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莊是直隸地界,抵達後馮誌清便開始按照謝澹如的指示,籌備物資。別的不提,糧食總是要多做儲備。


    馬甫華給的那點軍費,每月軍餉發過所剩無幾。平日裏並無大事,隻要有吃有穿,大家倒也都十分知足。


    畢竟,部隊裏窮苦出身多,若要讓他們脫了軍裝迴家去,別說一個月能不能賺上十塊錢,隻怕,能不能吃飽都是問題。


    但如今是要去遵化,隨時都有開戰的可能性,不往大了說什麽為國為民,就算是隻為了軍餉和一口吃的,那也得對得起那些跟他賣命的人。


    可他跟馬甫華去過一封電報,申請增加軍費,可那邊先是拖著不給迴複,後來被他催的急的,就含含糊糊地安撫他,說什麽未必打得起來。


    真要是打起來了,那時候增加軍費幹嘛?發撫恤金嗎?


    戰爭是很現實的,小到夥食子彈,大到車馬火炮,哪一樣不是真金白銀買迴來的?就馬甫華那點軍費,也就維持個日常開銷吧。


    所以,在離開鷺州之前,謝澹如將自己在明霞厝的那套小房子,給賣了。


    他希望用不上這筆錢,因為那意味著戰爭並沒有蔓延至直隸,東北的情況是可控的。


    “糧食罐頭都準備好了?”


    馮誌清撓撓頭,“報告旅座,這地方太小,比不了保定、天津,我已經差人把能買到的都買了。可那數量,咱們一個旅也就能吃兩天。”還得一天隻有兩頓飯。


    謝澹如無聲地微微一點頭,這事情怪不得馮誌清和負責後勤的人,“那就走吧。”


    此言一出,屋內幾人神情各異,有人已經動了起來,有人則是磨磨蹭蹭不願挪步。


    謝澹如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往房間外麵走,馮誌清就跟在他身後,“旅座,按照您的吩咐,咱們先迴保定。”


    馮誌清說完就去觀察謝澹如的反應,見他沒有別的吩咐,又開始匯報下一件事情,“小信說,喬小姐在家裏鬧翻了,快要騙不住了。”


    這迴謝澹如總算有了反應,他側頭看了一眼馮誌清,眉頭微微蹙著,“騙不住就給我綁在鷺州,她要是也迴了北邊,你就脫衣服滾蛋。”


    馮誌清覺得有點冤枉,留在鷺州看著喬敏芝的一個班和謝信都跟他沒關係,那些人看不住,就要找他來算賬,可是在是太委屈了。


    但他這話是不敢說的,隻能放在心裏麵想一想罷了。


    謝澹如到了火車站,腳步踏上火車門的金屬踏板,忽然間想起一件事情來。


    他早前在上海到杭州的火車上,假派司寫的名字,廖婉玗是如何猜到的?


    軍械踏在金屬上的聲音讓他迴過神來,謝澹如兩步上了車,進了車廂,便將軍帽掛在了木質的衣帽架上。


    火車很快就啟動,謝澹如坐在單人沙發上望著窗外,腦袋裏卻是在想早些時候拿到的東北方麵日軍武器裝備報告。


    懸殊,不是一點半點。


    “報告!”


    謝澹如的門口兩側,各有一個站崗的警衛團士兵,見三團團長來了,先敬禮後才向謝澹如打報告,“旅座,三團團長到了。”


    收迴看著車窗外的視線,謝澹如站起身來喊了一聲“進”,之後便走到桌子前,低頭端詳起遵化地圖。


    三團是炮兵團,也是謝澹如手下這幾個團長之中唯一一個軍校出身的團長,當初直軍響應當局搞改革,裝模作樣弄了幾個軍校生進來,但直軍關係網早千絲萬縷,忽然安插進來的軍校生,可以說是破壞了直軍長期以來維持的微妙平衡。


    正是因為這樣,那幾個軍校畢業的高材生,並不被重用,在謝澹如來之前,三團團長宋品良,結結實實坐了幾年的冷板凳。


    宋品良先敬了個軍禮,見謝澹如擺擺手,人也跟著放鬆下來,“旅座,您找我。”


    ###


    南洋的訂單在連日趕工之下,終於完成了。廖婉玗站在碼頭上看著打包好的一箱箱貨物被工人裝船,心卻並沒有放下來。


    她領略過海洋的美好,也見識過波濤的兇險,除非貨物能夠安全抵達,否則,她的心,始終都是懸著的。


    一直盯著工人們裝船到傍晚,廖婉玗讓周萍萍去通知大家並日休假,自己又叫了一輛黃包車,從碼頭往林克己的宅子趕。


    她有一個想法,也是時候跟林克己談談了。


    林家的門房給廖婉玗開門一向很痛快,這一日也不例外,“廖小姐,先生不在家,娟姨在。”


    廖婉玗腳步猶豫了一下,“先生什麽時候能迴來?”


