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奔跑,奔跑。


    那片無盡的火海,就像是悄無聲息的死亡,他們的腳步不疾不徐,但總會在最終時刻到來,死亡會帶走每個人的性命,這是所有人都唯一逃不過的命運。


    這間屋子很大,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屋子都要大,但江遷月沒有心情欣賞這裏的景色,他一直逃到屋子的盡頭,一麵充滿浮雕和壁畫的牆壁——他們終於逃無可逃。


    江遷月這一路累了,不僅是全力運轉輕功帶來的疲勞,更是從心底泛起的無力感,那些蛾子的數量之多,讓人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力氣,而最終他終於跑到了絕路上,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知道他離最後一刻已經不遠了,他心中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將黃洛洛和商吾秋救出去,就像是他們在夢中對他做到的。


    他甚至無法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好友和愛人的命,死亡從來不允許討價還價。


    但是他還沒有到最後一刻,也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他們三人點亮了火把迅速打量著這間房間,以其能找到一跳出路,這裏的房頂有十五六丈高,上麵同樣是厚重的石頭,這裏的牆上畫滿了壁畫和浮雕,房間裏分列著著一個個跪著的石像,這些石像並不是按著橫縱規律所擺的,他們的造型很怪異,他們頸上沒有頭顱,卻將頭顱捧倒著在手中高舉過頭頂,就連支撐房間的十二根石柱都做成了武士的模樣,每個人的眼睛都是用一種黑色的寶石做的,而他身後的牆上,雕刻著一隻巨大的蜈蚣,蜈蚣身上貼著金箔,鑲嵌著各種寶石,這是他們進入蠻族以來見過最華麗的屋子,但是這裏本質上跟關押他們的倉庫一樣,每一處都是用厚重的青石築造,石頭與石頭之間甚至沒有石灰和漿糊,完全是靠它們驚人的重量摞在一起,但他們的重量比任何漿糊都可靠,這座地宮不知經曆了多少年的山河變遷,可以看得出這裏的一切都有歲月的痕跡,但他終究未倒,實非人力可敵。


    江遷月在雕像的左邊,倒是找到一扇小門,但是這個“小” 也是相對門口那扇大門而言,他也有三丈來高,均是整塊青石所做, 亦非商吾秋所能開。


    江遷月不甘心的研究開門的辦法,畢竟如果這裏已經不像是墳墓,如果有兩扇門在的話,那那些蠻人一定也需要出入,他們是怎麽從這裏的出入的呢?


    黃洛洛卻道:“你們瞧,那些蛾子沒有進來。”


    江遷月迴頭看去,那些散發著冷光的蛾子果然在門口盤旋著,它們不肯迴去,但是好像門口有什麽讓它們懼怕的東西一般,它們也同樣不敢進來,他們在屋外飛舞盤旋,即便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也能看得出他們的急切,江遷月想起門口那兩座戰士的雕像,眼前的情景就好像那兩座神武的戰士阻攔了它們的步伐。


    “這裏應該是蠻族的神殿,看這裏的布置,很可能是蠻族最神聖的地方,所以這裏禁止使用蠻術,他們在門口應該埋下了什麽防蠻蟲的手段,那些蛾子才不敢進來。” 江遷月說道。


    “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像,那大蜈蚣不就是他們的神嗎” 黃洛洛說道。


    江遷月依舊在門前仔細尋找能開門的方法,他用力剁著地麵,但沉悶的響聲告訴他這些石板都是實心的,黃洛洛則從遠處說道:“如果是神廟的話,依蠻族人的德行,設置必是依靠奇門遁甲,奇門遁甲講究的是便是‘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開門的方法未必就在門前。”


    商吾秋則道:“這些跪俑是火盆,裏麵的燈油還能用。”


    江遷月點點頭道:“那我們先點亮火盆吧,無論生路在哪,有些亮光總是好找。”


    江遷月想了想也有道理,他們三人將用火把點燃那些跪俑,他們手捧的頭顱之中放的就是燈油,如今已經凝固成白色的油脂,但是一遇到明火還是迅速燃燒了起來,這些跪俑看似雜亂無章,但是將它們都點燃之後,火光剛好能照亮整個神殿,而那尊蜈蚣神的雕像則存在於半明半滅之間,顯得神秘而威嚴,神殿之中有火之後才像是活過來一般,不僅蜈蚣神的身上各種寶石熠熠生輝,就連那些戰士雕像的眼睛也映襯著火光,宛如活了一般。


    “這些黑色的寶石也不知道是什麽,竟然如此像人目,莫非也是蠻術做出來的嗎?” 江遷月自言自語。


    商吾秋道:“這些是黑曜石,極西之國所產,當地術士以為能溝通天地,沒想到在這雲滇深處也有。”


    江遷月搖頭輕笑:“倒是我讓那些蠻術弄的草木皆兵了。”


    黃洛洛在一麵牆前,大聲招唿兩人:“你們快來看!”


