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毛躁的蔡嫵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被管家給鄙視了。她還正拍著小胸脯躲在屋裏祈禱:千萬別看到我,千萬別看到我呢!


    等蔡嫵鴕鳥似的窩了兩三天,發現一直沒有什麽囧人的消息傳出,才算徹底放心了:那小孩子看來不是個失禮多嘴的人。應該值得表揚。


    這股風一過,蔡嫵立刻又記吃不記打地往她書房跑了。她最近從她哥哥那些閑書裏頭發現了一本《杜康拾遺》,講釀酒的。這書好啊,這書她看的明白,還能湊夠原料了。不是蔡嫵嫌棄這會兒的飲料,實在漢末這時節忒寒磣,普通人家喝的是白水。富貴點的喝的倒也是茶,但是很遺憾,這會兒茶道還沒形成,烹茶煮茶的體係還沒有確立。對茶水如何搭配,如何烹煮,不少人家都是在摸石頭過河。有時候碰上到不講究的人家裏做客,端上來的茶水裏,不光會漂著茶葉,可能還會有蔥花油菜之類的東西。您可別以為他那是有意冒犯您,拿涮鍋水應付您,那實在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茶到底該跟什麽搭配才最好喝,最美觀!


    至於酒水嗎?那就更糟糕了。


    見識過茅台五糧液的蔡嫵看到這會兒的酒,那就跟見過千丈懸崖的人再去看門前台階一樣。這太沒有挑戰性了!那度數往高了說,也就是後世低度果酒的水平。往低了說?往低了說也就比白開水好那麽一丁點兒。蔡嫵剛開始還沒意識到這個,等她意識到了立刻就在心裏生出一股破滅感:原本看鬥酒詩百篇時還以為古人個個是海量,這麽多杯中物灌下去還能腦子清醒地寫詩作賦。卻沒往酒上頭聯想過。哎,這要是給太白兄換個三四十度的茅台來一鬥,估計十個詩仙也得喝趴下了!


    蔡嫵由此出發,覺得自己的童年可以有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做了。空閑時間太多,她也沒心思像穿越前輩們那樣搞些發明創造,但是……在吃喝上頭她是絕對不會委屈自個兒的。她可以往廚房跑,跟著那些廚娘們學釀酒,然後……等將來自己長大了,再改進它!


    嗯,這個主意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釀酒得要糧食。蔡斌肯定不會讓她胡鬧著禍禍糧食玩。蔡嫵為原料的事苦惱了兩天,然後頃刻靈光閃現:不對!這會兒是漢末,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天下大亂了!到時候肯定兵荒馬亂,糧價上漲!他們家得趁著現在先囤聚一些,也省的將來挨餓。


    蔡嫵越琢磨越覺得自己想的有道理,然後由這個思路擴散,蔡嫵忽然意識到自己僅僅學會騎馬還是遠遠不夠的,她還得像一些穿越前輩,學了十八般武藝在身。上馬能開弓,下馬能運籌,就算不能貌美如花,引來無數英雄競折腰。也得獨立自強,離家離業也能活著滋潤自在。


    這個念頭一生成,蔡嫵立馬就閑不住。她顛顛兒跑到蔡斌那裏,軟磨硬泡要求蔡斌給她找武席先生。


    蔡斌開始還挺樂意自己小女兒有事沒事給他找點事幹呢。守孝期間不出門,蔡斌平常的時候在書房看帳理事,閑起開教導教導兒子,逗弄逗弄女兒。日子有些過於悠閑,讓他大感不適應。


    可是女兒這亂七八糟的要求一提,蔡斌立刻就意識到自己任務來了:他對自家姑娘有些方麵確實慣的過了,讓這丫頭開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現象得掰過來!


    他寵孩子。但寵愛的前提是自己的孩子不能太超越底線。學騎馬?這個他是可以縱容的。但是……要請師父來教她拉弓射箭?她要出門拜師學藝?甚至還慫恿著她母親讓家裏屯糧食,藏錢?這可絕對不能允許。他還不打算養出一個威風凜凜女公子來呢。拉弓射箭,屯糧藏錢什麽的?也虧得她想得出來。一個小姑娘家家,整日裏舞刀弄槍,成何體統?他這當阿公的又沒缺她的、短她的,怎麽小女兒跟個守財奴一樣?


    蔡嫵諸般意見還沒等跟蔡斌詳細解釋,就被蔡斌一口駁迴。並且被勒令以後都不許再想這種沒頭沒腦,讓人一聽就顯得小家子氣的事!


