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士榮微笑道,“主公定然驚訝,士榮為何前倨而後恭?!”


    林風微微一怔,隨即笑道,“紀雲神機妙算,這樣做是一定有你的道理的!”


    汪士榮笑而不答,轉頭目視周培公,周培公會意,緩步上前微笑道,“若某料不差,士榮此次出使,乃夏國相借刀殺人之計!”


    “唉……”汪士榮黯然長歎,搖頭苦笑道,“此其一也,夏國相為吳三桂愛婿,且執掌大權,此次出使,無論成活不成,返國後依舊命在旦夕……”


    林風大吃一驚,雖然他猜到汪士榮受排擠,卻也沒有想到他的處境如此危險,不過細思之後隨即恍然,這個使者確實不大好當,姑且不說夏國相安排的這個副使搗蛋,單說這隻身穿越千裏敵區,也是一樁殺頭的買賣,“紀雲怎麽得罪這小子的?梁子結得這麽深?!”


    “一則遊說***,二則勸降尚之信,兩者皆為不世奇功,紀雲文功武謀,得大周朝野之望、中吳三桂之意,夏國相睚眥小人,憑裙帶姻親掌權,安能不忌?!”周培公哈哈笑道,轉頭對汪士榮道,“還請紀雲兄明言其二、其三!”


    “其二,我料夏國相必不能成事……”


    林風微微皺眉,這話大有毛病,這個夏國相無論如何隻是個臣子,成事不成事也倫不到他。


    仿佛察覺到了林風的驚異,汪士榮笑道,“主公不知,吳三桂年老體衰,進來屢次發病昏厥,數月不能議事,我料命不久矣——請恕屬下直言,若吳三桂能有個十年壽算,某一定奉勸大帥早已麵南束手,以免兵敗身辱!”


    林風有點尷尬,不過他也有自知之明,若是真比起本事來,自己和吳三桂這等牛人當然是差了幾條街,這麽說也不算很沒麵子,當下自我解嘲道,“紀雲果然真性情——你的意思就是吳三桂一死,大周就會樹倒猢猻散?!”


    “那倒也未必,”汪士榮搖頭道,“不過若是吳三桂一死,夏國相必將執掌大權,汪某亦必有斧鉞之災,所謂君子趨利避害,故此願投效大帥!!”


    這個人倒也坦率,還真有點現代人的風範,聽他直陳其事,林風心中絲毫沒有鄙夷之意,反而多了點欣賞,不過話也說迴來,象汪士榮這等智慧的人,想來也不屑於虛虛偽偽的說些漂亮話掩飾麵子,合則留、不合則去,率性而為,也算是一種高人風範了。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拍汪士榮的肩膀,端起一盅酒,“真天賜我良才也——紀雲請滿飲此杯!!”


    “謝主公!”汪士榮毫不推辭,當即一飲而盡,順勢坐倒,意氣風發的道,“夏國相執掌大權,大周必亡矣——大帥可知,吳三桂麾下之兵,盡皆分掌於十大總兵之手,而夏國相亦隻是總兵之一,且資曆不雄、戰功不彰,安能服眾?!”


    “妙極——紀雲果然明察秋毫!!”周培公接口道,他怕林風聽不明白,解釋道,“此刻戰事方興未艾,即使吳三桂本人,也不可能在死前收攏手下大將的兵權,而隻能以威望、恩義籠絡,大周朝廷開國未久,根基淺薄國威不著,將帥未有報效之心,若吳三桂忽然一命歸天,這數十萬軍隊,可就難以收拾了!”


    林風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曆史上吳三桂的軍隊也是在他死後迅速土崩瓦解,手下大將或叛或降,汪、周兩人的判斷是比較符合曆史發展的。


    “不僅如此!”汪士榮輕撫胡須,“夏國相,外戚也,吳氏乃世家大族,子孫繁茂勢力盤根錯節,外人執掌國器,皇室中人怎會心服?——若清軍勢強,他們尚可同心抗敵以求生存,但此刻清軍勢衰無力攻伐,我料大周朝廷必會有一場龍爭虎鬥……”汪士榮微微歎息,露出苦澀的神情,“一旦禍起蕭牆、黨爭伐異,前線將帥必定疑慮重重,覆亡無日矣!!……”


    “嗬嗬,紀雲還是看得明白,真不枉了‘小張良’三字,”林風見汪士榮麵色有些黯然,急忙寬慰道,“不過本帥這邊也是危機重重,今天您在大堂上也說得明白——難道您認為我這邊會比大周強?!”


