊,雖然近衛親軍替自己墊了棉花,然而奔馳之間,卻依舊疼得咬牙咧齒。此刻他與近衛軍參謀長慕天顏、羽林中郎將瑞克三馬並騎,手中展著一大幅地圖,一邊行軍,一邊商議軍情。


    “看來咱們還是輸了一著,我料這個科爾沁的布爾亞格瑪早就和韃子勾搭上了,之前他們舉止曖昧,其實是想讓咱們麻痹大意!”林風疼得額上冷汗直冒,咬牙切齒的道,“布爾亞格瑪這個老雜種,老子饒不了他!”


    慕天顏苦笑道,“現在想起來,真是好險——幸虧咱們拚命打下了遼陽,不然此刻將陷於堅城之下,進退無據,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韃子和蒙古人將咱們一個一個的吃掉!”他抹了一把冷汗,心有餘悸的歎道,“當真危險之至!”


    “那個蔡毓榮還真是有種,他奶奶的豁出命來要拖住老子,嘖嘖……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事隔多日,林風尤自對蔡毓榮感念不已,遺憾萬分,“唉,若是他能投降咱們……”


    話未說完,後陣中一名騎兵吆喝著一路狂奔,衝到中軍報道,“啟稟殿下,後軍斥候來報告,發現一支清軍騎兵,約莫一千多人馬,似是自沈陽開來的追兵,王忠孝大人請示主公,是否迎戰?!”


    林風呆了一呆,旋即左右四顧,失笑道,“看到沒,其實八旗也急了眼,沈陽城原本就那幾個鳥兵,居然還敢派人來追,真是不知死活!”他敲打著馬鞍,哈哈大笑,“馬英將軍現在在拚命拖著薩布素,而這個達克瑪也想拚命拖著我,這場仗還真越打越有趣了!”


    一眾軍官盡皆陪笑,唯獨瑞克仍然陰沉著臉,冷冷地道,“敵人隻是想拖延時間,我軍若是停下接戰,他們一定會撤退避戰;若是我軍不理會他們,他們就會一直騷擾遊擊,”他轉過頭去,對林風頷首為禮,“陛下,情讓我去解決這些蒼蠅!”


    林風稍稍猶豫,隨即點頭道,“一切小心!”


    瑞克一拉馬韁,策轉馬頭跟著傳令兵朝後陣疾馳而去,蹄聲未遠,前鋒的火槍旅忽然隊形散亂,最前列不知道碰到什麽事情,居然停止了前進,而後隊卻依舊蜂擁上前,一時間前後擁阻,亂成一團。林風大怒,挺起身子厲聲嗬斥,“怎麽迴事?——你們幹什麽?!”


    遠遠地,火槍大隊層層裂開,數騎如飛而來,林風凝目望去,忽然大吃一驚,大聲叫道,“紀雲?你怎麽來了?!”


    汪士榮策馬狂奔,此刻滿頭滿臉盡是汗珠,不多時奔道林風近前,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主公……咳……咳……”


    林風嚇了一大跳,急忙抓住他的手臂,顫聲問道,“難道……難道北京有失?!”


    汪士榮喘著氣,搖頭道,“非也……非也……”他使勁咽了一口唾液,勉強緩過勁來,“主公,培公將軍命我前來麵稟軍情——上月中旬,科爾沁諸部忽然傳出征兵令,各處遊牧的精壯男子都朝王帳匯攏,爾後一旬未畢,科爾沁突然兵進綏遠、察哈爾,與宣化趙蒙古所部和寧城王大海所部接戰,培公怕科爾沁派遣兵馬偷越長城奔襲北京,培公擬調順德劉建威之第三軍長城布防——如此大軍調動不敢擅專,特遣卑職前來請示!”


