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婉馨坐在窗戶邊上陽光好些的地方繡花,長發被她的梳頭丫頭盤成複雜的造型,她本性不太喜歡花俏的東西,頭上的發簪雖然都是稀罕物,但多是樸素的顏色,赤金翠綠這樣明豔的極少。


    她和廖婉薇基本上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她喜靜,打扮老派,常年都是襖裙、襖褲之類的衣裳,由於是小腳,走起路來不怎麽方便,就連出門都是極少的。


    甄顧站在門外看著廖婉馨的側影,神情平靜,這種平靜是不帶有一點情緒的,不大像是在看一個人,倒是有點像在看一件器物,還是一件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的器物。


    廖婉馨比甄顧還要大一歲,她消磨在甄顧身上的時間和心思,早就變成了鷺州中上層人家茶餘飯後的笑談,她自己也知道,起初在意過,也曾急切地叫白秀珍幫她催婚,可到了後來,她也看出甄顧的不情願來,漸漸就冷靜了。


    她也曾經問過自己,若是甄顧一輩子不娶她要怎麽辦,那晚她一夜沒睡,想到天光都覺得,就算甄顧不會娶她,她也做不到嫁給別人。


    她說不出甄顧這個人哪裏好,嚴格來說,甄顧從來對她都不好。


    他們年紀還小的時候,甄顧就從不同她玩耍,不但不玩耍,還頗有幾分躲著她的意思,老遠看見她來了,甄顧從來都是轉頭就跑。


    後來大一些,他們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家裏麵教導的好,人情世故都懂了一些,廖婉馨不在追著甄顧要一起玩,甄顧也不至於見到她仿佛見鬼死的轉身就跑。


    其實十六七歲那年,廖婉馨差一點就要嫁給甄顧的,作為表親,他們知根知底,甄家對廖婉馨這個人也很滿意,但那時候甄顧叛逆的很,心裏頭總覺得氣不順,他私下裏找過一次廖婉馨,叫她不準同意成親的事情,可對於廖婉馨來說,這是她所想所盼,她怎麽能夠拒絕呢?


    一氣之下,甄顧從家裏麵偷著拿了一些錢,上了去日本的船。


    甄顧這幾日休息的不大好,一直有點咳嗽,他因為喉嚨癢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廖婉馨迴頭看見是他,趕忙放下了手裏的活計。


    甄顧很久沒有主動來找過她了,到叫她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我……我去給你倒杯水。”


    甄顧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將手裏的公文皮包順手放到門附近的五鬥櫃上,抬手去鬆脖頸上係著的領帶。


    廖婉馨親自給他泡了茶,看他臉色不大好,站在他身後輕緩地揉著他的太陽穴,“損失很大吧?我聽老四說,家裏的用度都消減了。”


    廖婉馨對生意上的事情完全不動,目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負責管家的廖婉雯口中聽說的,她隻知道虧空有些大,但具體大到什麽程度她並不清楚。


    廖婉馨手上的力度很適中,甄顧舒適地閉著眼睛,頭微微地晃動著,輕輕“嗯”了一聲。


    廖婉馨平日並不鋪張,所以攢下許多體己,“我存了些錢,明日都叫人取出來,先給家裏用著。”


    甄顧睜開眼睛,仰頭看著身後的廖婉馨,“不用,你繼續存著吧。”他心裏麵笑她天真,就她那點錢,夠幹什麽的。


    “我這次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過來坐。”甄顧抬手握住廖婉馨放在他太陽穴上的一隻手,拉著她從沙發邊繞過來,坐到他旁邊。


    廖婉馨的手被甄顧握著,她漸漸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熱,害羞的低著頭,一時間目光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才好。


    “你說……”她聲音又輕又小,講完話一張薄唇就緊緊地抿著。


    “現在家裏麵有難,外頭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看我們的笑話,這你也是知道的。”


    甄顧講話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都仿佛能攥到廖婉馨的心裏頭去,她點點頭,“我懂。”


    “現在有一個機會,能幫我們擺脫這種困境,但是,可能需要你受些委屈,婉馨,我其實……是真的舍不得。”


    廖婉馨的注意力幾乎都在他說的“我們”上頭,她迷惑地看著甄顧,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辦法能夠幫到家裏麵,“我能幫到家裏麵?”