    “哦?!——大帥明鑒,起先在朝堂上為大帥分析局勢,一半是據實而言,一半則是虛言恐嚇,未必沒有破解之法!請讓屬下為主公釋疑……”汪士榮笑道,“且先論山東之地,大帥可知,偽清簡親王喇布年壽幾何?——今年六十有二矣,此人用兵一貫以謹慎著稱,每每先攻爾後求自保,迂腐老朽,無一分進取之心,士榮曾言他會進去山東,但這山東又豈是輕易能取得了的?——眼下三王爭位,偽清政局實在是緊張之極,三王盡皆多派使者爭取各地督撫而無一敢率兵侵奪,為何?就是怕此舉令各地督撫疑慮心寒,而且若有一方用武力擴大勢力,其他兩王必定不會坐視,如此偽清內戰必定爆發,三王皆非庸才,深知此間厲害,所以簡親王喇布對山東或會以恩義拉攏、或會以財貨收買,但絕對不會擅自出兵奪取!!!”


    周培公豎起一根大拇指,讚道,“高明!!——在下在朝會之後,細細思索方才悟得,原來紀雲早已了如指掌!”他轉頭對林風解釋道,“我軍攻取北京剿滅偽清朝廷之後,各地督撫實際上早已獨立,按照偽清製度,現在領兵作戰的三個韃子王爺雖然爵位顯赫、官職最高,但卻也是不能對這些地方大員發號施令的,也更加不能擅自撤換他們的官職!!”


    汪士榮與周培公相視一笑,繼續說道,“再說這個楊起隆這個草寇,適才屬下曾說此獠禦下不力,所部軍紀渙散一盤散沙,我軍自當從此間入手——這些匪類毫無忠義可言,稟性見利忘義、有奶就是娘,而我軍現在與他們關係良好,正可趁此機會廣播恩義接納人心,派出細作死間臥於內部,若楊起隆膽敢翻臉,大帥就趁勢發動,陳兵於外而煽動於內,廣發檄文細數楊起隆叛盟無義之罪狀,而對其他賊酋則用金銀美女收買之、以高官厚祿誘惑之——無須多時必然得手,而賊寇翻臉內訌之後,我軍再援其糧草軍械助戰,待兩敗俱傷主公再收拾殘局,接管地方收編士卒,如此一舉兩得,豈不妙哉?!”


    林風精神大振,再次親手給汪士榮斟酒,讚歎道,“今天才知道什麽叫‘隆中對’——紀雲再飲!!”


    “謝主公!!”汪士榮滿臉通紅,他憋屈了這麽多年,終於有機會大展宏圖,實在興奮之極,當下一飲而盡,大聲道,“再談蒙古,此類蠻夷為我大漢之患已有數千年,實乃大敵中的大敵,不過大帥勿憂,此類跳梁小醜也並非無法可禦,”他放下酒杯,與石桌上的的酒杯酒壺擺出形狀,“大帥請看,當今之世,除了咱們中原大亂之外,草原大漠亦是四分五裂,而諸多部落,卻以準葛爾、土謝圖、科爾沁三部最為強勁,其中軍力以準葛爾最悍、財力以科爾沁最豐,地勢以土謝圖最好,三個部落皆有一統蒙古的野心,而觀其行為,尤以準葛爾部首領葛爾丹手段最為高強!!”


