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十一月中旬開始的前置典儀後,大明在臘月來臨前的雪中舉行著登基大典,迎來了新的主人。


    紫禁城內的三大殿一帶,大典現場雪落紛紛,天色深重。


    朱常洛穿著皇帝袞冕站在安置於皇極殿屏風後,雪花還在下。


    三大殿隻有基座,此刻周圍那些宮閣也開始積上了雪。


    “皇帝恩旨:百官免賀,止行五拜三叩頭禮。”


    “眾臣已列班,皇帝陞座!”


    朱常洛從屏風之後走了出來,看著屏風前麵的寶座。


    上麵也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雪。


    他望了望雲台上和丹墀下的群臣、使臣們,按禮儀該有的鳴鞭正在進行。


    欽天監報了時,鴻臚寺官引導著,朱常洛坐在冰涼的寶座上,視線透過冕旒和雪花看著前麵。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常洛已先行謁告了奉先殿、奉慈殿,於慈寧宮中謁見了太上皇帝朱翊鈞受命,受了全部禦寶。


    五拜三叩頭,大典至此,他就是大明正式的主人。


    “外使陛見朝賀!”


    這是這迴額外添加的一個環節,過去外使都隻是觀禮、呈上賀表、跪拜罷了。


    領銜來朝賀的,是朝鮮國王李昖的次子光海君李琿。


    朱常洛知道朝鮮派他過來的用意:希望他在大明新君麵前露露臉,看看能不能得到大明承認他王世子的身份。


    這是有關朝鮮之役的一段故事,朱常洛現在不關心這個,也不準備承認他的王世子身份,隻以使臣相看。


    他的目光,停留在現年虛歲四十二的努爾哈赤身上。


    見大明新皇帝對自己並不關注,李琿隻能忐忑地領銜跪拜朝賀:“藩國外臣,敬賀天朝上國皇帝陛下承繼大統……”


    努爾哈赤雖然渾身上下都表現得極為恭順,但剛才遠遠地看去,竟發現大明皇帝凝視著自己。


    這點天寒,對於世居長白山的努爾哈赤自然算不得什麽。


    但剛才大明皇帝的那個眼神,卻讓他的心裏有些發寒。


    那是一種什麽眼神?洞悉、玩味……


    關鍵是這麽多藩國、藩族的使臣,他隻盯著自己!


    大典之上更無他言,朱常洛是大明的皇帝,他也沒必要在這個場合向他們說什麽特別的話。


    這就是天朝上國君主的威嚴。這些人過來磕頭跪拜,才叫臣服、恭順。


    再要單獨接見,那是登基之後了,讓他們先等。


    之後便是百官一一退出,要到承天門外等候聽登基詔書。


    “請用寶!”


    麵前是朱常洛將用寶印頒發的第一份詔書,也是他的第一道正式聖旨。


    “用印。”


    他開口,便已是諭旨。


    遵旨用寶完成,鴻臚寺官就要請頒詔。


    而後,這詔書被翰林院官交給了禮部。


    今天,是禮部尚書朱國祚親捧詔書到等候於午門外的錦衣衛鑾輿司所置的雲蓋中。


    田爾耕在那裏。


    接下來就是大典最後的一個環節:登基詔書被鄭重地抬到承天門外開讀,頒行天下:


    【奉天承運皇帝】


    【詔曰】


    【維我皇明,運祚隆昌,基圖鞏固。煌煌大曆,聖聖相承。皇考太上皇帝奉天臨民二十八載,乾綱在握,澤旁流淵。萬國事殷,憂勤感疾。慮壅萬幾,讬以大計,顧命神器畀予眇躬。】


    【仰遵太上皇帝旨意,俯從臣庶累箋之請,宗社大計弗獲固辭。】


    【茲於十一月二十八日己巳祗告天地宗廟社稷,即皇帝位。履陣之初,有懷鼓惕,若涉淵冰。尚效文武親賢一心一德,惟是邦家彝憲是訓是行。其以明年為泰昌元年……】


    今天開始,行人司就會各派人手,將新朝皇帝的第一份詔書請到諸省開讀,讓整個大明都知道:帝國已經有了一個新的主人。


    而朱常洛則以正式的皇帝身份,再去見一遍應該見的人。


    聖母太皇太後,太上皇帝,聖母皇太後,聖母皇太妃……


    朱翊鈞就將於慈寧宮中與李太後同住,王太後和王太妃則住往奉先殿東麵的仁壽宮。


    “……皇帝免禮。”


    李太後瞧著一身袞冕、英氣勃發的孫兒,心神有些複雜:“與祖母就無需多言了……去看看你父皇吧。”


    “是……”


