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產的150在大雨中晃晃悠悠地開過來,專門負責駕駛的汽車兵即使在大雨天也遠遠就看到了長官的小汽車,他停在車後大約五六米的地方,對著身邊另一個迷迷糊糊要睡著的兵蛋子推了一把,“下去看看,旅座那邊怎麽迴事。”


    被他一推,那兵也醒了,拿了一件雨披套在身上開門跳下車,跑過去敲了敲駕駛位的車玻璃。


    馮誌清早就聽見聲音了,他目光在來人臉上轉了一圈,將情況大致說了一下,之後又叫住要走的人,“衣裳,快給我找一套。”


    要不是在謝澹如麵前,他這會一定會罵人的,太冷了,濕衣褲貼在身上,他就差牙都跟著打哆嗦了。


    等那小士兵迴去拿衣裳的空,馮誌清扭著身子往後看,“旅座,您看……”


    廖婉玗一驚放棄了取熱水瓶,這會早就坐迴了原位,謝澹如看了她一眼,對馮誌清吩咐到,“既然來人了,那就走吧。”


    廖婉玗也點點頭,附和道,“等會換了衣裳,你們就走吧,車子能修好就修,修不好幫我們拖到縣城裏頭也行。”


    “不迴鷺州?”馮誌清還以為她也要跟著一道迴去的。


    “不迴,我們還有事情沒辦法。”


    謝澹如不發話,馮誌清就為難地看著廖婉玗,“天氣這樣差,你們一時半刻也沒地方去,縣城裏頭未必就有會修車的,去了興許也是白去。”


    這話也不是沒道理,如今汽車還是個稀罕物,會修理的人更是很少,因為所有修理資料都是洋文,就連學徒工都要求會英文。


    “那怎麽辦?”


    “先迴鷺州吧,就算是急事,這天氣也辦不了。”馮誌清搞不懂為什麽謝澹如一直不說話,隻能猜著他的心思,使勁挽留廖婉玗,“你就安心坐在這裏,那輛車和後麵的事情,旅座有吩咐。”


    功勞當然是謝澹如的,他可不敢搶。


    “那好歹讓我跟萍萍交代一聲。”


    “叫人傳個話吧,瞎折騰什麽。”等會鞋和腳又濕了。


    謝澹如難得開口,馮誌清也連連稱是,“對對對,我去傳個話,雨勢太大了。”


    廖婉玗本來是想跟周萍萍解釋一下情況,現在馮誌清搶著要去傳話,她就不好再說那樣詳細,隻能囑咐周萍萍迴去後主意身體,要是不舒服,明後兩日暫不用來。


    至於顧誠岩,等她到了家,晚點去林家看看,人家陪著她出來一趟,又透透地淋了一頓大雨十之七八是要生病了。


    馮誌清傳完話,又去不知道什麽地方換了身幹衣裳,雖然不怎麽合身,但好歹舒服了許多。他上了車就自覺地往鷺州開,也不等後麵,大有積分可以拉開距離的意思。


    廖婉玗想的少,再加上這會腦子裏又在惦念早前那個老師傅留給她的地址和名字,暗暗盤算著,下次再過來,絕不麻煩顧誠岩,要是周萍萍病了,往後也不要帶著出門了。她是個有孩子的,小孩的奶還沒斷徹底,媽媽吃了藥,多少會有影響吧。


    這樣想著,她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謝澹如本來閉目假寐,聽見聲音睜開眼睛瞥了她一眼,“不放心?”她就這麽信不著他?


    “不是。”廖婉玗怕他誤會,解釋道,“你吩咐下去總不會初問題的,沒什麽不放心。”


    謝澹如得了個滿意的答案,但沒什麽表示,神情都沒有半分變化。他靜靜地看著廖婉玗,想要說點什麽,又想起她之前的話來。


    作為一個軍人,他確實有幾分身不由己。就算全鷺州都要給他幾分麵子,她廖婉玗也不會給他麵子。


    起碼,那件事情上不會。


    說驕傲也好,說自卑也罷,他們兩個終究都有些不能放下身段的理由和無奈。


    謝澹如不知道廖婉玗是不是聽說過,關於他母親可能參與了那件事的傳聞,但這事情他是裝在心裏的。也就導致,每每見到廖婉玗,他都要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母親來。


    這不是一件好事情,如今她直白地拒絕了他,或許反而對大家都好。


    “下個月,我就去遵化。”


    廖婉玗抿了下唇,想到東北的形勢,又蹙了眉頭,“遵化距離東北那樣近,安全嗎?”


    “不好說,張大帥沒有歸順中央政|府,國府一時半刻也是觀望。”謝澹如實話實說。


    她聽出不對味來,歪著頭想了一下,“國府什麽意思?這就不管東北了?張大帥是不歸順,但百姓總還是國府的百姓吧?”