    漢軍製度,各軍大將自有防區,未得林風允許,軍隊絕不允許擅自移動,否則以謀反論,所以當林風不在的時候,盡管戰事危急,周培公也調不動軍隊,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千裏迢迢趕來請示。林風心中明白,麵上卻故做輕鬆的笑道,“培公太迂腐了,出征之前我就曾下令,培公掌軍、晉卿理政,此事關乎我大漢生死存亡,難道我還會不答應麽?”他搖了搖頭,微笑道,“培公實在是多慮了!”


    汪士榮不敢附和,隻是苦笑無言。


    “現在那邊戰況如何?各處敵軍的兵力是多少?!”


    “迴稟主公,進攻趙蒙古的蒙古軍大約兩萬餘人,而攻打王平遼所部的敵軍約莫一萬五、六千人,雖然兵力超過我軍,奈何草草征集成軍,也還不是我大漢精兵的對手,自臣出發之時,趙廣元將軍明著依托宣化城牆,暗地裏派遣察哈爾部的騎兵偷襲敵軍背後,前後夾攻之下,已然勝了兩陣,殲滅了近四千蒙古騎兵,還斬了布爾亞格瑪的一個女婿,至於王大海將軍也就近急調遼東曹家兄弟的子弟入城協防,而且還從督造總管戴梓戴大人那裏趕運了十五門紅衣大炮,雖然未有大勝,寧城卻也絕對是安若磐石!!”


    這是眼下唯一令人感到興奮的消息了,林風笑逐顏開,“幹得好!”他略一思索,對汪士榮道,“我馬上派人給劉栳泗傳令!——不過紀雲鞍馬勞頓,也就暫時不要迴去了,隨我中軍行動,與鶴鳴一同讚畫軍務!”


    第十五節


    時值深秋,大風一日寒甚一日,草木俱枯,萬物蟄伏,遼沈大地上征塵滾滾,清、漢兩軍近二十萬人馬拚命地廝殺追逐,自錦州東、沈陽西之間的一片廣闊原野上,大軍滾滾向前,小規模騎兵接哨戰一日發生數十起,雙方都是竭盡全力遏止對方的行軍速度,為己方主力贏得會戰的戰場優勢。


    自汪士榮到達中軍帥帳之後,慕天顏就帶領他的參謀軍官團迴歸了近衛軍的建製,協助上司羽林中郎將瑞克對付後方的追兵。


    這支自沈陽銜尾追至的騎兵部隊其實戰鬥力不是很強,全軍兵力僅八百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四、五十歲的老人和十幾歲的孩子,然而他們所采取的戰術卻也是當真討厭之至。自從漢軍放棄遼陽之後,他們就一直陰魂不散的不停騷擾漢軍的殿後部隊,倚仗熟悉地形,兼之身具輕騎優勢,忽聚忽散,時而射幾支冷箭,時而佯裝大軍衝鋒大肆擂鼓,驚擾、疲憊拚命前進的漢軍,雖然負責後哨的王忠孝上尉屢屢率軍圍剿,斬殺了不少體力不足的老頭兵和娃娃兵,然而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這支追兵戰鬥意誌堅韌異常,盡管損失慘重,卻如同附骨之蛆,依舊不依不饒的墜在後麵。


    朝負荷的行軍令漢軍大隊疲憊非常,這一路上林風沿路拋棄軍用物資,衣帽鞋襪、帳篷、損壞的大車、炸膛的大炮,甚至連多餘的軍糧、馬料也被林風下令放棄,幾天的劇烈奔跑下來,全軍掉隊減員竟達數千人之多,自遼陽劫掠而來的各種貴重皮革、衣被、器皿甚至銅錢被扔得漫山遍野,此刻麵對著這種無休無止的騷擾偷襲,士兵們又是憤怒、又是沮喪,而掉隊民兵的慘死更是嚴重影響了軍隊的士氣。如此險峻惡勢,林風對遲遲無功的殿後部隊憤怒到了極點,幾次都想遣使斥責領軍作戰的瑞克將軍,然而在汪士榮的苦苦勸柬下,最終勉強壓抑了下去。


