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的時候,高歡眼裏有了罕見的笑意,望著天空,輕聲:“二十一歲的時候,我學了一身武藝,本以為這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了。但,上天讓我在洛陽,遇見了那一對人中龍鳳——他告訴我,這個世道,其實可以扭轉過來。”


    “我把所有的才能奉獻給了他,跟著他們一起闖江湖打天下,一直到今天。”笑了笑,高歡低下頭去,看著手中的劍,神色重新迴到了一貫的平靜淡漠,“一年前,我終於鼓足勇氣迴去了一趟那個漁村,找到了那戶人家,不料卻晚了一步——就在我迴去的前幾天,我那發瘋的母親不堪折磨,居然下毒毒死了繼父。”


    “我去的時候,她已經被族裏的人濫用私刑打得奄奄一息。然後,族長下令,把她用來毒死我繼父的毒藥給她灌下,號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來得太晚,毒已入了肺腑。我無法救她……守了她一夜,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毒藥的折磨中逐漸死去。”


    荒原雪 九(6)


    “她臨死前的神智卻分外清醒,死死握著我的手,指甲一直掐到了我的肉裏。母親不再瘋癲,她厲聲要我發誓,無論用什麽手段,此生一定要報仇!任寰宇一家老小,一個都不能放過!”


    那一眼橫掃過來,看得任飛揚心膽一震,有說不出的寒意湧起。


    “你……就是為了那個誓言,才找到這裏來?”任飛揚失去了平日的鋒銳,有點不敢和他對視,側過頭,斷斷續續地輕聲問,“來……來找我們家報仇?”


    高歡漠然地笑了笑:“是。其實我早知道任將軍一家迴到了太平府,但是,那時候我剛加入聽雪樓,有很多任務需要完成,一時間無法脫身——一直到前一段時間平了江南,又征服了拜月教,樓中暫時平靜,我才向樓主告了假,來處理自己的個人恩怨。”


    頓了頓,高歡眼裏閃過殺手特有的冷光:“當然,我也不是貿然出手的——為了確定你就是任寰宇在世的唯一子孫,我反覆在當地打聽過,又仔細看了你的佩劍和武功路數。”


    任飛揚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你……你居然為了殺一個素未謀麵的人,處心積慮了這麽久?那是我爺爺幾十年前和你家的梁子,就算是父債子償,可我老爸也死了好些年了……算到我頭上來,豈不是有點牽強?”


    高歡神色肅然,殺氣從眉宇間直漫了出來:“我一生從未替母親做過任何事情,隻在她臨死前,答應了她最後的要求。說到,就要做到。”


    幾十年過去了,連東海的怒濤都已經平息,那些恩怨的本身早已被人淡忘。


    可唯一不滅的,卻是刻骨銘心的仇恨!


    這可怕的仇恨,終於把血債傳到了下一代。


    此處是太平府外荒野,四顧無人,實在是殺人了怨的好地方。


    風從山上掠下,帶來冷意。一番對話後,任飛揚慢慢平息了最初的震驚,恢復了常態。


    看得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自己,心底血氣湧起,便不再爭辯什麽,哈哈一笑躍下馬背,反手抽出淚痕劍,斜覷著高歡:“那好,我早就想與你一比高低了。放馬來吧!什麽淚痕必死於問情之下——我才不信這見鬼的傳說。”


    他右手執劍貼於眉心,左手拈著劍訣,做了一個起手式。


    山風吹得他的披風與黑髮一齊飛揚,但他的人卻穩定如石,劍鋒下的眼神透出一種聚精會神的肅殺之氣。這個紅衣浪蕩子,抽劍在手的時候忽然間就仿佛換了一個人。


    高歡的手搭上了劍柄,卻沒有動,仿佛在等什麽。


    過了片刻,突然一絲冷笑從唇邊溢出,他頭也不抬地冷冷吐出兩個字:“倒下!”


    荒原雪 九(7)


    語音未落,任飛揚臉色巨變,身子晃了幾晃,果然不由自主委頓於地!


    “你……你竟下毒!”感覺到胃裏有一股劇痛刺入髒腑,全身忽然間乏力,任飛揚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嘶聲,“你,你居然用了毒藥!”


    高歡卻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不錯。方才小店中我敬你的酒中早已下了毒——你江湖經驗太少,果然絲毫沒有覺察的喝了下去。”


    任飛揚盯著他,冷汗一粒粒從他額上流下。他的臉部已痛得抽搐起來,但他的心裏卻有一種更加劇烈的痛楚在噬咬。他咬緊了牙,用力得嘴角流出了血來,用已然變成幽藍色的眼睛看著高歡,嘶聲道:“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肯與我放手一戰,而要用這種卑鄙手段!”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


    如果戰死高歡劍下,或許還是一個痛快,但是如今這般死於毒藥,卻讓他萬般的不甘心。


    “你莫忘了,我不是俠士,我隻是個不擇手段的殺手。”高歡看著他痛苦地掙紮,冷冷道,“本來我也想給你一個痛快,可很不幸,我的答應了我母親,要你如她一樣受盡了痛苦再死去——所以我才會下‘九天十地、魔神俱滅’這種毒。”


    任飛揚已說不出話來,冷汗一滴滴順著他挺直的鼻樑滑下——隻是短短的剎那,連他的汗,都已成了詭異的淡藍色!那是什麽樣可怕的一種毒?


    看著站在眼前的男子,他一向明朗的眼中,亦已充滿了怨毒!


    高歡拍了拍手中的問情,嘴角居然有一絲奇異的笑意,仿佛喜悅,又仿佛哀傷:“那天你提議交換佩劍時,我問過你後不後悔,你居然一口答應不翻悔。看來,傳說是可信的——淚痕的主人,的確會死在問情之下。”


    他轉過身去,逕自上馬:“你就在這兒慢慢等死……我不陪你了。”


    勒馬迴身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淚痕劍,仿佛遲疑了一下,最終嘆了口氣:“這把劍,就給你陪葬吧!”


    高歡一身白衣如雪,撥轉馬頭走了幾步,突然迴頭問:“你最後還有什麽話好說?”


    “我隻恨……隻恨自己還沒看到什麽是江湖,就死在這裏。”任飛揚艱難地開口,喘息著,眼睛裏已然瀰漫了詭異的深藍色,“如果……如果風砂看到你這副樣子……她會有多還傷心……”


    片刻不到,連他的聲音都已嘶啞不成聲。毒藥藥性之烈,可見一斑!


    聽得那句話,高歡登時一震,臉色有了微妙的變化。


    下意識地伸手入懷,冰冷的指尖觸到了柔順的髮絲。那一瞬間不知想到了什麽,他默然低首,殺氣全消,逕自轉身策馬離去。


    荒原雪 九(8)


    任飛揚踉蹌跪倒在地,扼住自己的咽喉,隻覺體內有如烈火焚燒,又仿佛群蟻噬體,那種說不出的痛苦,簡直讓他瘋狂!他的眼睛已經變成了詭異的深藍色,連流出的冷汗都是藍色的,他的手痙攣地在地上抓著,直到手心裏血肉模糊。


    這樣盲目的亂抓中,無意碰到了掉落在地上的佩劍。


    抬起因為劇毒而變色的眼睛,他瞥見了那把給他帶來厄運的淚痕。隻是遲疑了一瞬,便摸索著握住了劍柄——高歡畢竟還是仁慈的……還為他留著這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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