    “我大漢雖有精兵數萬,但若要與蒙古諸部爭與沙場,智者不為也,為今之計,當與蒙古諸部交好為上……”


    “不對吧?……我記得今天先生曾說過,蒙古人可能要過來打我的?!……”林風微微皺眉,不解的問道。


    “不錯,所以屬下建議主公現在應該讓察哈爾部迴歸草原,資助其財貨,放還一些兵士,在察哈爾、綏遠草原上建立一道屏藩緩衝……”


    “這個嘛……”林風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老實說給點錢財倒也無所謂,但那幾千騎兵卻是他的心頭肉,真的是寶貝得很。


    汪士榮見狀,搖頭笑道,“主公勿要小氣,須知今日之退,方有明日之進,若不放歸察哈爾,科爾沁、土謝圖必將把勢力拓展到綏遠,屆時兵戎相對,再無轉圜的餘地了,所以此招必行,一則與蒙古鐵騎緩衝,二則釋蒙古諸部之疑慮——而且今日的察哈爾也再無自立的本錢,大帥命陳則震多派細作潛伏、多遷漢民充實其部落,再遣大批文官為察哈爾王幕僚——我聽說當今的察哈爾王爺不過十四歲,且其親姐亦嫁與了培公,如此一來,大帥還可以培公的名義派出老儒為其老師,教導其儒家學術……嘿嘿,雖然有些反複叛離的風險,但這察哈爾部落的實力卻還是在我大漢掌握之中……”


    周培公老成持重,聞言駁斥道,“紀雲,此計不妥,蒙古蠻夷素來桀驁不馴,若是迴歸草原之上,恐怕它族中頭人別有他心,此其一也;其二,若土謝圖、科爾沁等部落蠶食過來,我恐難免一戰!”


    “培公果然謹慎!!”汪士榮點頭應道,“不過這正是我大漢控製察哈爾的法門——主公您看,若是土謝圖、科爾沁等部落侵占綏遠,那察哈爾部的貴人該當如何?!”


    林風呆了一呆,試探著問道,“若是部落被吞並了,估計那些察哈爾的貴族討不了好處吧?!”


    “豈止‘討不了好處’?!……嘿嘿!”汪士榮笑道,隨即臉色肅然,一字一頓的道,“除非他們主動投靠,按蒙古人的規矩,這些戰敗之人輕則貶為奴隸永不得生天,重則全家老幼一律處死——所以,某以為不論大漢蠻夷,人皆有趨利避害之心,他們在我們大漢受優待禮遇,是因為他們與我大漢大有用處,而投效本族人卻必然為其他族酋清洗,縱然保卻性命但權勢卻永無指望,你說他們該如何選擇?!”


    周培公恍然,欣然點頭,“善!!”


    “故此,若科爾沁、土謝圖來攻,我料察哈爾部必定以我大漢為倚靠,拚死抵抗,無他——權位爾!!”汪士榮斬釘截鐵的道。


    “汪先生說得是,不過……”林風雖然連連點頭,但心中卻隱約覺得有點不對,“不過這樣一來還是要和蒙古人開戰啊!!”


    “主公說得不錯,這世間之事,盡皆弱肉強食優勝劣汰,哪裏有白白享受太平的好事?屬下適才所言,隻是說咱們開戰的本錢——若是這個本錢豐厚,別人過來討不了便宜,自然也不會過來碰這個黴頭,”汪士榮笑道,“放歸察哈爾部落之後,主公可令大漢精騎巡哨草原,立大漢之兵威,而後則立即與各部通商!!”


    “通商?!”林風疑惑的問道。


    “不錯,現在蒙古形勢亦是非常兇險,三大部落皆有爭霸之心,然草原大漠卻不產精鐵,極缺兵刃甲胄,所以咱們一定要通商以安其心!”汪士榮眉毛一揚,“此外,還需大量輸入茶磚、布匹、食鹽,這些物資幹係草原民生——若是咱們不給他們,他們迫於無奈,也是要過來掠奪的!更何況咱們也不會吃虧,也可借此購買戰馬!”