    經過數十次交鋒,瑞克的騎兵旅終於摸清了這支清軍的的作戰規律,事實上這類騷擾型的戰術種類也算不上很多,當瑞克中了幾次圈套之後也基本上心中有數,在慕天顏等人的策劃,殿後部隊很快擬定了一個周密的作戰計劃。


    當漢軍大隊行至盤錦一帶時,瑞克率領的騎兵旅遠遠的在後方派出了一圈斥候,根據馬蹄印跡的運動方向,終於在大軍側後方找到了清軍的臨時集結地點,然後瑞克隨即大軍出動,在夜幕的掩護下,人銜枚、馬裹嚼,對著己方大軍悄悄的繞了個大圈,對清軍發動了長途奔襲,而因為追擊作戰的原因,清軍部隊體力消耗甚至超過了漢軍,加之幾天以來一直打著順風仗,所以當夜除了在麵對漢軍的方向上派出警戒哨之外,其側後麻痹之極,於是猝不及防之下傷亡慘重,八百餘騎幾乎全軍覆沒,僅僅有主將朗寧帶著幾名親兵趁亂殺出重圍,朝沈陽方向逃走。


    消除了潛在威脅的林風部隊行軍速度大大加快,僅僅隻用了兩天就從盤錦趕到了 北寧外圍的狗頭集,其間馬英派出了求援信使一撥接一撥的到達帥營,在這短短的數日之間,馬英所部已經連續與滿蒙聯軍接戰十餘場,而後衛的遊騎戰鬥幾乎從來沒有停止過,自強渡柳河開始,滿蒙精銳就一直咬緊了他的尾巴不肯放鬆,晝夜不眠不休的追殺突擊,而當林風的主力到達北寧外圍時,騎兵第六軍三旅六千鐵騎,現在僅僅隻剩下四千不到,而即使餘下的這批部隊經過十數日的連續作戰之後,亦是傷病滿營疲憊不堪,然而未得林風帥令,馬英也不敢率部全線撤迴北寧,隻得勉強掙紮精神,率領殘部與布爾亞格瑪和薩布素在黑山、大虎山一帶穿梭來去,拚死纏戰。


    在遼沈戰區,漢軍此刻除了林風的近衛騎兵旅之外,再無其他的騎兵部隊,馬英並非不知,然而求援信使卻依舊一撥一撥的到達,林風明白,馬英已然是山窮水盡,再也支撐不住了。


    當先頭部隊進駐北寧城之後,林風批準了這個婉轉了撤退請求,並派遣寧錦都督府的兩旅火槍兵前去接應,直到此刻,漢軍的情形還稍有好轉,然而還遠遠算不上安全——經過數百裏的急行軍之後,林風統帥的近衛軍部隊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不僅如此,就在此刻,雖然前鋒火槍兵依然進駐北寧,但殿後的民兵和騎兵部隊依然遠在盤錦,數萬人的行軍縱隊連綿百裏,這時到達目的地的,僅僅隻有全軍的五分之一。


    幸好寧錦部隊在輜重民夫的配合下大大加強了北寧的城防,這個城市置於錦州與沈陽之間,數十年前曾是大明在關外的重要據點,據說當年明朝袁崇煥所部大將趙率教就曾在此駐守,所以北寧雖隻是一個小縣,但郭小而城高,池窄而水深,而當林風數日前緊急調遣寧錦部隊北上之後,數萬民夫除了日夜不停的加固城防之外,後勤輜重部隊也急速改道,並且於錦州與北寧的官道兩側緊急搶築碉堡和烽火台。


    強自支撐著眼皮,勉強視察完城防準備,林風馬上在近衛軍的擁簇下迴到了縣衙,一頭栽倒在床上蒙頭大睡,一覺足足睡了五個多時辰才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狗子麽?!”林風悚然一驚,從床上滾落下來,雖然李二苟此時早已官居顯赫,林風卻一直沒有改過口來。


    “士榮見過主公!”房門開處,李二苟直挺挺的站在一側,汪士榮微微躬身,嘶啞著嗓子道,“是好消息——主公,馬建威在寧錦軍的接應下,率部自黑山、大虎山撤還,如今前部離城不到三十裏!”


