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聽阿爸說過一句話,叫做‘能者多勞’,他當時雖然講的並不是今天遇見的這種事情,但,對於這四個字,我現在有些別的想法。”


    林克己靜靜地看著她,神情上是很鼓勵她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既然做工可以多勞,那麽,就應該多得。這才是公平的方式。”


    她這樣扭著頭看林克己實在不舒服,於是搬著凳子轉了個方向,叫自己能夠麵對他,“我們現在,每一個工位的月薪是一樣的,但其實每一個工位的難易程度並不一樣。像王大年他們做的這個活,其實就是把冷卻好的香皂裝箱,然後搬給盧妹打包裝。這沒什麽技術性,隻是一個很普通的體力活。”


    林克己同意她的這個看法,於是點點頭。


    “那麽,既然隻是最普通的體力活,是誰來做都可以的,甚至,不用特別學習。”廖婉玗在心裏麵將自己下麵的話又斟酌了一番,“我想,這樣的工位和工人,是不是可以有一個很基礎的,不太多的最低薪資,剩下的部分按照多勞多得來處理。”


    “勤快的,就能拿到更多的錢,不勤快的,我們也可以定一個最低數量,他願意賺的少,這和我們沒有關係。大家是心裏是不是能平衡些?”


    “可你怎麽衡量每一個職位之間的最低薪資呢?或者是說,真的每一個職位都適合這樣處理嗎?”


    林克己的兩個問題一問出來,廖婉玗就怔住了,她蹙著眉頭,嘴唇也抿的緊緊的,“這……我還沒想好。”


    林克己站起身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的想法其實很不錯,可以按照這個思路再多想一下,如果安排的好,是可行的。”


    廖婉玗仰著頭,聽他這樣說有了一點笑意,“嗯,那我在想想。”


    他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已經各自迴到位置上去做工的人,“現在眼前的問題是,你要怎麽處理這件事情。”


    林克己說的沒錯,雖然她可以跟他說錯在自己,但對廠裏的工人們總不能這樣講。


    辱罵別人不對,動手打人也不對,這兩個人,總是要給一些懲戒的。


    ###


    鏡子前的謝澹如,穿了久違的軍裝,灰藍色的製服顯得人很精神,喬敏芝就站在他身後,她打量了一下整身的衣裳,不滿一地癟了嘴。


    “那點事情交給別人處理不行嗎?你傷都沒有痊愈,這時候逞什麽能呢!”


    謝澹如轉身,拿起原本攤開在床上的一小疊報紙,指了指上麵的新聞,“這還能叫小事情?”


    喬敏芝瞄了一眼報上的內容,沒說出話來,隻是氣的一跺腳,轉身就走了。


    謝澹如見她走了,自己也拿起帽架上的帽子和搭在沙發上的短薄呢披風。雖然現在的天氣開始迴暖,但他的傷勢雖然好了許多,但按照孔醫生的話來說,他雖然年輕,但這一兩年接連手上,有損根本,衣食住行,各方麵都要比原來更加仔細,才能保養迴來。


    馮誌清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時不時就要迴過頭來看看,謝澹如被他看得不耐煩,瞪了他一眼,他才終於減少了迴頭的頻率。


    “為什麽之前不跟我說?”


    馮誌清這會反倒不迴頭了,他“嘿嘿”笑了兩聲,“小姐不準。”


    “她懂什麽?那些日本浪人鬧了這麽久的事情,政|府那邊敷衍著不管,難道我們也是死的?”


    馮誌清轉過身子來,麵色為難地解釋道,“他們都不管,我們也沒有辦法。大總統前幾天還通電,說是要和平共處。”


    “和平共處當然沒有問題,但他們現在那叫和平嗎?”謝澹如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動氣了。


    忽然來到鷺州的那些日本浪人明顯是有組織的,他們成日裏專門找各種鷺州華商的麻煩,每天成群結隊的一個鋪麵一個鋪麵騷擾,開始還有人來出警,後來那些警察知道就算來也奈何不了他們,幹脆裝起了睜眼瞎。


    這事情鷺州沒有辦法之後就報到了閩都督府警務司,警務司再往大總統那邊報,最後也就落得個石沉大海般了無音信的結果罷了。


    謝澹如因為住院,許久沒有來過練軍營,今日過來沒有通知,大門口站崗的兩個小兵明光是看見司機和馮誌清,並沒想到旅長來了,故而敬禮後照常站著,沒有進去通知營裏正在聚眾賭博的人。


    “壓壓壓,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他站在走廊裏,聽到大會議室裏傳出來的聲音,不陰不晴地睨了馮誌清一眼,馮誌清撒腿就要跑去通知裏麵的人,被他一抬手給攔住,並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兩個人都可以放輕了腳步,走的愈近,裏麵的聲音也就聽得愈真切。


    “沒錢了?沒錢沒關係,到老牛那打個欠條,下個月發餉了,在還也不遲!”