    蔡嫵心裏那叫一個委屈啊!明明她是為了自己和家裏將來好過些才提出的,為什麽到了阿公這裏就成了……成何體統了呢。蔡嫵很鬱悶,她覺得自己被人誤解了。同時她還意識到一個嚴肅問題——蔡斌站在她身後的時候,她是蔡府裏說一不二的嫡出女郎。而當蔡斌反對時,別說她是家主女兒無力施為,就算是當家主母一樣無能為力!


    或許,這就是這次屯糧建議被拒絕後蔡嫵學到的最深刻的一個道理:她不可能再像在現代女性一樣,自己打拚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即便平日裏有蔡斌的支持和寵愛,但是當她這種想法冒頭的時候,也一樣是被自己父親所拒絕。那是她在和整個時代抗爭。在男尊女卑巨大的世俗壓力麵前,她的願望顯得空前渺小,就像一枚落葉,飄飄悠悠,無枝可依。


    醒悟到這個以後,蔡嫵沮喪失落了好一陣子。蔡斌估計也看出自己小女兒的不妥,沒少讓王氏在女兒耳邊灌輸些閨閣女子該有的東西。不過蔡斌畢竟還是有商人的靈透性,他在表麵拒絕了女兒建議以後,暗地裏卻也思考一些從前沒有想過的事情:比如,世道艱難。連小女兒都囔囔著屯糧,那他隻作為一家之主,要如何做才能更加好地保全他的家族呢?再比如,他的長子蔡平才智平庸,在機敏上確實不如兩個女兒,可兩個女兒又遲早是要嫁人。那麽在嫁人之前,他是不是有必要教女兒一些東西,讓她們將來可以成為兒子的助力呢。又或者,他要擇一名知根知底又心思通透的兒婦,左右提點著他的平兒?


    這個主意一打定,蔡斌在對兩個女兒的教育上,就不再顯得那麽寬鬆。他開始有意無意地跟兩個姑娘講一些他行商的見聞,在兩個女兒被吸引了以後,陳倩也被兩丫頭拉著過來,一道聽些個行商的例子,甚至還有進出賬目如何檢查?三個原本該背閨訓的姑娘,在閨訓剛理解個大概齊以後,就被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蔡家阿公拉著,狠狠地開闊了一把眼界。所聽所聞均不再局限於閨中女子的傷春悲秋,吟詩作賦上。相反,三年孝期,幾個丫頭倒是被蔡斌拉扯出了的女兒家身上少有的英氣和見識。


    這一點在陳倩和阿婧兩個大姑娘身上尤為明顯。尤其是最大的阿婧,簡直把蔡斌的腹黑精明學了個七八成。就是陳倩瞧著也頗像蔡家女兒而非寄居之人。唯有蔡嫵,她身上的效果最小。也不知道是蔡斌覺得她年紀小,可能聽不懂,沒有上心。還是蔡嫵這人經曆特殊,某些方麵的思想已經定型,不好再掰過來。總之,這小丫頭看上去還是沒怎麽改善的樣子:沒心沒肺。時不時清醒明透,一針見血的可怕。時不時又迷糊呆愣,遲鈍弱慫地讓人咬牙!


    熹平七年三月的時候,蔡家燒了最後一期紙錢,正式灑掃除服。蔡家上下那些不見喜慶氣的門窗布簾也被換下,連帶著眾人素服的衣裳,也改頭換麵,成了鮮豔顏色。


    蔡斌看著除服後,一身鵝黃裝扮的大女兒牽著紅衣紅裳的小女兒來給自己見禮,忽然就在心裏生出一股恍惚和酸楚:女兒們大了,將來就該嫁人了。他辛辛苦苦這麽些年,好不容易把膝下的女兒拉扯得亭亭玉立,婀娜美貌。卻還沒好好捂上幾天,就成別人家的了。這感覺真不好,就像是被人搶了自己的東西一樣。嗯,他得趁著女兒還沒嫁人,好好地寵著她。等將來到了婆家,他就是想疼,也疼不到了。


    蔡斌這個想法剛剛轉遞給王氏,就被王氏笑模笑樣地調侃了:“你還想怎麽疼呀?阿婧都快十一了。現在家裏除了服,江家過不了多久就該對咱們家提親事的事了。馬上要做人家媳婦兒,哪裏還能跟在家裏一樣?”


    蔡斌皺著眉,很是不爽:“那不是還有阿媚嗎?”


    “阿媚?”王氏臉上浮出一股慈愛的笑,聲音依舊柔和,“你前陣子不還說阿媚這丫頭不能寵著,得好好敲打著嗎?”


    蔡斌表情一滯,輕咳了兩聲望著天外故作糊塗:“我說了嗎?我說過嗎?”


