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太皇太後生前恢宏的大殿,入目皆是白色的挽聯。


    眾人身穿白衣,神情肅穆,低頭不敢直視正在上香的帝王。


    新皇將香剛剛插穩,便見一支香驀地斷了一半,新皇眼皮子一跳,隻覺事情不好,正待轉身之際。


    淩空,一股殺意襲來,直衝自己而來。


    那一排排捧著招魂幡的小太監中,一人抬頭,利索地從腰中掏出一把軟劍,便直刺了過來。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眾人誰都沒有料想到這一步,幾個侍衛連劍都沒拔出來,更別說來得及上前,轉眼便見新皇躺在了血泊中,胸口的白花被染了個通紅。


    “抓刺客!”


    不知是誰驚醒了過來,眾人紛紛反應過來,拔劍帶刀的侍衛們圍了上去,同那刺客纏鬥了起來。


    尖叫聲、雜亂的腳步聲、刀劍相交的器械聲,一並交雜起來。


    眾人腦中除了恐懼,頭腦一片混亂,跟著人群亂跑了起來。


    隻有在角落的陸良玉,將所有的一切,看了個清清楚楚。


    她自然是看得清楚,從新皇進入大殿後的一舉一動,眾人的反應,都盡收眼底。


    那支香,自然是提前做過手腳的,也是某種信號。第三支香斷之際,便是動手之時。


    新皇如何看自己,如何不敢直視秦希澤。她均心知肚明。


    那個刺客佝僂身形,躲在一群太監中,讓人看不出端倪。但刺客動手的那一刻,陸良玉看見了。


    那人出手極快,一把軟劍沒有絲毫的猶豫,帶了幾分果決,毅然決然地刺向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其實,就連新皇的表情,陸良玉都看得一清二楚。


    刺客出現的時候,新皇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滯,隨即慌亂地向後一倒,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掙紮間,那把劍,就已經到了胸口。


    陸良玉親眼看到,新皇緩緩倒地。


    隨即像是想起什麽,第一眼還是望向了她,眼中全是擔憂。


    但很快,他便看到了陸良玉身側的秦希澤。


    新皇瞪大了眼睛,秦希澤就直直地站在了陸良玉的身側,麵色冷淡,無悲無喜,似乎死的隻是個陌生人。


    眼前二人的手,緊緊相握,一看就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新皇這才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似的,渾身一顫,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方才為什麽會怕那個男人了。


    不是因為那張相似的臉,而是因為那相同強大的氣場。


    他,就是秦希澤本人。


    這樣的秦希澤,如此的熟悉。新皇腦中閃過無數的迴憶,秦希澤如何教他識字、讀書,如何教他修身治國之道。


    甚至,那日,秦希澤喚他來,如何麵色蒼白中,帶了幾分輕快地喜悅,拜托他前去打兩隻大雁下來的場景,也曆曆在目。


    “阿齊,我腿有傷。如今看上了一個女子,勞煩你去幫著打兩隻大雁下來,好去提親。”


    他如何歡喜地應了下來,在野外等了許久,用拙劣的箭術,帶迴了兩隻大雁。


    那時的他腦中總在想,到底是怎麽樣的女子,才能入了堂堂鎮南侯的眼。


    新皇一口心頭血便嘔了出來,後悔自己發現這個事實太晚了。


    如今想來,那個冒牌貨長得再像,如何能冒充得了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勢滔天的鎮南侯。


    新皇想到此處,忙是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伸手抓過來一個侍衛,想要告訴他,是鎮南侯下得手。


    但,一張口,血便噴湧了出來,他的喃喃,注定消失在嘈雜聲中。


    “什麽?陛下您想說什麽?”


    那侍衛俯下身子,將耳朵靠在新皇的嘴邊,極力想要聽清皇帝最後的遺言。


    一切都隻是徒然。


    新皇大抵意識到了這點,將眼睛死死看向那個方向,那兩人,已經背轉身子,往大殿外走去。


    新皇眼睛瞪得老大,也隻看到了陸良玉的一個挺直的背影,一抹淡藍色衣角,毫不猶豫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一如他第一次見到她之際。


    那刺客招式兇猛,打得宮裏頭的侍衛節節後退。


    驀地,一三角眼的男人出現,一把利劍耍得密不通風,三下五除二,奪下刺客手中的劍,將人擒住了。


    侍衛們一擁而上,人人都怕擔了護駕不力的責任,都想搶個功勞,那人身上頓時插了十幾把數不清的劍,血染紅了素白的喪衣。


    刺客的臉高昂起來。


    驀地,陸良玉聽到身側的彩蝶驚唿一聲。


    她迴過頭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少年本是嫩白秀氣的臉,染上了風塵,粗糙皸裂,甚至眼角還有一塊舊傷,看著多了幾分狠勁。


    嘴角流出一抹嫣紅的血,恍惚間,陸良玉看到了那個秀氣塗抹胭脂的少年。


    隻那雙眸子,已經一動不動。


    陸良玉轉身,扶住了身子已然癱軟的彩蝶,低聲警告道:“不想死,就快走。”


    彩蝶身子軟綿綿的,心亂如麻,隻覺唿吸不過來。


    最後迴頭望了一眼那人,那人的頭顱卻早已垂下,被十幾人密密麻麻圍在一起,連身影也看不見。


    陸良玉拉了她一把,順著人群走了出去。


    鎮南侯府的人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秦希澤將陸良玉托付給了飛淵,這才叮囑道:“直接迴家去,等我。”


    陸良玉知曉,必然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做,當下也不囉嗦,隻按住他的手使了點勁,叮囑道:


    “早點迴來。”


    “好。”秦希澤迴握住她的手道。


    二人果斷分別。


    宮裏頭皇帝被殺,刺客已經伏法。眾人都匆匆往宮外走去。


    陸良玉親自扶著彩蝶上了馬車,她已經渾身癱軟,兩眼通紅,一張臉比白粉更要白上幾分,沒有絲毫血色。


    馬車緩緩駛動,彩蝶一張口,想要說句話,眼淚便落了下來。


    “別哭。”陸良玉搖頭,小聲阻止道。


    現在還在宮裏頭,附近都是各個世家大族的車馬,哭聲不免顯得有些突兀。


    任何一點容易引起旁人懷疑的事情,都不能鬆懈。隻有萬分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彩蝶忙閉上了嘴,眼淚卻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像斷線的珠子。哭得渾身顫抖。


    陸良玉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小聲安撫著彩蝶。


    此刻,寂靜的宮殿,除了車馬咕嚕嚕的輪子轉動,隻有隱隱的哭聲傳來。


    陸良玉閉上了眼,腦中浮現出方才少年的模樣,心下歎了口氣。


    一下子,又死了兩個人。


    也許人生,總是這樣不斷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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