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忍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福康安終是鼓起勇氣開口問她,


    "你為何把藥倒掉?"


    "嗯?"此時明珠正坐在桌前繡手帕,不懂他怎會這樣問。


    "我迴來便覺屋中有很濃的草藥味兒,蘇果說你最近在喝藥,可也不至於將屋子都熏出味兒,因為我對氣味兒很敏感,就好奇在屋中尋看,發現一盆長青盆栽的葉子有些枯萎,太過異常,我剛一湊近,便聞出那土中竟散發著草藥味兒……那藥不是調理身子的麽?你為何偷偷倒掉不肯喝?"福康安試著揣摩她的心思,


    "是聞不慣那苦味兒?"卻又覺不可能,"可你又不是孩子,還怕苦?明珠,我們成親三個多月了,你不想要個孩子麽?既然身子不適,便該遵從醫囑,好好調理才是。"


    說了這麽多,她並無反駁,也無解釋,福康安有些心急,"怎麽又不說話?你若有什麽想法,可以明白告訴我,莫要總是藏在心裏一個人撐著,我是你的夫君,不僅可以與你分享喜悅,也可以與你分擔苦痛。"


    這麽久以來,明珠已經習慣了自己承受,不希望也不需要誰替她分擔什麽,陰暗的情緒一個人受著也就罷了,告訴旁人,人聽了心裏堵得慌,又幫不上什麽忙,何必多此一舉呢?


    還有一種可能,福康安想到就心痛,這也是他遲遲不敢問她的原因,"難道因為你不喜歡我,就故意不想懷我的孩子?"


    他也是會想,她什麽都沒說,他已浮想聯翩,對於他怪異的思緒,明珠甚感拜服,隻好停下手中的針線,如實相告,


    "你不知道我聞了多少年藥味兒,我母親一直身子不好,都是我為她熬藥,我常常在想,到何時,我娘才能不用吃藥,不必遭受病痛折磨,身子徹底好起來。


    後來,她終於不再吃藥,因為……她再也睜不開眼,張不開嘴……


    這些年,我若有風寒或是發熱,都忍著不肯請大夫,不願喝藥,因為那味道,容易讓我想起我娘。


    這次是太夫人請人開了藥,我不得不喝,母親許久都未入我夢了,自我喝藥開始,幾乎每晚都能夢見她,又甜,又痛。


    我沒有將藥倒掉不喝,隻是將喝剩的碗底,倒在了盆栽中,聞著它,像是迴到了我最初的那個家,如同我娘還在身邊一般,飲鴆止渴……"


    她的聲音明顯哽咽,臉上卻無淚,看似十分平靜。這是她頭一次,願意跟他提起她母親,說出她內心的感覺,福康安既覺欣慰,又愧疚不已,


    "原是我誤會你了,又害你憶起傷心事,你一定在怪我罷?"福康安起身,來到她身後,俯身擁住坐著的她,貼上她麵頰,安慰道:


    "明珠,你且放心,今後有我陪著你,你再不會孤單,你娘未能得到的幸福,會加倍積攢在你身上,這一生,我都會給你無以複加的寵愛。"


    他的誓言,明珠聽來無動於衷,"我不要什麽,你不記得?"


    "不要承諾,我記得,"想起她曾經的話,福康安忙道:"我不說空話,隻做不說。"


    最近這幾日明珠並未再繼續喝藥,"那藥才喝了幾日,月初我便來了月事,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真的管用。"


    原來這個月她來過月事了,"月事結束了麽?"


    "結束了。"道罷忽覺不對,明珠忙改口道:"沒有!"


    不承認也沒用,福康安笑話道:"聰明的明珠幾日不見我變成了小呆瓜,下次說謊前先打好草紙!笨!"說著他將她打橫抱起,明珠驚唿一聲,"別!小心……"


    話未說完,已聽他輕唿出聲,


    果然還是……明珠睜大了雙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所措,尷尬解釋,"不是我故意,我說了小心……"


    "說的時候已經進去了!"眼見她愣愣地看著繡花針隔著衣服刺進他臂膀中,福康安問她,"疼不疼?"


    他傻了麽?她怎麽會疼?"又不是刺到我。"


    "所以你就隻管看著,也不拔出來?"


    明珠恍然大悟,趕緊拔出繡花針,順口問他疼不疼。


    針紮一下而已,本不算什麽,可是難得她關心,福康安自該裝一裝柔弱,"很疼,紮的有些深,我覺著出血了,你看看。"


    "放我下來,"明珠掙紮著,福康安順勢將她放下,哄騙道:"我手臂疼,你幫我解了衣衫瞧瞧。"


    她平時做女紅也會偶爾不小心刺到手指,不過冒出一點殷紅而已,哪有他說的那般誇張,"小題大做,騙人!"


    "真的哎!"


    他倒挺會裝,明珠輕哼道:"你當我沒被紮過?"


    "可你手狠紮得深啊!"


    明珠迴眸,問他,"很疼?"


    福康安連連點頭,作可憐狀,明珠卻輕描淡寫地迴他一句,"忍著。"


    "啊?哎!可憐啊!"福康安哀歎道:"沒人疼沒人愛啊!"