    朱常洛往佛堂後麵走去。


    慈寧宮不小,除了正殿和後殿的佛堂,再北麵還有兩個小院子。


    朱翊鈞如今在其中一個院子裏養病,之前幾個月,王太後住在另一個小院。


    到了朱翊鈞如今的寢宮,朱常洛平靜地吩咐了一句:“都下去吧,讓朕和父皇說說話。”


    “奴婢謹遵陛下旨意……”


    這些話,自然落在不遠處床上朱翊鈞的耳中。


    朱常洛走到了榻前,看著朱翊鈞眼神中的忐忑不安。


    “今天……下雪了。”朱常洛輕聲說道,“白茫茫一片,看起來很幹淨。父皇,皇兒已經登極。不論父皇心中是怎樣想皇兒的,都過去吧。”


    因為臥床已經幾個月,朱翊鈞的肌肉大概已經開始萎縮了。


    就算他本身的生命力再頑強,長期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他所剩的時日還會有多久?


    朱常洛並不想他又很快去世,那樣又是很多的事要辦:典禮、下葬、服喪……


    浪費時間,要花不少錢。


    所以他親自拿了手帕,為朱翊鈞擦了擦臉。


    “皇兒以後還有很多國事要辦,隻怕不能每日都來問安。皇兒也知道,父皇恐怕也不想時時見到皇兒。”


    朱翊鈞的眼神是隨著他的動作而動的,眼神裏壓抑著驚恐。


    朱常洛擦了一遍他嘴角的口水,又擦了擦他流到脖子裏的那些,“罷了,隻能說是造化弄人。皇兒不惹父皇難過、擔憂,父皇好生靜養吧。那白雪之下的是是非非,皇兒隻能用最後的成效來灑掃。父皇,皇兒告退。”


    白雪遮蓋了大明如今的千瘡百孔,兩代皇帝之間的心結卻難以解開。


    看著兒子身著龍袍行禮離開,失去權柄的朱翊鈞雙目無神。


    他已經隻是這紫禁城中的一個病人,現在紫禁城換了新的主人。


    朱常洛又去了一趟仁壽宮,也遣人去了一趟英華殿、鹹安宮、隆德殿等安置朱翊鈞其他妃嬪的宮殿。


    等他迴到重新布置過的乾清宮之後,紫禁城後半部分最中央的這個區域,已經徹徹底底幹幹淨淨。


    坤寧宮和東西十二宮都等著新的主人,唯有乾清宮此刻是繁忙的。


    “臣等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田義、陳矩、成敬、王安、馬堂、孫隆、鄒義等一眾太監在乾清宮正殿中再次向他拜見,這是仆見主。


    其中混了兩個“罪奴”進去。


    “起來吧。明日後日賜宴,下月朔日禦門聽政,諸事還要安排。馬堂,孫隆,你二人留下。”


    鄒義也留在乾清宮,他現在是禦用太監了,隨時準備處理皇帝吩咐的各種雜事。


    馬堂和孫隆則忐忑不已。


    “繼續用你們,為的是你們一個清楚漕河上的事,一個清楚江南的事。”朱常洛看著他們,“朕要知道漕軍派兌、江淮鹽茶、徽浙商幫、江南世族的諸多詳情。明日賜宴勳臣,朕還要知道他們與其中關係深淺!”


    “……奴婢遵旨……”


    一個在臨清搞出萬人抗稅,一個還沒鬧出蘇州民變、留下那個所謂《五人墓碑記》中的事跡就迴到了京城。


    他們雖然隻代表朱翊鈞出去斂財,但又確實踏足了大明工商業的深水區。


    大明有許多問題亟待解決,但最終所有的問題都會歸結為錢的問題。


    大家都等著新皇分蛋糕呢,而朱常洛兩手空空。


    那樣的登基詔書頒告天下後,應該立即就是群情洶湧。


    這迴恐怕都不需要誰來鼓動了。


    久違的朝會將在十二月初一召開,估計就會相當熱鬧。


    但在那之前,還有新皇二十九日賜宴宗室使臣和勳戚、三四日賜宴文臣。


    之後,則是十二月初二獻俘。


    泰昌元年的諸多大政,將於接下來十二月前半段確定。


    包括山海關民變的定案和遼東重臣的換任,此前就已吩咐下去關於缺員補任的最終結果。


    包括財計問題,播州之役的犒賞、邊軍響應、重訓京營的花費,礦監稅使撤除後的新階段,節流之外如何開源?


    田樂家中,他一臉無語地看著彎腰向自己感謝的劉綎。


    “……惜你武勇的,不是我,是陛下!”田樂頭皮發麻,“是不是逃過一劫,又點了你親押賊酋獻俘,伱就又不長記性了?”


    劉綎咧嘴笑:“大司馬也是末將恩人啊!末將又不傻,大司馬此前問末將遼東事,要整飭遼東的話,劉某可為快刀!”


    “……”


    時隔許久的大朝會前夕,你跑到兵部尚書家宅拜訪,還叫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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