    江遷月道:“莫非離開這裏的方法就記在這牆上?”


    黃洛洛說道:“這倒是沒有,不過我好像知道蠻族為什麽謀害一城百姓了。”


    “什麽?”


    江遷月聽到這話,連忙走了過去,黃洛洛麵前正是一副壁畫,方才神殿之中昏暗,大家又急著找出路,誰也沒注意這些壁畫,現在江遷月才發現,這裏原來是一幅幅祭司的場景,原來這蜈蚣雖然是他們最重要的神,但也不是唯一的神,他們除了崇拜深山中的各種動物和昆蟲以外,也崇拜祖先聖王,蠻族野蠻多用活祭,或是剖開人皮讓人鮮血流幹之死,或是以毒蟲入身吞噬五髒六腑而死,種種方法千奇百怪,但無一例外都極其殘忍。


    眼前這副似是記載的祭司他們某一位先王的方法,這一麵牆上分為三層,每層都有若幹副圖,第一層畫的是一個蠻族人跪在一個怪物身前,那怪物長著牛蹄,麵上四目,頭上長著一對牛角,身上四手,每隻手各持兵器,第二幅畫的則是這蠻族人指揮著飛蟲打仗,由於蠻蟲相助而大獲全勝,第三幅圖則畫的是蠻族人帶著蠻蟲撤退,地上躺著方才那怪物的屍體,如今已被斬斷手腳和頭顱,第四幅畫則畫的同樣是一個蠻族人,隻是下巴上多了幾根胡子,他坐在王座上接受蠻人的跪拜。


    商吾秋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江遷月道:“這應該就是述說第一代蠻王的生平,《述異記》中記載蚩尤‘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鬢如劍戟,頭有角’。這與壁畫中的怪物正相符,所以這些應該說的是蠻王曾經幫助蚩尤逐鹿中原,利用蠻蟲大獲全勝,而最終蚩尤難逃被黃帝分屍的命運,蠻王也隻好退居深山之中,年老之後在這裏建立了蠻族而稱王的故事。”


    “沒錯,後麵便是祭祀這位蠻王的辦法。”


    下麵幾幅壁畫,一開始畫的是一個人吃了一條紅色的蟲子,然後這個人死了之後,幾個蠻人將他投入一條江中,再接下來畫著一座被江水環繞的古城,而城中的人都無論男女老少,都有紅色的蟲子從身體內鑽出來痛苦不堪,下一幅畫則是城中的人都躺在地上張著嘴,每個人口中都綿延出一條紅線,紅線在空中匯聚成一道紅流,流入躺在棺槨中的蠻人體內,最後一幅畫則是躺在棺槨中的蠻王變成了站立的姿勢,他的腳下躺著一個被五馬分屍的人,那人雖然沒有麵目,但背上卻畫著一條龍。


    商吾秋道:“這畫上的畫的跟咱們在昆明城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黃洛洛說道:“他們這應該是要用一城人血祭,那些人口中吐出的紅線應該代表的是他們未竟的陽壽,他們要將一城人的陽壽給予蠻王,這樣蠻王就可以重新複活,而他複活的目的是什麽呢,我去看不明白了。”


    江遷月道:“最後一幅畫上,死去的人背上有一條龍,龍正是黃帝部落的圖騰,而那人的死狀與蚩尤相同,看來他們複活蠻王的目的就是為蚩尤報仇。”


    黃洛洛道:“原來如此,可是不是說黃帝已經得道成仙了麽,上哪找他報仇去。”


    “黃帝雖然不在了,但是曆朝曆代都以龍為皇家象征。” 商吾秋突然說道,江遷月聽了這話隻覺不寒而栗,如果真如商吾秋所說,那他們最終目的豈不是推翻朝廷?


    黃洛洛嘟囔道:“明明可以用的出那麽精妙的奇門遁甲,但為了複活一個人而殺這麽多人,真不知道這些是傻還是聰明。”


    “更何況死而複生之事本就是子虛烏有,他們殘殺人種,枉度人倫,即便世上真有神鬼,他們也定遭報應,雖天打雷不挫骨揚灰,不足以消其罪孽。”江遷月的語氣發冷,攥緊雙拳微微顫抖,他眼前雖然隻是幾幅粗樸的壁畫,但他想到的卻是沈春的死狀和昆明城中飽受瘟疫折磨的百姓,他甚至想起了那個巷子中眼神已經麻木了的人。


    “你什麽時候也開始信鬼神之說了?” 商吾秋略帶驚訝的問道。


    “我說的是‘如果’而已,我從未相信鬼神之說,世上也無報應之事,唯有王法如山不可蔑視,我能做的無非是送這些人去金建《大明律》而已。” 江遷月生的不如商吾秋魁梧,但他這句話卻是鏗鏘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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