    “但……這樣一來,豈不是資敵?!”周培公苦笑道。


    “是資敵!”汪士榮大大方方的一口承認,令林周兩人麵麵相覷,“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若咱們不賣,也會有別人賣——現在山西陝西兵禍連綿,邊防形同虛設,他們要勾連中原商賈,也是容易得很,那既然這樣,還不如咱們主動售出!——不過咱們通商得有其他目的,眼下蒙古內戰即將爆發,我料準葛爾部今年必將大舉東進,所以咱們就一定要厚此薄彼,要賣給土謝圖、科爾沁等兵力稍弱的部落大批兵刃、甲胄、甚至火炮,盡量武裝他們的部眾,協助他們抵禦準葛爾鐵騎;而另一方麵,也要過大同、走山陝為準葛爾部輸入糧秣、茶磚等等,支持他們長期征伐,務必要令蒙古諸部戰火連綿、大漠草原橫屍遍野!——隻有這樣,咱們大漢方能上下其手、各個擊破,”汪士榮笑道,“此乃卞莊刺虎之計也!”


    “此事不易為……”周培公是典型的實幹派,馬上就考慮起實施細節,“一則我大漢的財力未必能夠支撐;二則要進行此項攻略,那商隊中人除了會做生意之外,亦恐少不了多派挑撥離間、造謠生事之輩……”


    “嘿嘿……無妨無妨,”林風凸起中指,在桌子上輕輕敲擊,得意的笑道,“這個東西我來布置,嘿嘿……不就是造謠和做生意麽?——這可是本帥的強項!!”


    “蒙古既去,那遼東戰事如何料理?!”周培公微笑著看著汪士榮,言語之中仿佛大有深意。


    “咳……咳……”汪士榮慢吞吞的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朝林風作了一揖,“蒙大帥不棄,收錄為門下走卒,士榮不才,當奉一薄禮!!”


    “什麽薄禮?!”林風愕然道,“不是遼東那些佃戶義軍吧?!”


    “主公果然機敏,屬下欽佩之至!”汪士榮輕輕拍了個馬屁,隨即笑道,“主公可知,為何自前明天啟朝以來,遼民之善戰為天下漢人之首?!”


    “這個……好像是明朝軍費砸得多吧?!”林風想了想,補充道,“另外遼東久為戰場,打了幾十年,當然民風刁悍!”


    “主公說得沒錯,不過此間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遼民善馬——自我漢人唐代失卻河套之後,這騎軍就一厥不振,到明代領有遼東之後方才略有改善!”汪士榮凝視著林風,“而八旗胡風熏陶百年之後,現在遼東可謂我大漢騎軍之源!”


    “主公……”周培公低聲解釋道,“現在在遼東與關外清軍開戰的義軍,就以馬軍為主力,來去如風、善騎善射,絲毫不遜於滿人……嘿嘿,同為義軍,但楊起隆之類比起他們來,簡直是不堪一擊!!”


    “嘖嘖……真他媽帥!”林風興奮的罵了一句粗話,當即兩眼放光,口中兀自稱讚道,“闊氣啊、闊氣,老子還第一迴聽說農民軍以騎兵為主力!”


    “嗬嗬,主公不知,清廷在關外設立的馬場極多,專為八旗供應軍馬,而此番戰事一起,卻白白為義軍做了嫁衣!”汪士榮笑道,“不過現在嘛,自然是咱們漢軍受惠!!”


    “哦?此話怎講?!”林風期盼的看這滿臉笑意的汪士榮.


    “憑這個……”汪士榮探手入懷,取出一方官印和一份薄薄的絲綢旗幟,上書“大周欽使”字樣,“這批義軍多為吳三桂、耿精忠、尚之信和祖氏的子弟和佃戶,眼下我大漢應當以吳三桂的名義去招撫他們!!”


    “紀雲先生……您不是開玩笑吧?!”林風瞠目結舌的道。


    “主公難道忘記了?——您現在可是大周皇帝陛下的駙馬,吳氏皇室的親戚……”汪士榮笑嘻嘻的道,“有我這個大周欽命使臣的官印為證,誰敢不信?!”


    “妙哉!”周培公拊掌大讚,轉頭對林風笑道,“主公,若能招降過來,進了軍營之後他們就是漢軍了——即使有些人發覺不對,但那時還能由得了他麽?!”


    “我靠……”一想到忽然白白得了這麽多精銳騎兵,林風簡直興奮得有點胡言亂語了,“真他媽太帥了!!——我操!”