    此話一出,響起了一陣哄笑聲,才發了餉錢還不到十天,這就已經輸沒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桌麵的骰盅上,


    一群人圍著會議桌貓著腰,眼睛死死地等著骰盅,口裏念念有詞,沒人注意到謝澹如已經站在門口了。


    木質的骰盅被莊家慢慢地打開,等到三顆骰子都暴露出來後,有人歡喜有人愁。


    “能帶我一個嗎?”


    坐莊的人也不抬頭,揚手就招了招,“那他媽那麽多廢話,有錢當然帶你玩。”


    他說完這話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認清來人是謝澹如後,因為太過於驚嚇,居然從坐著的會議桌邊上,摔了下去。


    “旅……座”


    一時間,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門口的謝澹如。


    他看起來並沒有動怒,表情甚至還不如在車上同馮誌清提起那些日本浪人是來的激動,“三分鍾,操場集合。”


    一群兵開始還在發愣,等到第一個人反應過來時,大家開始一窩蜂似得,拚了命往操場跑。


    三分鍾集合當然是不夠的,所以,除了正在後勤部那些正在養豬的和廚房裏正在做飯的炊事班,所有人,都被罰跑了。


    至於聚眾賭博的那幾十個人,此刻正在謝澹如的眼皮子地下,繼續賭。


    長桌上放了一張馮誌清剛才匆忙畫好的餅形圖,圖上被一格一格分好,有的寫著五十軍棍,有的寫著五軍棍。數字大小都有,但挨打的跑不了了。


    喝空的汽水玻璃瓶此時平靜地躺在圖形中央,謝澹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請吧”一屋子人抓耳撓腮,但沒有人敢第一個上前。


    馮誌清對著他們擠眉弄眼,末了,官銜最大的那個三營營長,自己走了出來。


    他動手前看了一眼謝澹如,之後手上一動,瓶子就在原地打著圈轉起來,等到速度開始減慢,這群“賭徒”跟剛才一樣,屏氣凝神。


    三營長看了一眼瓶口的位置,心裏麵多少鬆了口氣,“報告,十五棍,屬下領罰!”


    謝澹如支在沙發椅扶手上的胳膊動了一下,三營長“啪”一聲磕了下腳跟,敬禮之後就出去了。


    “下一個。”馮誌清怕自己等會忘了誰是多少棍,還特意那了個本子做記錄。


    大家似乎是默認了從軍銜官職大的先來,於是幾個連長和排長都轉完了之後,小班長們也來了。


    謝澹如這會已經沒有坐在沙發上了,他閑庭信步地地走出了這棟才建好沒多久的辦公樓,往操場走去。


    操場上都是方才已經賭過運氣的人,這會在排著隊等挨揍。他站在這看了一會,遠遠從辦公樓方向,跑來一個小兵。


    “報告,馮副官叫我來請旅座迴去。”


    他才出來這麽一會,馮誌清就跟老媽子似得往迴叫他,屋子裏那麽些人空氣又不好,他寧願站在這看下屬挨揍。


    謝澹如叫他自己迴去,小士兵撓撓頭,“其實,是那邊出了問題,馮副官做不了主,還請旅座一定迴去一趟。”


    轉個瓶子而已,這還能出問題?


    初春的鷺州風很大,都是從海上吹來的,謝澹如往迴走的時候忽然搶了風,站在原地咳嗽了半天,來請他的小士兵也不敢上前,隻能訥訥地站在一旁看。


    等到他終於停下了咳嗽,就感覺到肩膀附近的傷口,又些許撕扯般的疼痛。


    雖然疼,但他麵上卻半點也看不出來,小士兵見他不在咳嗽,又繼續跟在他身後往辦公樓走。


    兩人沿著來時的路又進了一樓走廊,謝澹如邁進會議室後不悅地看了一眼馮誌清,“到底什麽事。”


    馮誌清賠了個笑臉,指了指桌上的瓶子和紙,謝澹如定睛看了一下,隨即便明白過來。


    玻璃瓶在停止轉動的時候,瓶口並沒有指向任何一個空格,而是穩穩地停在了兩個空格之間的那條黑線上。


    “就為了這個?”


    馮誌清“嗯”了一聲,“還請旅座做主。”


    “都加上。”


    三個字一出口,身後還沒轉的人集體哀嚎了一聲,謝澹如輕哼了一下,又集體噤聲了。


    被都算上的那個倒黴蛋,苦著一張臉,一邊想著自己的八十棍,一邊腳步沉重地往操場走。


    謝澹如看了一眼馮誌清,“叫所有團長,來我辦公室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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