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魏廣德的話,張居正和張四維都沉默下來了。


    這件事兒,魏廣德和張四維打過招唿,隻不過他在此事上沒有太多發言權,畢竟主要是兵部的事兒。


    而張居正收到的消息,自然是來自宮裏,更多表達的是對蒙古坐大的擔憂。


    對魏廣德籌畫借助蒙古人,讓大明的意誌傳入藏地,隻是簡單一筆帶過。


    畢竟,雖然大明事實上已經從實力上碾壓蒙古,但多年形成對蒙古的畏懼並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緩解的。


    或許,也隻有熟悉未來的魏廣德才知道,蒙古的威勢已經到了尾聲,幾十年後蒙古人就一代不如一代。


    在機槍和大炮出現後,曾經不可一世的騎兵更是被掃進了垃圾堆。


    新時代的騎兵,其實是坐在戰車裏的機械化步兵。


    機動性更強的遊騎兵,則直接離開地麵,搭著直升機成為突擊步兵。


    此時,張居正盤算了魏廣德的話,特別是從索南加措的角度思考,就更能理解魏廣德的判斷。


    是的,索南加措是想借助蒙古人的力量,幫助他重新掌握藏地宗教權利。


    如果,蒙古人繼續和大明死磕,顯然並不符合索南加措的利益。


    接受大明冊封,也將讓他迴到藏地後身份地位更加尊崇。


    可以預見的十年、二十年裏,大明和草原的關係,或許真的就如魏廣德預測一般,將會進入一個和平時期。


    雖然通過朝貢,大明會付出更多一些,但是能夠換來和平,大明也可以借這個時間重整北方邊防,組建、訓練出新的軍隊。


    相比繼續和蒙古保持對峙狀態,肯定是更好的。


    北方不用過多防備,他就可以把精力集中到國內的改革上。


    至於魏廣德預想的控製草原甚至滲透西藏的野心,張居正雖然沒有把握,但這覺得可以嚐試。


    反正,短期內兩邊不會發生戰爭,可以做的事兒很多。


    “好,善貸既然已經考慮的如此妥帖,我晚點就會為此上本,把情況再說清楚。”


    張居正這話出口,其實已經加德士他轉變了態度,打算支持魏廣德的策略。


    “其他的,善貸可還有什麽打算?”


    說完話,張居正繼續問道。


    “我已經讓兵部從軍中挑選年輕將官,派往遼東學習戚繼光練兵之法,為將來其他軍鎮練兵做準備。


    暫時的重點,還是宣府新組建的車營、騎營和步營,遼東已經派出將官前往協助訓練。”


    魏廣德把他囑咐兵部的事兒也說,想到宣府,魏廣德自然也想到馬芳,於是繼續說道:“宣府馬芳年事已高,也需要安排人準備替換了。”


    “可有人選?”


    聽到替換邊鎮總兵,張居正也上了心,馬上就問道。


    “麻貴,現任大同副總兵,鎮守大同西路。”


    魏廣德直言道,“兵部正在準備調令,讓他去宣府出任副總兵,協助馬芳鎮守。”


    “麻貴.”


    張居正隻是微微點頭,雖然兵部的事兒魏廣德處理較多,但也不代表張居正完全不知道。


    麻家雖然在後世也被稱為麻家將,一家出了近三十位提督、總兵、參將等高級武職,但實際上麻家發跡時間很短,和李成梁家族情況類似,都隻是近數十年裏脫穎而出的。


    麻家最早得到朝廷官職的,其實是麻貴父親麻祿,以為朝廷牧養戰馬的馬夫起步,靠著軍功成為大同參將。


    有了父親的基礎,麻貴之後而是順風順水,借助嘉靖晚期和隆慶初期和蒙古人幾次戰事,積功升為副總兵,算是超越了父輩。


    張居正一陣沉默,其實他不是在考慮麻貴這個人是否能替代馬芳,而是隱約意識到魏廣德已經開始在為馬芳、甚至是俞大猷等人選拔接替者。


    他們的年歲都不小了,這個年紀其實已經不適合繼續擔任統兵大將。


    得到了張居正的支持,留中多日的請封奏疏終於從宮中發出,傳迴內閣。


    雖然得到張居正的支持,內廷依舊為此爭議了不短的時間。許多人都隻以為司禮監就是個批紅蓋章的衙門,但實際上裏麵的人,也是皇室的智囊團,在處理內閣票擬的奏疏時,也會發表自己的意見和看法。