    “主公不必如此!”汪士榮皺眉勸諫道,“此事說來簡單,但若要招撫成功恐怕還得陳則震大人多下功夫,這個金銀美女或者官職俸祿什麽的都是少不了的,吳三桂這個名號隻是其中一個助力罷了!”


    “無妨無妨,隻要能招降過來,要錢給錢、要官給官!”林風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忽然想起一事,當下滿臉笑容的對汪士榮道,“紀雲你就不要迴江南了,夏國相那小子估計不會放過你,依我看,你還死留在北京比較好!——哦,對了,迴頭我就給則震下令,命他盡快想辦法把你的家人接過來!”


    “主公切切不可!!”汪士榮急道,“若士榮不歸,大漢勢必與大周交惡,此為下下之策,而且聯姻一事事關重大,某還需在江南周旋一番!”


    “唉……但夏國相那小子心地險惡,紀雲你重入戶口,叫本帥如何放心得下?!”林風看著汪士榮,關切的道。


    “主公體恤,士榮感激不盡——不過為主盡忠,乃臣子本分也!”汪士榮歎道,“大周與大漢聯姻一事還有許多波折——就這迎親一事也是麻煩,這陸地上連綿千裏都是偽清的地盤,安平公主若要過來,恐怕隻能走海路了!”


    “哦……大周不是沒有海港麽?!”林風想了想,忽然覺得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主公不知,這海港還是有的,眼下尚之信已然臣服大周,公主若要出海北上,自然是從廣州黃埔港出發了!”汪士榮苦笑道,“士榮所憂者,卻非海港,乃台灣鄭氏的水師!”


    “這個嘛……”林風稍一沉吟,隨即爽快的答道,“紀雲不知,台灣鄭家和本帥有過約定,估計他們是不會找麻煩的!”


    “唉……主公!”汪士榮搖頭歎氣道,“這草草一約,如何能定得了大事?那台灣鄭家奉大明唐王為主,對吳三桂那是恨之入骨,而且眼下又在福建與鎮南郡王尚之信兵戎相見,卻又怎麽會眼睜睜的看著大周與大漢聯姻?!——即算鄭經顧慮主公的麵子,表麵上不與為難,可大海茫茫,他若要偽裝海賊暗地裏下手,誰又能拿他如何?!”


    “說得也是……唉……”林風皺起眉頭,這個政治上的東西確實太肮髒了,那是誰也不敢打包票的。


    “故此,士榮願為大帥走一趟,定要周旋得主母平安而來!”汪士榮凜然道,“且士榮眼下還是大周的官員,大丈夫來去分明,此次也正好借機辭官,與大周撕擄得清白!”


    “既然如此……那好吧!!”林風想了想,終於點頭應承道,“這次你迴去就坐咱們大漢的海船吧——我也得派一個得力的臣屬去大周迎親!”


    “哦?!主公將遣何人?……”汪士榮稍一思索,勸諫道,“大周朝野盡皆以為主公乃一介武夫,那既然如此,某以為不如將計就計,幹脆派一個粗鄙的武將出使,以慢其心!”


    “嗬嗬,那好吧,這次我派一個紅毛鬼過去!”林風嘿嘿笑道,“這個人是我的家臣,乃瑞典國人氏,在我近衛軍中司職上校,專門衛護左右,那是一等一的親近之人——嘿嘿,怎麽樣,夠粗鄙了吧?!”


    汪士榮張大了嘴巴,失聲道,“紅毛鬼?!……”


    “哦,這個人對我忠心耿耿,陸戰海戰都是一把好手……”林風忽然省起,轉頭定定的看著汪士榮,試探著問道,“……莫非紀雲看不得蠻夷之人?!”


    “非也非也!”汪士榮謂然歎道,“大帥當真胸容四海,連藩外夷人亦能得受重用,漢唐遺風,不外如是!”


    林風失笑道,“紀雲說笑了,有本事那當然得重用,都什麽年代了,怎麽還能斤斤計較什麽狗屁出身?!”


