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


    窗外烏雲壓境,天色暗了下來,眼見著又是晚來天欲雪。


    餘味領著兩個小侍女,點燃青紗罩燈,隨著一團團火光亮起,整座書房重新明亮溫暖。


    屋外北風唿嘯。


    南寶衣捂著青瓷手爐,盯著沈議潮的側顏出神。


    片刻後,她忽然挽袖,殷勤地為他研墨。


    她溫聲道:“沈公子有經天緯地之才,小女欽佩。既然公子擅長夜觀天象、占卜問卦,不知能否幫小女算算南家運勢?小女必以重金相贈。”


    沈議潮拒絕:“無聊。”


    南寶衣噎了噎。


    也是,這貨出身王公貴族,自然看不上她的重金酬謝。


    她懶得再替他研墨,繼續焐著手爐。


    焐著焐著,她注意到賬本底下壓著的一張紙。


    紙上隸書小字極為風雅:


    赤地千裏,餓殍茫茫;潛龍在淵,青雲直上;良禽擇木,白衣卿相。桃花煞血,兩世國望。


    南寶衣挑眉。


    “赤地千裏,餓殍茫茫”,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指的應該是今年蜀郡的旱災和饑荒。


    沈議潮竟然連這個都算出來了?


    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白衣勝雪的少年,燈下姿態端莊自持,正處理與糧食有關的賬冊。


    他看著不近人情,但是大約也念著蜀郡饑荒,不願意百姓被餓死,才主動幫忙的吧?


    “潛龍在淵,青雲直上”,說的是權臣大人。


    “良禽擇木,白衣卿相”,大約是指沈議潮自己。


    良禽擇木而棲,他選擇效忠權臣大人,才有雞犬升天的可能。


    令人費解的是最後一句話。


    “桃花煞血,兩世國望……”


    她下意識低吟出聲。


    沈議潮冷淡道:“這是我除夕夜占卜出的星象,前麵幾句很好理解,最後一句,倒是稀奇。‘桃花’是劫,往往代指女人引起的災難,根據我的經驗判斷,恐有妖姬禍世。”


    南寶衣沉默。


    “兩世”的字眼,實在太過刺目。


    所以“桃花煞血”,指的應該是她吧?


    如果按照沈議潮的解釋,那麽禍世的女人,是她……


    她有些不適,放下青瓷手爐起身離席。


    走到廊廡裏,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雪花飄搖,漸漸呈鵝毛之勢。


    她隻穿著單薄的襖裙,繡鞋踩在青磚上十分冰涼。


    自打重生歸來,她從沒有想過傷害不相關的人,甚至就連蜀郡饑荒,也是抱著盡量救人的態度。


    她最大的願望,是帶著全家一起過好日子,是嫁給一位頂天立地有權有勢的好兒郎,怎麽就成了禍水呢?


    雪花被寒風吹到眼睫上,有些清寒。


    她揉了揉眼睛,卻覺身上一暖。


    她仰起頭,權臣大人不知何時跟出來的,正把他的貂毛大氅,裹上她的肩頭。


    “二哥哥……”


    她摸了摸暖暖的貂,努力揚起甜甜的笑容。


    她是不想被人看見委屈的。


    蕭弈垂眸看著她。


    簷下風燈搖曳,籠火照亮了她白嫩嫩的小臉。


    眼圈紅紅的,明明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了,卻還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嬌貴又甜美。


    在他麵前,用得著偽裝嗎?


    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別把自己想成禍國妖姬。”


    小姑娘曾屢次在他麵前提起過前世的夢境。


    如果一定要找到符合卦文裏的兩世之人,那麽一定是她。


    南寶衣低頭擺弄貂毛,低聲道:“我也不願意多想的,可是……”


    蕭弈俯下身,溫柔地捧起她的小臉,“南嬌嬌,怎麽會是禍國妖姬呢?”


    南寶衣對上他的眼睛。


    權臣大人,是在安慰她嗎?


    蕭弈一本正經:“禍國妖姬,首先得有美貌和身段啊!你看你容貌勉強過得去,但身段就差遠了。前麵和後麵幾乎沒有區別,這般幼稚,能勾引得了誰?”


    南寶衣:“……”


    我謝謝你的安慰呀!


    我謝謝你全家呀!


    剛剛醞釀出來的憂傷消弭無蹤,隻剩下鋪天蓋地的羞怒。


    她不忿地扭轉身,低頭瞄了眼自己的胸口。


    也不算很平啊!


    好想揍他一頓啊!


    不過轉念一想,前世她毀容了,而且還隻是個卑微的小宮女,在蕭弈出征以後,孤獨淒慘地死在了冰窖裏。


    死都死了,她還怎麽禍國殃民?


    沈議潮那個半吊子,卦文都解釋不對,果然還是火候不夠!


    想通之後,她不惱了,梗著脖子瞪向蕭弈:“我遲早會有好身段的,很婀娜,很窈窕那種!”


    “嬌嬌真有誌氣。”


    蕭弈微笑著誇獎。


    正好餘味過來請,說是小花廳的晚膳已經準備妥當。


    夜雪紛紛揚揚。


    南寶衣提著過於寬大的貂毛大氅,步態優雅地穿行在紅漆廊廡裏,步搖伶仃,環佩玉聲璆然。


    她好奇道:“二哥哥,我若真的是禍水,你還會寵著我嗎?”


    “南嬌嬌永遠不可能成為禍水。”


    “為何?”


    冬夜無邊,風燈爛漫。


    少年負手,笑容灑脫而溫柔:“因為哥哥會替你禍亂天下啊。”


    猶如羽箭射中心髒。


    南寶衣胸腔裏蔓延開奇怪的感覺,好一陣麵紅耳熱。


    ……


    夜漸漸深了。


    寢屋裏燃著地龍,燈火葳蕤。


    荷葉認真地鋪床,不時看一眼窗邊。


    她家小姐自打從朝聞院迴來,沐過身換過寢衣,就捧著小臉趴在窗邊,時不時對著落雪傻笑,十足十的一副癡相。


    她把黃錫湯婆子放進被窩,又解開帳幔,喚道:“小姐,時辰晚了,該就寢了。”


    小姐像是沒聽見,仍舊彎著眼睛笑。


    冰涼涼的雪花落在麵龐上,也不嫌冷。


    她隻得抬高聲音:“小姐,您今晚還睡不睡了?明兒一早,府裏還有客人來拜年呢!”


    喊完,卻注意到南寶衣滿頭檀發散在腰際,襯得那把腰不堪一握。


    寢衣微敞,露出白嫩的細頸和鎖骨,在往下,線條微微起伏,已初具少女的窈窕之美。


    豆蔻之年的姑娘,像是春日嫩柳,在冬深春淺之時,悄然開始抽條,漸漸褪去幼時的圓潤和稚態。


    “荷葉,”南寶衣眉眼彎彎,“我才剛與二哥哥用過晚膳,卻已經有些想念他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每每想起他時,就有些臉紅心熱。誒,他大約又讓我生病了。”


    荷葉搖搖頭。


    自家小姐越發癡傻了,也不知在說什麽胡話。


    ,


    八千字沒有失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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