    林風抬眼望去,汪士榮眼眶凹陷,一對眼珠子裏滿是猩紅的血絲,此刻站在門外,單薄的身子看上去竟有些打晃,他急忙披衣著帽,口中應道,“知道了!”走到門口,一把抓住汪士榮,把他拉進房內,轉頭對李二苟道,“狗子看住汪先生——他今天不睡足四個時辰,就甭想出這個房門!”


    “主公……如今北寧諸事未畢……”


    “卵蛋!!”林風一邊胡亂套上頭盔,一邊調侃道,“本王有令:著軍統衙門樞密史汪士榮即刻安席,不得有誤!”言罷理也不理,大力拍緊房門,大步走出衙門。


    明月當空,天空幾無雲靄,夜幕澄澈,冷風徹骨冰涼,出得城來,林風被這冷風一激,登時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旁邊的侍從乖巧,急忙給他圍上了厚實的披風。


    “的的……”馬蹄急響,自寂靜的原野上遠遠傳來,在一隊近衛騎兵的引導下,一彪人馬從官道上疾馳而來,林風凝目望去,隻見後首的那支騎軍人人渾身血跡斑斑,盔甲散亂,不少人甚至還沒有戴頭盔,亂糟糟的頭發被幾片破亂的布條胡亂裹著,連浸出的血跡有似乎還未幹透,濕淋淋的迎風不舞,而座下戰馬亦是支棱骨瘦,縱躍起伏之間,竟然有些踉踉蹌蹌,林風不由得心中凜然,雖然早已料到馬英的部隊打得極其慘,卻也沒有想到居然狼狽成這個樣子。


    “起鍋!——把肉盛上!!拿酒來!”林風大聲喝令,邊上數十名夥夫立即揭開鍋蓋,熱霧騰騰,酒肉香味誘人之極,伴著微風遠遠飄出,


    那隊人馬望見漢王的大纛,早已遠遠地跳下戰馬,牽著戰馬慢慢走了過來,為首大漢盔甲散亂,一步一瘸,行動之間狼狽之極,亂蓬蓬的頭發貼著汗水緊貼在腦門上,半邊臉頰被繃帶裹得嚴嚴實實,渾身上下滿是血跡,還未走近,一股惡臭就迎麵撲來。


    在數百近衛軍的注視下,大漢一搖一晃,走到數丈外便遠遠跪倒,哽咽道,“主公……馬英無能……”


    “馬英……你是馬英!!!”林風大駭,麾下的統軍大將,自己竟然都差點認不出來,他大步朝馬英奔去,失聲道,“馬將軍……你……傷得重不重?!”


    馬英搖了搖頭,單目中滿是霧水,叩首道,“主公!……二旅完了……”


    “……二旅?!”林風心中打了個突,伸手扶起馬英,沉聲問道,“怎麽迴事?!——趙應奎救迴來沒有?!”


    “咱們過河的時候碰到了朋春……六千多韃子騎兵一齊殺了過來,老趙的二旅在尾巴墊肉……最後……最後兩千多弟兄隻過來了不到五百……”馬英低著頭,聲音越說越低,“……老趙的馬帶他泅過了柳河,隻丟了一隻掌子……不過其他弟兄都被韃子摘了瓢……”


    林風慢慢放下了馬英的胳膊,呆呆的一陣失神,默然良久,忽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抬眼望去,忽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馬英身後的官兵早已無聲無息的跪倒在地,個個神情悲憤、滿臉淚珠,數百雙呆滯的眼睛,在黑暗中無聲無息的注視著自己。


    林風心中大愧,緩緩單膝著地,對馬英官兵抱歉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各位弟兄,都是我林某人指揮不力,以至中了韃子的奸計!——我這個漢王對不住大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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