    “這正是士榮棄大周而投大漢之根緣,”汪士榮神色肅然,反手一指南方,鄭重的道,“大周擁兵百萬疆域寬廣,但卻暮氣重重毫無奮發之意,觀其朝堂,貂冠羽飾者無不沾親帶故,其勢如同一棵即將蛀空的大樹;而大漢雖然兵弱地窄,但人心振奮朝氣蓬勃,看主公麾下重臣,李光地、陳夢雷、湯斌、周培公等出身小吏,施琅、孫思克、趙良棟等先為降將,而楊海生、趙廣元、劉老四等更是匪盜之流,然大帥事事以才幹為先,簡拔重用,愛之護之、信之任之,不以臣下粗鄙而輕慢之,不以臣下才高而嫉妒之,亦更不以臣下功大而顧忌之,處處以人為本,事事兼容通濟,人人感激知遇而願效死命,故大漢如同一棵展枝開芽之新苗——非士榮狂妄,縱觀天下英雄,某今日敢在此斷言:假以時日,我大漢其勢必興,而席卷天下囊括寰宇者,非主公莫屬也!!!”


    第十八節


    送走汪士榮之後的日子裏,林風一直處於某種興奮狀態之中,到了這個時代這麽久,也幹了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但象這樣直直白白的以“天下英雄”來吹捧的,卻還是第一迴,其中所謂的“北地第一名將”或者“天下群英之翹楚”等等,更是帶有某種凝重曆史的滄桑感,令人聞之渾身舒泰,飄飄然不明所以。


    不過他倒也不認為這個汪士榮很厲害,也不認為他所呈上的四大策略絕對正確——眾所周知,中國的傳統知識分子大都喜歡來這一套,對著軍政大事指點江山指手畫腳那是他們的愛好,這些人基本上大都缺乏實際操作經驗,而僅僅憑借書本上的經驗、倚靠道聽途說得來的消息進行策略製作,所以他們所提出的意見除了值得在戰略上進行參考之外,其實際應用價值並沒不是很大。


    但眼下漢軍之中極缺人才,所以林風現在也不得不按照傳統的模式做出姿態——這種姿態說白了就是裝蒜,搞這套玩意不累,當時代進程到達了今天,其具體做法早已廣泛傳播開來,因為曆史上這類套路很多,比較出名的就是劉備,其他的比如孫權什麽的也偶爾來一下,經過眾口相傳之後現在中國人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的。


    綜合所有措施來看,其表現形式就是當君主想拉攏某個人才的時候,對他所提出的意見一概讚歎,在他滔滔不絕的時候表現一下自己的謙遜或博大胸懷,要裝成一個老好人,而在必須的時候,甚至還得要大裝糊塗,總之要求達到兩個效果:第一就是讓人才覺得君主不太苛刻,應該很容易相處;第二就是讓人才感覺投奔過來之後一定會很受重視,因為君主看上去沒什麽主見,其手下人的意見在這裏一般都得到了尊重,簡而言之,如果能做到這兩點的話,那基本上就能贏得這類高級人才的歸屬感。


    平心而論這套東西曆經千年而沒有被淘汰,確實不能不說沒有他的道理,而據林風所知,這東西在二十一世紀也在被廣泛應用,雖然名號從“帝王之術”變成了“領導藝術”,但裏麵的核心技術基本上區別不大,而其之所以能夠屢試不爽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套玩意正中中國人的死穴,迎合了傳統環境下的成長起來的所有人才。


    因為這次外交活動最終變成了大帥的定親儀式,所以林大帥也不得不在隨後的日子裏接受了很多“恭喜、恭喜”,而他的手下重臣在這幾天裏也下意識的為主公留出了個人空間,在這種大環境下林風自然而然的也自覺喜氣洋洋——雖然他本人這個時候還有點莫明其妙,但這並不妨礙他慶祝一把,當然一般這個時候拍馬屁者就自動跳了出來,不過這些人很快就發現林大帥確實是一個非常非常之難以伺候的男人:吟詩唱賦不喜歡、喝酒飲宴不喜歡、美女歌舞也不喜歡、遊玩踏青沒這個興致,最後有人別出心裁千裏搜羅,送上了著名的“揚州瘦馬”——大帥大發雷霆,這個可憐的家夥當場就被近衛軍軍官趕了出去。