    那小孩抱歉地搖搖頭,“這……那是我能知道的。”


    來的時候她順手買了幾樣點心,這會翹著指頭從紙包裏拿出兩塊來遞給小孩,“請你吃。”


    按理說,林家門房都是三至四人一班,但他年紀小,免不了受欺負,廖婉玗估計著沒人給他替班,怕他餓。


    小孩很不好意思,扭捏地往後躲了一下,“廖小姐,我不要。”


    廖婉玗又往前伸了伸手,“拿著吧,別客氣。你看,我買了好多呢!”


    小孩本來就想吃,方才不過是害羞,這會見她仍舊讓他拿著,也就不在客氣,“謝謝廖小姐。”


    廖婉玗抿著嘴對他笑,“那我先進去啦!”


    “哎……”小孩伸手攔住她,看了一眼主屋的大門,“昨天先生跟娟姨吵架了,很兇。”


    廖婉玗不知道他忽然說起這件事跟自己有什麽關係,隻當他是年紀輕,麵皮薄,拿了自己的點心,就想著要說點什麽才算是公平,故而也沒有在意,隻是點點頭,就往主屋去了。


    路上瞥到早前林家澍住的小樓,心裏升騰起一陣感慨來。


    她問過兩三次林家澍的去向,但林克己至今不肯告訴她林家澍被安頓在什麽地方,雖然她也明白那是林家的家務事,但,總還是忍不住惦記林家澍。


    那個女孩子雖然性格過分古怪,但對她還是很好的。


    沒有林家澍,她不會認識林克己,生活大約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林克己是她的貴人,但,她並不想一輩子為他工作。


    廖婉玗今日前來,就是想同林克己說一說,自己接下來的想法。


    一來請他做個參謀,給些意見,二來自己得了別人的恩惠與幫助,如今想要獨立著在做點別的事情,總要跟人提前打個招唿。


    雖然這會林克己不在,但她來都來了,就算不等人迴來,放下點心總是要的。


    顧盼昨夜哭的狠了,幾乎沒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見著林克己出門去,自己有在家生了好一會的悶氣,待到睡著的時候已經快中午,廖婉玗抱著點心進門,她才穿著睡袍,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


    “你好。”這會沒有別人在,廖婉玗也不想叫她“娟姨”。


    顧盼半眯著眼睛,睡袍帶子係的鬆鬆垮垮,她站在樓梯中段,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找林先生匯報工作,沒想到他不在,我放下點心就走。”她不清楚顧盼的目的,也不遠跟她獨處。


    管家這會不知道在忙什麽,廖婉玗叫了兩聲,也沒個仆人出來,於是她將點心放到客廳的矮茶幾上就要告辭。


    “哎……你別急著走,我有話跟你說。”


    有話跟她說?廖婉玗心中狐疑,決定留下來看看她要說什麽,“好。”


    顧盼明知道廖婉玗是認出她的,她早些日子第一次見她時雖然明麵裏看不出什麽來,但心中十分忐忑,她很怕廖婉玗將她的身份給說穿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裝作不認識她,她便也裝作不認識她。


    顧盼要說的話,顯然不適合在客廳講,於是廖婉玗跟著她上了頂樓天台。


    夕陽墜在遠處的海平麵上,暖紅色的光讓海麵泛著一層金鱗鱗波光,顧盼在睡袍口袋裏掏出香煙盒來,有拿出一根火柴,借著石欄杆一劃就著了。


    她動作熟練,仿佛是在這個位置,做過無數次同樣的動作一般。


    “你明明認出我了,為什麽不說?”


    廖婉玗看她叼著香煙的側臉,竟覺出幾分落寞之色,“你也認出我了,又為什麽不說呢?”


    顧盼見她不答反問,哼笑了一聲,塗了紅色蔻丹的纖細手指夾住香煙,慢慢吐出一口灰白色煙霧來。


    “我希望,你能不要告訴他我是誰。”


    “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廖婉玗並不信任顧盼,是絕不會貿然答應她什麽的。


    “畢業之前,我常常到你家中去,還記得嗎?”


    廖婉玗走到上風口,省得自己被她的煙氣熏到,“我記得你跟四姐關係很好,每個禮拜都會到家裏來玩。”


    顧盼點了兩下頭,“但你一定不知道,後來我為什麽再也不去你家了。”


    廖婉玗姐妹之間並不親近,跟顧盼自然是沒什麽往來,即使後來確實再也沒見過她,但也並不知道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顧盼見她沒有接話,便自顧自地說道,“吳致酉,也就是你四姐夫,他……原本是我未婚夫的。”


    吳致酉是顧盼的未婚夫?


    廖婉玗在她的話語之中聽出幾分自嘲來,如果吳致酉再跟廖婉雯之前跟顧盼是有婚約的,那……他們之間再無來往,確實十分合情理。


    但,這一切跟她忽然出現在林克己身邊有什麽關係?


    隱姓埋名的顧盼,真的可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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