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瑞雖然是今天的召集之人,但她卻很明白,她隻是一個信息的收集者,處理東海的事務,楚不返才是權威。


    楚不及畢竟年輕,有點按捺不住,見大家都不吭聲,大哥也沉浸在思索之中,終於憋不住問道:“大哥,我們要稟告官府嗎?”


    楚不返聞言輕輕掃了他一眼,似乎在責怪他沉不住氣,他便立即低下頭去。


    楚不返又冷哼了一聲:“如果官府有力,就不會有今日的楚家了。”眾人聞言默然,流寇分散固然是難以徹底清剿,但是官府無力,或是無意,才是剿而不滅的根本原因,甚至是助長賊人的氣焰。


    楚不返平時寡言,但是在處理東海的事情上,條理卻非常清晰,說話也是侃侃道來,心思緊密。


    “如果要稟告官府,這些追查都是我們暗地進行的,沒有實際的根據,官府不會輕信。如果通過其他方式施壓,按照官府的行事方式,必定是大張旗鼓地追查,那些官僚,要麽對這些事情不上心,要麽就想著怎樣邀功,敵人便會聞風而動,東海這麽大,要躲藏太容易了。”


    “即便是官府沒有這樣的齷齪,認真追查,但東海沿岸駐兵,真算得上水師,有作戰能力的,除了這兩年福州訓練出來的千餘人,其他在陸地上打打還可以,可敵人怎麽會蠢到上岸給你打呢?上了船出海,就是被打的份,那些海盜倭寇,靈活如海鰍,你要認真去尋它捉它,平常的方法根本是行不通的。去了也是損兵折將白白送死。”


    這樣帶著嘲諷意思的話,從他冰冷的嘴裏不帶變調地說出來,寶瑞竟覺得汗顏,這就是阿一統治的江山啊,她隻覺得作為皇帝的好友,竟是一種慚愧了。


    楚不返又低語:“更何況,東海這麽大,我們楚家,能管得了多少?”這句話似是對他自己說的,但卻象釘子一樣敲進眾人的心裏,是啊,一個東海楚家,能管得了多少呢?


    大家都默默地坐著,麵前的茶都要冷了,還是寶瑞特地帶來的武夷山大紅袍,泡的本是功夫茶,要慢慢品,但現在大家都沒有心思也沒功夫去喝這功夫茶。


    無煙無事,見主子們都這個樣子,就鬼使神差地站起來倒去冷茶,給每人都添了熱茶。


    楚不返沉思之間,居然取了一杯飲盡,其他人見狀,也不約而同地喝了起來,喝完,才又相視苦笑。


    楚不返又飲了一杯,開口道:“我想起了十二年前。”


    在座的人都知道十二年前島上發生的悲慘戰事。寶瑞幾人隻知道那是一次東海楚家百年來抵禦的一次外來侵略,也是從楚不及嘴裏得知的,在那場戰役中他們失去了母親,父親致殘,楚不返年僅十七就繼承了家業,但怕觸及傷痛,具體的情況她也沒有問。


    最年長的大叔伯一邊迴憶一邊緩慢地述說起十二年前的往事:“十二年前那件事,發生在十月的白天。那時暴風天氣剛結束。我們東海的防衛雖然謹慎,但是仍然被殺得措手不及。上島圍攻的船都不象現在的大船,估計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大小小就象蒼蠅一樣密集在海上衝殺上來。瞭望塔很早就發現情況,鳴了警鍾,等敵人衝上來的時候,島上已經做好了應戰的準備。”


    寶瑞細心地遞上茶水,大叔伯喝了一口,又陷入深深的迴憶中,目光有些茫然。其他人也沉浸在迴憶裏,楚不及年輕的臉上露出悲痛,而楚不返的冷漠卻不知是訴說著什麽。


    一會大叔伯又說:“以前也有不少類似的情況。楚家在這島上立足,自己耕田開荒,自己建起村寨,除了是在海上,和一般的莊園相似,這裏的位置,離溫州福州都不遠,前往最近的城鎮也方便,不過三個時辰的船程,後麵就是流求島。我們的巡防船,也是靠著這樣位置的便利,在附近打海盜。人說東海楚家是東海最後一道防線就是這樣來的。”


    大叔伯說的話長,就不自覺地說起閔語,楚不及隻好低聲重複解釋。


    “可正是因為這樣,那些歹人不但把東海楚家視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也貪圖這個島的好處。如果把楚家趕盡殺絕,占據這個大島,以後他們就沒有顧忌了。不知道他們怎麽商議聯繫地,最後那些散亂的海盜流寇,都集中到了一起,就在十月初六那日,侵上島來。東海楚家世代習武,又有了應戰的準備,對付這樣的襲擊是很平常的。但是那天來的敵人實在太多,連續半月沒有下雨,特別幹燥。他們邊殺邊開始放火。”