    而林風自己也感覺很委屈,在他自己看來,自己的心理活動很正常——所謂婚姻就是男人的墳墓,那麽在這之前好好放縱一下當然是很應該的事情,但他隨後發現這個年代若真想找點娛樂還挺不容易——詩歌什麽的算了,沒那細胞;喝酒免了,老實說不是酒菜不好,是這些人太惡心,和他們喝不下去;而所謂的“美女歌舞”真是出他姥姥的洋相,這幫家夥神秘兮兮的拉出一幫“猶抱琵琶半遮麵”的脫衣豔舞,還自以為很前衛了,但哥們什麽沒見過?在林風看來,這幫舞女的表演也太業餘了,樂器差、節奏慢、動作刻板、眼神呆滯,簡直沒有一點職業精神,真讓看管了鋼管舞的元帥閣下差點上火,如果不是他身為漢軍大帥,恐怕當場就會下去客串一迴舞台導演,最後這幫混蛋出盡法寶卻屢屢碰壁,搗鼓半天之後卻獻上了一個小腳**——真他媽的,氣得林風當場就發飆了。


    失望之極的林大帥終於放棄了墮落的生活,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林風還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自己一心想荒淫腐朽卻無法成功,看來在這個年代唯一能找的就是精神上的娛樂了,好點整整事業,金戈鐵馬征戰天下——確實有點迫不得已,眼下就這個遊戲還湊合。


    當林風迴到元帥府的辦公室之後,立即就被元帥府內大迭大迭的公文嚇倒了。當大帥這幾天**的時候,漢軍的幾大巨頭很自覺的組織了一個臨時內閣——為了怕主公猜忌自己專權,幾個在京大員執行了一個小小的民主集中製製度,當然這會主公迴來了這個模式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其實這段時間漢軍政府確實繁忙之極,無論軍隊還是政府,所有的工作都圍繞春耕這一重大事件展開——在聽取了李光地、湯斌等人的匯報之後,林風這才真正的對這個時代的春耕了一個大概印象。


    確實令人來自工業時代的林大帥難以置信,這時代的春耕在政治上的高度幾乎無與倫比——根據李光地所形容的,那就是“存亡興廢、值此一春”,其言下之意就是如果這個春耕搞不好,那大夥什麽都別幹了,直接散夥算了。當然林風也明白他的意思,漢軍眼下的情況稍微有點特別,那就是在遼東邊境那邊還安置了將近兩百萬流民,這個包袱要是不能早點卸下來,自己的這個漢軍確實沒有什麽可能幹別的事情。所以當前漢軍無論政府、軍方,盡皆關注流民安置工程,而春耕,則正是安置工作的第一步。


    這是一個非常之繁瑣的工作:清點人口、劃分族居、委派官吏、勘驗荒地、興建基本水利工程、安居建設、開墾、種子、農具、口糧……如此諸多等等等等,令人煩不勝煩,而最令人恐懼的就是,這批人還非常之危險,誰也不敢百分之一百的保證他們會乖乖的聽從政府的安排,要知道眼下中國正是農民運動的高潮,象林風這類封建地主階級反動派在這幾年內屢屢受到沉重打擊,所以在幹這類純行政事務的時候,也不得不邀請軍方代表列席參與。


    人才的勝擅這個時候就表現出來了,象這類一板一眼環環相扣的行政工作,若讓汪士榮那類狂放不羈的人來幹估計他遲早會瘋了去,而李光地、湯斌等人雖然嘴巴笨了點,但幹起這類事情來確實專業對口。


