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長風燥熱。


    蕭弈凝視兄長的頭顱,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當年那個溫潤如玉、舉止謙和的貴族郎君。


    曾不遠千裏趕赴蜀郡,隻為看一眼他這個素未謀麵的弟弟。


    曾在他受了母親的委屈之後,領他迴府,親自給他端來一碗牛肉麵湯,輕撫他的後背,溫柔地喚他“阿衍”。


    蕭弈閉了閉眼。


    他用錦布包住頭顱,交給十苦:“帶迴去,好好安葬。”


    宮樓的禁軍圍了過來。


    為首的禁軍副統騎在馬上,手持長戟,冷傲道:“卑職給雍王殿下請安,殿下初迴長安,有所不知,這叛賊頭顱,是皇後娘娘親口吩咐掛在城樓上的,沒有娘娘懿旨,任何人不得擅自——”


    寒芒乍現,猶如天光。


    九尺陌刀,驟然劃過副統領的脖頸!


    他臉上還保持著冷傲的表情,頭顱卻狼狽地滾落在地,一直骨碌碌滾到十言的馬蹄旁才停止。


    他的顱腔噴湧出鮮血,高大的身子在馬背上歪了歪,很快栽倒在地。


    其他禁軍頓時驚恐不已。


    他們咽了咽口水,望向蕭弈的目光哪裏還有剛剛的怠慢。


    蕭弈收刀,漫不經心地催馬朝宮中而去:“這天下,姓蕭。”


    行至禦書房。


    大內總管連忙笑眯眯地向他行禮:“奴才給雍王殿下請安!殿下一去二十年,歸來時卻帶迴了西南十郡,大大拓展了我國疆土,乃是我大雍的英雄哩!”


    拍完馬屁,卻見蕭弈一臉不耐。


    他輕咳一聲,連忙進去通傳。


    蕭弈被引進禦書房。


    禦書房布置風雅,隻可惜絲毫不見奏章、國璽等物,滿室墨寶書香,牆壁掛滿古畫,不像是一國之君的書房,倒像是哪位文人墨客的山居。


    窗下跪坐著一位男人。


    穿素白墨竹紋常袍,頭戴金冠,側顏俊美,正認真地在宣紙上勾勒一副工筆畫。


    許是身體不大好,他沒畫多久,就用手帕捂住嘴劇烈咳嗽,卻惹得唇瓣更紅,俊臉上也浮現出潮紅,病弱中呈現出月光般昳麗清絕的美。


    蕭弈看著他。


    這個男人,就是他的父親。


    大雍朝堂上,最沒有存在感的男人。


    蕭弈實在沒有行禮的欲望。


    他落座,隨手端起一盞香茶,慢悠悠輕撫茶蓋:“才從西南迴來,特意進宮,向父皇請安。”


    蕭煜抬眸。


    打量蕭弈片刻,他溫和道:“這些年,阿衍過得好不好?”


    蕭弈挑眉,態度不善:“你覺得呢?”


    “阿衍恨朕?”


    “你縱容她,害死了你的嫡長子,甚至把他的頭顱,懸掛在宮樓上示眾。忠奸不分,你枉為人君。見死不救,你枉為人父。”


    蕭煜似乎沒料到,初次見麵,就被這個兒子劈頭蓋臉地痛罵一頓。


    他收迴視線,靜靜地提筆舔墨。


    欲要在紙上繼續勾勒竹葉,握筆的手卻有些顫抖。


    半晌,他輕聲道:“她喜歡。”


    “她還喜歡蕭家天下,你是不是也要拱手相讓?”


    蕭煜沒吭聲。


    蕭弈本欲吃茶,見他如此姿態,內心對這所謂的父親失望至極,哪裏還有吃茶的心思。


    他起身,敷衍地行了個退禮,離開了禦書房。


    細密竹簾,讓透進來的陽光變得格外溫柔。


    蕭煜掩拳咳嗽了幾聲,雖是天子,可眼中卻盡是落寞。


    蕭弈踏出門檻。


    十言等候在外,低聲道:“劉公公剛剛過來傳話,說文武百官都等候在高陽殿,等殿下過去吃接風酒。幾位皇子殿下也在。”


    “不去。”蕭弈走下台階,“王妃可有消息?”


    十言跟上:“天樞暗衛已經分散潛入到長安市井,如果王妃在長安的話,半個月內,肯定能查到線索。”


    蕭弈頷首。


    十言亦步亦趨,望了眼高陽殿的方向,擔憂道:“您初迴長安,就不給那些世家大臣臉麵,會不會招惹禍患?卑職聽說,大雍朝堂,幾乎被世家大族把持,他們的權勢,甚至隱隱淩駕於皇權至上……”


    蕭弈牽住韁繩。


    他翻身上馬,不耐勾唇:“一群靠祖宗蔭庇的碩鼠,何必給臉?”


    說完,一夾馬肚,朝宮外疾馳而去。


    十言目送他遠去。


    年輕的雍王殿下鮮衣怒馬,姿態囂張。


    偏偏,他有囂張的資本。


    十言情不自禁地讚歎:“史書上記載的梟雄,大約便是如此氣度吧?這天下,再沒有人能叫我家殿下低頭屈膝……”


    ……


    “給祖母請安。弄丟了南嬌嬌,對不起。”


    南府,正廳。


    蕭弈老老實實地跪在蒲團上,低下頭。


    廳堂裏坐滿了南家人。


    南老夫人端坐在上,從前瞧著慈藹豐腴,如今已是瘦了一圈,老眼紅腫,眼角多出許多細密皺紋,顯然天天以淚洗麵。


    她別過臉,掩麵而泣,顯然是不想看見蕭弈。


    廳堂一側,坐著二房的江氏和南慕夫妻以及嫡子南承禮,另一側坐著三房的程葉柔和南廣夫妻,以及剛滿一歲的幼子。


    眾人都是看著南寶衣長大的,將她視如珍寶,並沒有因為蕭弈身份高貴,就不去責怪他。


    江氏還算冷靜,質問道:“承書寫了信過來,說是你母後綁架了嬌嬌……蕭弈,你怎麽能由著你家裏人欺負嬌嬌?!”


    蕭弈沉默。


    程葉柔把寶寶交給奶娘,對蕭弈側目而視,沉聲道:“隻怕咱們全家,都被這個負心人騙了!他是大雍皇子蕭道衍,可當年婚書上寫的名字,卻是蕭弈。所以那封婚書,根本就是無效的!蕭弈,你把我們全家人當做白癡,蓄意騙婚,辜負嬌嬌愛慕,其心可誅!”


    一番話,說得老夫人更加傷心。


    季嬤嬤跟著抹眼淚:“老祖宗,您別哭了,哭了兩個月,再哭,這雙眼都要哭瞎了……”


    一片憤怒悲傷的氣氛中,南廣嗑著瓜子,瞅一眼蕭弈。


    這廝戴著蟠龍金發冠,是大雍皇子哩!


    說不定將來,還能當大雍皇帝!


    他眼饞不已,清了清嗓子:“那什麽,我說兩句啊,其實阿衍並不是有意辜負嬌嬌的,阿衍這些年過得也很不容易,咱們大家都是長輩,要多體諒他——”


    “你閉嘴!”


    南家眾人異口同聲。


    南廣驚恐閉嘴。


    ,


    南帽帽寒食散石發和擲果盈車,都是兩晉時期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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