    這次,其實就是有司禮監太監有和兵部類似擔憂,而讓這份奏疏在宮裏停留了不短時間。


    魏廣德這邊馬上就草擬旨意,按照早就想好的,冊封索南加措為“護國弘教禪師”,並專門票擬尚寶監,製作給索南加措的金印,並計劃下旨給甘肅總督,令其前往仰華寺宣旨賜印信。


    內閣開始有條不紊發布和封賜有關的文書,魏廣德還給俺答汗下了一道旨意,那就是讓他盡快迴到草原,為索南加措興建一座寺廟,作為索南加措在草原上傳教的地方。


    隻不過,大明這次並沒有賞賜金銀和建築材料,而是讓俺答汗自己籌備。


    目的,自然就是花俺答汗的錢,也算是消耗他的經濟實力,甚至說辭魏廣德都已經想好,自然是信徒花錢才能表達出他對宗教的信仰,就比如嘉靖皇帝當年就曾大量花銀子建觀廟一樣。


    同時在京城,也責令工部修建一座喇嘛廟,作為“護國弘教禪師”傳教之所。


    既然是大明冊封的禪師,自然也要為他準備一個寺廟才說得通,甚至以後還要邀請他到京師傳教。


    “老爺,首輔大人那邊,請你盡快過去一趟。”


    就在這時,蘆布進來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可知道是為了什麽事兒?”


    魏廣德一愣,隨即問道。


    “不知道,那邊沒說。”


    蘆布馬上答道。


    “把這張條子送到工部去,讓他們盡快籌備,旨意很快就會有人傳過去。”


    在京城為索南加措新建喇嘛廟的事兒,是魏廣德臨時起意,所以想到工部可能沒有準備。


    這邊行文,隨後就馬上安排人把消息遞給江治,讓他著手準備,免得到時候被打個措手不及,那就不好看了。


    “是,老爺。”


    蘆布雙手接過魏廣德遞過來的紙條,答應一聲。


    想想暫時沒事兒,倒不是說他已經把送來的奏疏都處理完畢,而是他這會兒就沒什麽心思處理。


    起身,邁步,快速出了值房,直接往張居正那邊走去。


    進入房間,張居正依舊是一身素服,,反正這兩年他都不會穿上官袍,朝廷所有的禮儀活動也都不會參與,都是有魏廣德或者皇帝指定其他人代勞。


    “善貸,你看看這個。”


    進屋寒暄沒兩句,張居正就從袖子裏拿出一份奏疏,遞到他的眼前。


    雖然好奇,但他還是伸手接過,隻一眼就知道是什麽了。


    戶部張學顏擬的奏疏,而內容正是之前魏廣德提到過的牙行、牙稅。


    牙人這個行當,其實在明初洪武時期曾經被太祖朱元璋嚴厲杜絕過,隻是民間交易,特別是大宗交易,又少不得牙人這個懂行的中間商從中牽線搭橋,所以並沒有真正執行下去。


    而隨著明朝社會逐漸穩定,手工業得到空前繁榮,商人對牙人的需要進一步增加,所以牙人也在大明各地方方麵麵的商業活動中出現,不再成為禁忌。


    牙人,據說最早是因為在牲口市場幫人買賣牲口需要看牛馬牙齒,幫助成交的中間人。


    而到了明代,商業空前繁榮之下,牙人也是兩極分化。


    一部分人靠著承包地方官府攤派的商稅而成為官牙,但民間還有許多背著秤砣滿街走的私牙存在,他們其實都是商業活動中的潤滑劑,幫助買賣雙方成交的。


    牙行的生意,直到清末買辦製度才逐漸消亡,但實際上就算到了後世,依舊還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存在。


    魏廣德快速翻看了張學顏這份奏疏,果然是在原來牙人承擔地方商稅的基礎上,增加了“牙稅”。


    不過,奏疏裏巧妙的進行了轉圜,那就是把牙人原本承擔的“商稅”改頭換麵成為地方官府的“牙牌費”,按照後世理解就是工商職照,而現在戶部定下的稅額,才是要上繳朝廷的“商稅”。