    在這段時間之內,湯斌領導下的屯墾官吏隊伍已經成功的把這一兩百萬人理出了頭緒,在聽取報告之後林風立即推翻了心中的一個謬論——誰說咱們中國人一盤散沙缺乏組織來著?!實際上咱們中國社會一直以來就非常之有組織、而且組織秩序條理分明。都什麽時候了,這麽多人饑寒哭號奄奄待斃,而且身在異鄉逃荒要飯,但卻內地裏嚴格的按照宗族和方言緊密組織,而且這裏麵壁壘分明,各人絕對不會胡亂拚湊,而湯斌的工作就是沿著宗族、地域這條線來展開,在委派一大批基層官員之後,這批流民依靠自身的慣性自行調節起來——大姓管小姓、大族管單戶、族長管族民、家長管家人、老爸管老婆孩子——這是一個非常之清晰的結構,而且就是嚴格遵照儒家學術綱禮倫常體係建立起來的,所以當初政府開始全方位的糧食和燃料救濟之後,它就開始自覺的進行良性運轉。


    這個寒冷的冬天對他們真是一個及其殘酷的考驗,在肆虐的冰雪之中,有將近二十萬人默默無聞的死去,當然這裏麵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從表麵上來看,這批人的死因各有各樣,湯斌公文報告裏麵很忌諱的沒有提起“餓斃”這兩個字,而是用了極大的篇幅描寫各種症狀:比如全身浮腫、肌膚病黃、肢體萎縮、昏暈、風寒等等,若是不了解內情的人來看,好像是某地發生了一場莫明其妙的瘟疫,當然林風以及各級官吏自然心中雪亮,不過誰也沒有戳破這個一戳就破的謊言,官場法則自然有它的運轉規則。


    實際上作為政府管理機構,漢軍確實是已經竭盡全力,不然在這零下二十攝氏度的環境中,死亡人數恐怕遠遠不止二十萬,這個冬天這批流民為了取暖,燒掉了整整一座紫禁城——除了少數粗大的柱子、屋脊被送到天津港之外,其他的雕琢得美輪美奐的木板都被粗暴的拆卸成碎片,送給這些人當柴火。所幸紫禁城是傳統的中國土木建築,不然也沒有這麽許多幹燥的木料,在聽取了匯報之後,林風心中僅有的那麽一點破壞古跡的負罪感無影無蹤,紫禁城在這個冬天拯救了一百五十萬人,它燃燒所釋放的溫度讓至少三十萬兒童生存下來——還有什麽比這件事情更重要?!讓後世的史學家去死!


    除此之外,眼下漢軍政府征集來的那些粗糙食物現在即將發放完畢,實際上那些流民現在吃的根本不是那些尚可入口的東西,而是從保定白洋澱湖區收割而來的荷葉、荷葉梗、蘆葦根以及少量的豆餅和麥莩,這些東西也算是漢軍政府的一個集體智慧式的發明創造,當初李光地等人很有遠見的大量收割這些沒有用的東西,然後在天津鹽場征發了大批食鹽,命令保定府的莊戶人家出人手醃製,數月之後,這些東西就成了救命的糧草。


    然而,即使這些東西,眼下也即將食盡。


    匯報完畢的李光地和湯斌神色黯然,這個冬天對他們兩人來說無異是一場煎熬,這數月以來,兩人未嚐有一夜安枕,李光地連日連夜的辦公會客征集物資,而湯斌則在漫天的冰雪裏東奔西走,時而親臨流民營地、時而督促官吏工作、時而勘驗圍墾荒地,一天在冰天雪地裏奔走個幾十百吧裏路是常有的事,兩人都隻有三十出頭,但現在精神委頓華發早衰,仿佛兩個可憐巴巴的小老頭。


    “晉卿、孔伯,你們……受苦了!”林風想起這幾天的荒廢,心中更是愧疚,“哎,也是本帥的不是,當初一拍腦袋硬要安置這百萬流民,真是年少自負,總是把這世間的事情看得太簡單,可連累了你們!!”


    “主公何出此言?!……”李光地和湯斌對視一眼,急急遜謝道,“主公少有大誌,乃濟世救民之天才,更是天命所在,卑職所為,乃分內之事而已!!”


    林風啞然,所謂濟世、天才天命的是陳夢雷根據自己的授意,強行搗鼓出來洗腦的玩意,他們這麽說也不知道是謙遜還是諷刺,當下不安的挪了挪屁股,轉頭對周培公道,“培公,通州存糧還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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