    “話是這麽說,但眼下正是逼著他們歸順的好時機,國府那幫子人,可管不了那麽多。”


    廖婉玗歎了口氣,“可真叫人失望。”


    “更失望的興許以後也有,日本人那邊據說要扶持北方政|府。”按理說這些東西都是軍事機密,但謝澹如並不防著她,“你們之前在天津采買純堿,此時還要多思量。說不定什麽時候真打起來,鐵路可就不是民用的了。”


    這話一點也不假,起碼現在東北那邊的鐵路情況就很混亂。日占區的鐵路鬼日本人管理,另外一部分在張大帥的管轄,兩麵的軌道都不是好用的。


    蔣萬文作為京奉鐵路總稽查,這點消息還是很準確的。


    馮誌清在前麵默默地聽,聽完心中暗暗咋舌,方才講的有些事情他都不知道,謝澹如居然就告訴廖婉玗了。


    “可我記得尹老板的廠子在租界範圍之內,總不會受到波及吧?”廖婉玗想起上海的那些租界去,甭管外麵的人生活多艱辛,內裏似乎都歌舞升平,一派繁華氣象。


    “我隻是同你說說,具體怎麽想怎麽做,這事情還得看你。”


    謝澹如說完轉頭去看窗外,一時間車廂內就靜了下來,馮誌清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總覺得氣氛有些尷尬。


    “廖小姐,籃子裏還有些點心和水果,你要吃點嗎?”


    廖婉玗搖搖頭,想到她在前頭看不見,又補了一句,“不必了,謝謝你。”她隱約記得馮誌清有一陣子對她的稱唿沒有這麽生疏,“你叫我名字就好,總廖小姐來廖小姐去的,怪見外的。”


    馮誌清在心裏“媽喲”一聲,心想我哪敢直唿你名字啊,旅座都沒混上親親熱熱叫你兩個字,我要是說了,這可就不是負重十公裏的事情了。


    “不是見外不見外的事情,這不是顯得尊重些嘛!”


    見他堅持,廖婉玗也沒在說什麽。反正她自覺跟馮誌清算得上熟悉,至於他要怎麽叫隨他去也罷。


    這之後,又是長久的沉默,馮誌清如坐針氈地開完了後半程,直到送廖婉玗迴了家,也還是緊張兮兮。他總覺得之前在車裏的時候,這兩個人鬧了不愉快,這份不愉快大大約是要持續幾天的,他得留心。


    可能惹到謝澹如的事情,叫謝信那個小屁孩去做就好了。


    廖婉玗到家的時候,廖熹跚還沒有下學,她用鑰匙扭開門鎖,打開門就瞧見門口的地板上靜靜躺著一封信。


    拆開來看過,才曉得是古永愖送來的。大致是說上海的那對叔侄這次找到廠裏去了,但她不在,他就接待了。


    簡單概括起來,就是那邊又提出了關於采買“嫦娥”去南洋的事情。


    廖婉玗不能說不心動,但若要應下此事,她也還是有顧慮的。


    那邊的市場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她並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如同吳買辦將的那樣遍地是金,她實在拿不準。


    唯一的辦法,就是她親自去看看。


    但往南洋去要做海船,命好些一路都風平浪靜,歹命的再也迴不來也不是沒有過。何況真要去,她顯然不能帶著周萍萍。但若要說帶上幾個男夥計,廖婉玗又怕出了門不好經管。


    她現在習慣性地會想很多問題,不論會不會發生,她都絕對不允許自己再犯王大年和於壯那樣的錯誤。


    廖婉玗將信紙放到桌麵上,打算趁著一會去看顧誠岩的時候,請林克己幫她拿拿主意。


    做瓷皂盒沒多麽緊要,但凡她對周萍萍交代仔細,她相信這件事情他能夠辦好。


    但南洋的市場不一樣,她現在已經明白了許多,做買賣這會是,是很講究機遇的,有些時候抓住了就是抓住了,若是沒準備好,錯過了,可能就會被落在後頭,跑著追都追不上。


    她這樣想著,心中不由升起一種緊迫感來,於是匆匆梳洗過後,她換了一套衣裳就往林家去,叫她意外的是,她都到鷺州來差不多將近一個鍾頭了,顧誠岩居然還沒到家。


    她並不知道顧誠岩已經迴了相好的女子處,還以為是謝澹如的兵們都沒到鷺州呢。


    林克己那邊因為已經開了新學期,所以,廖婉玗來的時候,他還在學校沒迴來,之後等了大約兩個鍾,他才風塵仆仆地迴到家。


    “林先生。”


    廖婉玗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打招唿,謝澹如見她這樣稱唿,就曉得是為了公事,沒說話,隻是一擺手,那意思是叫她先等著。


    林克己並不著急,他慢條斯理地換了身衣裳,又由那位新接過來住的姨奶奶俯視著洗了臉,之後才走下樓來。


    兩人隔著一張長桌麵對麵做好,廖婉玗就將所為何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聽完之後,林克己沉默了一陣才說,“你是怎麽想的呢?”


    廖婉玗來確實是想叫他給些意見的,但她心裏並不是沒有主意,“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若是吳買辦肯引薦,當然是最好的。總比有一天我們自己想開拓南洋的市場,瞎貓似得好許多。”


    林克己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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