    “當時島上有將近六百人,除了應戰,還要滅火,村寨是我們的棲身之地,還有兩百多年來的積累,東北麵還有林子,燒毀了楚家就真的完了。所以一部分人和敵人顫抖,一部分人分去搶救火情。天幹物燥,火勢起來很快。敵人都是海上殺人不要命的匪徒,雙方拚殺起來都殺紅了眼。從中午一直殺到傍晚,太陽曬得很裂,我們從海岸一直被逼退到現在村寨門口,遍地都是屍體,沙子都被血染紅了。”


    大叔伯說到這裏,握住茶杯的手竟微微抖了起來,雙目赤紅,那場惡鬥的兇殘,竟然讓這樣知天命的老人無法抑製情緒。


    楚不返接了下去,他不願意由這位長輩去迴憶和訴說那慘痛的往事。


    “都說這是東海楚家百年來最大的一場惡鬥,也是百年來楚家的一次大捷,最後的結果,幾乎將來人全殲,清點敵人的屍體,完整的有七百八十二具,燒了一天一夜。我們東海楚家,當場戰死二百多人,七百對二百,是我們勝了。”


    “可是,重傷,燒傷致殘的,還有一百五十多人。家主重殘,當家主母,懷胎四月,重傷小產,當場而死,之後,重傷不治的人,陸續死去的超過百人,村寨被燒去大半,楚家本家人,在這一役後,隻餘二十餘人。那年冬天,大家都擠在大棚裏過的夜。用了三年時間,村寨才慢慢恢復了元氣。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就是敵人在這一役後遭受重創,花了好多年才復甦,我們也才得以喘息。”


    寶瑞的手被遠昊緊緊握住,才止住戰慄,楚不返口中所說的家主,正是他的父親,當家主母,正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的母親懷胎四月,如果不是戰死,他們兩兄弟現在應該還有弟弟或者妹妹。不難理解,作為楚家當家之人,必須身先士卒,但是那樣死去太過悲慘了。


    這樣的故事,楚不返卻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象是隻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在座的長者已經老淚縱橫,楚不及的雙拳緊緊捏著,那時他隻有七歲,應戰之前,老人婦孺都被藏在楚堡壘的地下室裏,戰鬥的慘烈,他沒有親眼目睹,隻能隱約聽到撕殺之聲。但是楚不返,他的大哥,卻是在場的,他還知道,大哥身上留著那場惡鬥的傷痕。他對寶瑞等人說,母親是戰死的。他也曾經笑言,作為楚家人對於這些痛苦已經習慣。但是他卻無法平靜地訴說自己是怎麽失去至親,也不願意迴憶那沒有機會出世的弟妹。


    楚不返話題一轉,道:“近日巡防的船隊迴報,倭寇活動頻繁,又避開和我們的正麵衝突,和十二年前阿爸在戰後與我分析敵人侵犯的情況十分相似,剛才瑞兒說的那些情況,八九不離十,又說糧食運送數目增多,我想,也許我們東海楚家,又要豎起戰旗了。”


    夜來訪客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也要把寶瑞和阿楚的歷史問題交代交代了,前麵一些朋友所謂的“原則問題”,真讓我苦笑不得。不過我確實沒有打算從開頭講述故事的習慣,算是我的錯。


    隻有一直看完的朋友才能明白啦。


    不過寶瑞真的不是好女人,也不算冤枉她~這夜寶瑞換了衣服,和兩個孩子正要睡下,就聽到敲門聲。


    瑞凡跳下床鋪跑去開門,寶瑞在裏麵聽到瑞凡叫了一聲“阿爸”。


    來的人居然是楚不返,這令寶瑞大為意外。在她的記憶裏,阿楚從未單獨進過她的房間。她還記得當年阿楚罵過她一句“蕩婦”,所以她認為她挺理解楚不返的,這人怎麽會主動到蕩婦的房間裏來呢。


    瑞凡對阿爸的夜晚前來顯然也有些意外,這對父母的關係很奇怪,他和哥哥瑞童從小玩在一起,瑞童也覺得爹娘的關係很奇怪,兩兄弟的腦袋都想不明白,不敢問大人,也知道問了不過是白搭。


    他開了門給阿爸就吧嗒吧嗒地跑迴寢室,妖怪童還坐在床上捂著被窩,繼續充當娘親的小暖爐。


    兩個小鬼偷偷交換了個眼神,一迴看看寶瑞,一迴又神秘地往外室瞄去,楚不返站在外室,並沒有跟著兒子進來。看了看兩個小鬼好笑的樣子,寶瑞把妖怪童也推下床去,對他們笑著揮揮手說:“你們兩個自己找地方睡去。”


    小鬼們眼見好奇心是得不到滿足了,隻好悻悻離去,自己找地方睡?左邊是妖刀的房間,右邊是遠昊的房間,隻好去找親爹或者大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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