    甄顧一直看著她的眼睛,目光柔和,這會還能湧上一些不舍之情來,“有人願意幫我們,但是,提出了一個要求。婉馨,這些年來我雖然一直沒有娶你,但我知道你懂得,我隻是忙著處理家中的事物。我一直,心裏頭都是將你當做妻子來看待的。”


    這話對於廖婉馨來說,簡直是莫大的安慰,叫她一時間覺得自己蹉跎的年歲都是值得的,迴憶起等他的日子,翻到覺得心裏有些甜蜜來。


    “你……你說,隻要我能做到,我當然是願意為家裏出力的。”這個年近三十的老姑娘羞澀地笑了一下,隻看了甄顧一眼,又因為害羞,低垂了眼簾。


    甄顧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頭,但一瞬間就舒展開來,他輕輕地拍了拍廖婉馨的手,“北井先生願意幫助我們解決目前的困境,但是,他要求,我必須要娶他的表妹。”


    廖婉馨原本低垂的眼眸因為驚愕,一瞬間就抬起來看著他,她沒想到,甄顧說的居然是要同別人結婚,“那……”


    甄顧看這她迅速泛紅地眼圈,又解釋道:“我當然是不同意的,我說過了,我是有未婚妻的人。你等了我這些年,我是不能叫你受委屈的。”


    如果說,別人對他們的幫助是有前提要求的,那麽甄顧如果做不到,對方是不是就不會幫助廖家呢?廖婉馨心裏麵糾結無比,一方麵埋怨那個什麽北井的人強人所難,一方也明白,廖家現在是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


    她心裏麵十分感動,覺得甄顧雖然平日裏帶她並不算熱情,但心裏到底還是惦記著她也舍不得她受委屈的,“如果,你不娶他的表妹,他是不是就不會幫助我們?如果,他不幫助我們……”


    甄顧知道她要說什麽,於是扯起嘴角,勉強地笑了一下,“我不娶他的表妹,他當然不會幫我。哪有人平白出錢幫助半點關係也沒有的人呢?我不能叫你受委屈,這種事情,我自己想辦法來解決就可以了,怎麽說,也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呢,你不要擔心。”


    三個月?廖婉馨聽到這個數字有點慌,“你是說,要是他不坑幫我們,我們……就隻能撐三個月了?”


    甄顧又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是。但是,就算這樣,我也決不能叫你受委屈。”


    廖婉馨心中原本也是十分抗拒這件事情的,可要是因為她,整個廖家都……她實在是做不到,但要說叫她將甄顧拱手相讓,她也一樣是十分心痛的。


    “我……”


    甄顧覺得自己鋪墊的差不多了,又用力地握了握廖婉馨的手,然後還抬起右手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雖然北井先生表示,他的妹妹願意做妾室,夫人的位置仍舊是你的,但是,我怎麽能答應呢?我怕舍不得你受委屈。”


    要說廖婉馨這些年來受過一些委屈,那也一定都是甄顧給的,可他這會說的情真一切,是在叫廖婉馨不得不信。


    甄顧最後講的這番話,廖婉馨聽完就愣住了,她一隻以為那個北井是叫甄顧不要娶她,可現在聽來,人家隻是要叫妹妹做個妾室,這似乎,就完全不是一迴事的。


    廖婉薇這人不單單是生活習慣上老派,就連思想觀念也都是點心的清朝女性,她從被教育著“三從四德”,也見慣了大家族中妻妾成群的現象,並不覺得甄顧有一個妾室,是什麽值得叫她委屈的事情。


    “那個北井先生,隻是,隻想叫他的妹妹作妾嗎?他就肯幫助我們嗎?”


    甄顧點點頭,但口中仍舊堅持著拒絕,“別說作妾,就是做個通房丫頭也不行。婉馨,我決不能叫你受委屈。”他說完這話深情款款地望著廖婉馨,一伸手,就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我心疼你。”


    這四個字仿佛給了廖婉馨莫大的能量,她窩在甄顧的懷裏,眼角有溫熱的淚悄悄地滑落下來,可心裏麵並不覺得難過,反而是萬分地欣喜。


    她就知道她沒有看錯人,沒有愛錯人。這些年,她所有的孤獨等待都是值得的,甄顧對她的好,是真心實意的,是舍不得她受到委屈的。


    “表哥。”廖婉玗隻聽見頭上的甄顧輕輕地“嗯”了一聲,看不見他的表情。“你對我好,我是知道的,你舍不得我受委屈,我又何嚐不是呢?”


    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我這些天來看著你奔波,人也休息不好,你不知道,我又多想幫你。可是……”她在甄顧的肩頭輕輕地蹭了蹭,“可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到你。”


    甄顧攬著懷裏的廖婉馨,放在她肩頭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臉上此刻卻是沒什麽表情,目光中才有些幾不了見的諷刺感和不耐煩,廖婉馨話太多了,到底同意還是不同意其實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非要講這麽多沒有用的,簡直是浪費時間。


    可他現在不能去打斷她,於是,隻能由著她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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