    任他再怎麽裝模作樣,明珠也不理會,收了針線鋪被欲眠,福康安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當了二十多天和尚,今晚我要開葷!"


    明珠暗歎他一迴來她就不得安生!


    這邊廂,言出必行的多羅真的去了一趟慈寧宮,給太後請了安,又問起福長安,太後說他在尚書房還未歸來。


    得了太後允準,多羅便著了太監小旭子帶她去往尚書房,當是時,他們剛剛散學,準備學騎射。


    多羅也不羞澀,對著眾人揚聲問,"誰是福長安?"


    眾人麵麵相覷,永琰上前問她,"你是何人?敢來尚書房?"


    多羅才不怕這質問,"本格格是和親王之女,太後許我來的!怎麽?你有意見?"


    "和親王?那不是我堂兄麽!"想不到他還有個這麽大的漂亮侄女,永琰哈哈笑道:"叫聲叔!"


    多羅從未見過他,瞧了他一眼,不屑揚首,"哼!十多歲的小屁孩!膽敢占本格格便宜!"


    小旭子在旁小聲提醒道:"多羅格格,這可是十五阿哥,的確是和親王的堂弟啊!"


    "可我比他大呀!"再糾結下去隻怕吃虧,多羅不耐煩道:"我又不找你,我找福長安!"


    忽聽一少年開口道:"你找我做甚?我不認識你。"


    多羅聞聲看去,但見那少年果如烏爾木所說,眉清目秀,長身玉立,美中不足,下巴左側似有一道小疤痕。


    "你就是福長安?你三哥福康安叫我來給你送東西。"


    "送什麽?"福長安不覺納罕,三哥常在朝中行走,有事自會親自來見他,怎會叫個女子前來?


    多羅朝他招招小手,甜甜笑著,"你過來我告訴你。"


    待他走近,多羅負手輕晃,眸帶天真地看著他,"給你送個朋友,就是我,多羅格格。"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倒令福長安很難為情,怕旁人再笑,他隻好領她去別處,"借一步說話。"


    身後有人起哄道:"多羅格格!我也想跟你做朋友!"


    多羅迴頭,朝他們扮了個鬼臉。


    帶她離開人群,福長安又問,"三哥讓你找我有何事?"


    這孩子怎麽跟福康安一樣囉嗦,不愧是兄弟倆,"才剛我已經說了,還問?"


    送朋友?明顯開玩笑,福長安搖頭轉身,"沒事我走了。"


    "哎,"多羅一愣,"你就這麽走了呀?"


    不然呢?"你想怎樣?"


    "嗯……"多羅眼珠一轉,提議道:"咱們比比功夫罷!我若贏了,你就要把我當朋友,跟我玩兒!"遂又問他會什麽。


    福長安道:"我會用劍。"


    "正好!"多羅抽出腰間鞭,"我會這個,咱們比試比試,看誰厲害!"


    "那好罷。"女孩子找他比試,他總不能退縮,提劍讓她出招。


    福長安劍法學得不錯,隻是與她不熟,又念在她是女子,不意傷她,才招招留手,而多羅一心想贏,鞭鞭想敗他,一鞭抽到他手腕,趁他恍神間,又甩一鞭卷走他手中劍。


    "哈!我贏啦!"多羅拍手稱快,見他去看衣袖,忙湊近問他,"是不是很疼啊?"


    這還需問?福長安抬首,看她一眼,"你猜。"


    本想跟他做朋友,卻又弄傷他,多羅心中有愧,撇撇嘴,"抱歉啦!不是故意想傷你,隻是想贏你嘛!不然你不跟我做朋友啊!"


    "我又沒說不跟你做朋友。"


    "是麽?你不早說!早知道我就不這麽拚命了!"多羅趕忙叫來小旭子去拿紗布幫他包紮手腕,福長安隻道不必,"小傷無礙。"


    "包起來好得快些,免得生膿。"


    她這麽一說,福長安咽了口唾沫,頓感惡心,隻好依她,作了簡單包紮。


    而後兩人坐在草地上,稍作歇息。


    多羅偷瞧他一眼,見他正望向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麽,便好奇問了一句,"哎,你覺得我漂亮麽?"


    這女孩,頭一次見他竟這麽問,她倒好意思,福長安不知該如何評價,隨口迴道:"還好罷!"


    "什麽叫還好!"這個迴答多羅不滿意,"那你嫂嫂漂亮麽?"


    他的嫂嫂可不止一個,"哪個嫂嫂?"


    "瑤林哥哥的夫人啊!你三嫂。"多羅隻與她相熟。


    "還好罷!"


    他怎麽看誰都是還好!多羅又問,"那我跟她比,誰更漂亮?"


    "她……"福長安統共也沒見過幾次,再說嫂嫂是三哥的女人,他也不可能盯著人看啊!隻是略有個印象,"嘴唇挺漂亮,是鵝蛋臉,而你……"側臉看了看多羅,多羅故意朝他眨了眨大眼睛,唿閃的睫毛又濃又翹,很是迷人。


    然而福長安的關注點似乎並不在這兒,隻見他微微皺眉,誠心請教,"你這……是包子臉罷?"


    "啊?"等了半晌等來這麽一句,多羅嘟嘴嚷道:"你才包子臉呐!我小嘛!當然臉圓啦!長大了就會變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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