    這樣,既保證地方官府還有穩定收入,又讓朝廷有了收稅的名頭,那就是明初就有的“商稅”。


    對此,魏廣德自然沒有異議。


    隻不過看到對於貨物征收標準時,魏廣德眉頭微微一皺。


    明朝的商稅,其實經曆過三個稅額,明朝建立前,因為軍費高企,所以朱元璋最初定下的商稅是十五稅一,大明建國後放寬到二十分取一。


    之後,為了恢複手工業,讓民間商業繁榮,很快就再次放寬到三十稅一,甚至對其中一些百姓生活必需品采取免稅措施。


    商稅,也多集中在茶葉、鐵器、鹽巴和絲綢等奢侈品方麵,而對棉布等施行低稅率。


    張學顏這份奏疏,對於商稅,是沿用的三十稅一的標準,稅額著實有些低。


    雖然低稅對魏廣德來說,其實是件好事,但魏廣德考慮的更加長遠。


    以後的工業革命以後,生產力極大提高,三十稅一的標準著實太低,朝廷很難收到足夠的稅銀滿足各方麵的支出需要。


    即便生產力提高伴隨著產量增大,朝廷的稅銀也會水漲船高,但魏廣德知道明朝滅亡就是因為財政支用不足,而臨時加稅又全部被分攤到窮苦百姓頭上,才導致明末流寇橫行。


    既然已經打算提前祭出商稅平衡大明的財政收支,魏廣德自然不會為了小利而置大義於不顧。


    略做思考,魏廣德就對張居正笑道:“叔大兄,這份奏疏早前張尚書就和我提過。”


    “哦。”


    張居正聞言微微點頭,他昨晚和張學顏見過麵,自然知道這份奏疏出台的原因。


    張學顏一開始是持反對態度,但是麵對戶部虧空,他態度有所轉變。


    而之前,在他沒迴京城前,也和魏廣德說過此事,得到了支持,所以才會有這份奏疏出現。


    張居正對此是樂見其成的,本身他也支持,隻不過需要得到更多人響應才好推動。


    現在不用他主動力推,張學顏就改弦更張支持,那是再好不過了。


    “戶部的籌劃,我覺得很好,隻是.”


    魏廣德繼續說道,隻是說了一半,忽然就頓住了。


    “隻是什麽?”


    張居正馬上就問道,顯然魏廣德看出奏疏裏有什麽地不妥,所以才會如此。


    實際上,張居正看完這份奏疏後,並沒有覺得有什麽地方存在問題。


    利用貨物在各地流轉的機會,通過牙行收取貨物商稅,三十稅一,很合理。


    “三十稅一,實在太低了,不合理。”


    魏廣德開口說道。


    張居正聞言一愣,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魏廣德居然是認為朝廷收取的稅率太低了。


    要知道,朝廷收稅的多少,直接會影響到那些民間商會的利潤,還有魏廣德自己的分紅。


    “善貸,你的意思是”


    張居正遲疑著開口問道。


    他不確定魏廣德這麽說,到底是真實想法還是故作姿態。


    “商品分類,普通商品按照三十稅一收取沒有問題,但是對紡織品,比如絲綢、長棉布,還有茶葉、精美瓷器等精品,按照十稅一征收。


    這些東西,不是普通百姓能消費得起的,所以提高這些商品的稅額,不會對民間造成影響。


    用得起的人,也不會為了十稅一就選擇不用。


    另外,我記得運往月港的那部分貨物,進入月港時就按照十五稅一征稅,這次不妨也改為十稅一征稅。


    還有,戶部對此定義為商稅,我覺得還是有些不妥。”


    魏廣德侃侃而談道。


    張居正先不理會十稅一這個事兒,稅高肯定是好事兒,朝廷可以多收稅銀。


    隻是這筆稅銀不叫商稅,那叫什麽合適?


    “那善貸,你以為該如何?”


    張居正直接問道。


    “牙行經手的貨物,都會有牙貼,證明已經向牙行納穀,就叫換帖銀吧。


    牙行收到稅款,就向貨物頒發牙貼,證明貨物已經交稅,換帖銀,很合適。”


    魏廣德疏導。


    後世過去印花稅,會在納稅憑證上貼類似郵票的稅票,表示已經繳納了印花稅。


    現在的換帖銀,其實和印花稅很類似。


    隻是大明收取稅銀後,給的是“收稅票”,這東西是官府蓋章後交給承包商稅的牙行用的,做為收稅憑據。


    現在,戶部會直接給地方運送這種稅票,做為征稅憑證。


    “牙行換帖銀?”


    張居正念叨一句,隨即點點頭。


    “不過.叔大兄,其實對於這筆銀子,善貸還有別的想法。”


    想到之前籌劃的事兒,魏廣德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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