    王氏看著他,笑而不語。


    蔡斌臉紅了紅,歎了口氣:“提起江家我又想起來,咱們阿媚也是一樣許了郭家的。再過幾年也一樣會被人娶走。哎……還是趁著這會兒好好縱著她吧。我看她一直對平兒那本《杜康拾遺》念念不忘。她從前不是一直想要個釀酒的小作坊嗎?弄作坊實在太麻煩,讓她跟著廚房張女先湊合著吧。”


    王氏偏著頭,眼中精光閃了閃,勾起嘴角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而在花園邊的書房裏,兩個被議論到的小丫頭,卻一點也沒體會到自己阿公那心血來潮的多愁善感。兩姑娘正在書房自得其樂。


    阿婧拿著繡撐子在繡牡丹手帕,邊繡邊聽自己妹妹在旁邊拿著搜刮來的《杜康拾遺》嘮叨:“阿姊,你看……這上麵說‘昆侖觴’用雪水釀酒,取三月梨花為輔,窖藏,逾半年而飲,酒香綿醇清冽。這……這可信嗎?雪水釀的能喝嗎?”


    阿婧頭也不抬,隨口答著:“你到時候試試不就完了?”


    蔡嫵癟了癟嘴,低著頭繼續看,不一會兒又問:“‘梨花白’?這也要用梨花作輔?寫《杜康拾遺》這人是不是跟梨花有仇啊?怎麽老往酒裏兌梨花?那還能好喝嗎?”


    阿婧繡著花:“你到時候試試不就完了?”


    蔡嫵抽抽鼻子,抱著竹簡悄默聲地跑一邊玩沉默去了:她是明白了。今天不管她說什麽,她阿姊都是一句話:“你試試不就完了?”她倒是想試來著,可也得有條件啊!她都跟她娘提過多少迴了,她娘總是說:我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你阿公。可是她都等了半年了,也沒見她娘去做她阿公思想工作,讓他給她放行,允她釀酒呀!


    看來娘親這條道行不通,她也就隻有看看書,過過眼癮的份兒了。


    蔡嫵遺憾萬分地在心裏失落著。結果隔天蔡斌就告訴她,她可以去廚房了。而且還可以把她從《杜康拾遺》上看來的東西付諸實踐了。蔡嫵立刻高興雀躍,一蹦一跳跑到蔡斌跟前,抱起蔡斌胳膊,“吧唧”往蔡斌臉上親了一口:“阿公,你真好。我就知道你對阿媚最好了!”


    蔡斌任由蔡嫵環著,強繃著臉上笑意:“怎麽?這會兒不說阿公對你嚴厲了?”


    蔡嫵立刻狗腿兮兮地對蔡斌諂媚:“哪有?阿媚什麽時候說過你嚴厲?您對女兒那是愛之深,責之切。女兒感激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怪您?”


    蔡斌終於忍不住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伸手點點小女兒的腦門:“你呀。你們姊妹幾個裏,就屬你最鬼,最會哄人!”


    蔡嫵不依地扭過頭,捂著自己被點紅的小腦門,笑衝阿婧和蔡平,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蔡斌任由她作怪,轉身對蔡平說:“過兩日江家來人,你準備準備。到時候和阿公一起去見見人。”


    蔡平點著頭,低聲應諾。眼睛揶揄地瞟了瞟臉色緋紅的大妹妹蔡姝。迴轉過來,正好見小妹妹滿頭霧水地迷茫模樣,不由輕笑道:“阿媚,怎麽了?你也想婆家了?”


    蔡嫵聞言兇巴巴地抬起頭,狠狠地瞪了一眼蔡平。然後低下頭繼續自己的納悶:咦?這不年不節的,怎麽奶奶娘家人來了?而且看她阿姊這模樣?不會是……許親了吧?這……這才多大就許親。會不會隻是前來問名?不過阿姊和祖母的堂侄孫算不算上近親?


    蔡嫵一想到這兒,立刻就掰手指頭數服數。等數完才鬆口氣:還好還好,雖然沒出五代但好歹出了三服了,生傻子的幾率應該不是太高。


    蔡嫵拍著胸脯輕輕歎口氣,搖搖頭暗道:哎,這會兒人可真早熟!想她前世這個年齡時,她還抱著西遊記崇拜齊天大聖呢。到了這裏,人姑娘竟然都被拴婚了。前幾天聽李女說什麽來著?拴了婚的姑娘,不容易被老天爺收走。這麽想來,拴那麽早可能也跟阿姊小時候身子弱有關。


    嗯,還好她小時候身體挺好,不會出這事。萬幸,萬幸。


    可憐蔡嫵雖是想到了一部分原因,可惜結論卻完全跑偏。這也就造成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皆以為自己是自由身的錯覺,從來有了以後一連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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