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可把許彈累壞了。

    那麽多重要的地方官員接連不斷地進了杭州府衙門大牢,簡直讓許彈目不遐接。其中有些官員過去還是許彈的頂頭上司,萬萬沒想到現在卻成了階下囚牢中客。

    看到這些,許彈隻覺得時世萬變不是人力所能掌握的,忍不住感慨萬分。

    許彈有他自己的處世方式。他知道老佛爺不可能將這許多官員全部殺了。他們中有的人可能被砍頭,有的可能被流放到很遠的邊塞去,有的可能被削官,有的可能被赦免,有的可能將來還要委以重任做大官。

    對於那些要殺頭的你可以落井下石,這沒多大的關係。因為人一旦死了,又如何能對付活人。而對那些將來有可能複出的官員可就要小心了。一個不當心,那些複出的官員就會如同瘋虎來找你報獄中之仇,那不就等於要了你的老命。

    至於這些人的命運如何,許彈不會算卦當然無法預測。不過他有自己的人生哲學,那就是惟命是從、見風轉舵、小心翼翼。他知道隻有小心才能行得萬年船。

    於是他低頭哈腰地將這些大小犯官迎進了大牢,並再三吩咐手下的人對他們一定要客客氣氣。不管犯官們有什麽事情,都不準大唿小叫,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許彈笑容滿麵地親自應付那些犯官的親戚、好友、下屬、隨從,耐心迴答他們的每一句問話。當然他迴答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都要經過再三思量,官場上因為一句話不當心就引發出亂子而丟掉腦袋的事情他見得多了。

    許彈果然是個有經驗的牢頭。他和順的舉動給那些犯罪官員帶來了一絲希望,也給他們的家屬和親朋好友帶來了盼頭。於是整個大牢中的哭聲,叫聲,罵聲,怨聲都停了下來,所有和案件有關聯的人都把脖子伸得長長的,靜靜地等著這個盼頭。

    因為許彈的適當處置,杭州府大牢雖然人滿為患,但卻是處驚不亂井然有序。

    很快許彈的適當處置引起了新到任的杭州巡撫乃至兩江總督的欣賞。不久就有消息傳來,說上司已經準備讓許彈替補一個從九品的官。

    這個消息傳到許彈耳中,他心中暗暗高興。雖然從九品是大清官員中品級最低的官,但可不要小看這個官,因為隻有做上這個官才意味著正式入了官道。許彈想自己年紀四十有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本來對仕途早已心灰意冷,沒有想到這把年紀卻突然有了盼頭。於是他暗下決心要拿出自己的才幹,爭取在官場混個光明的前途,也好光宗耀祖。

    可就在這時,許家宅子的大門前開始有人不斷前來走動。開始時許彈並不在意,因為他過去也常碰到這類事情。

    每次收監犯人後或者在開庭審理前,總有一些囚犯的家屬、親戚找上門來求情。他們所求的無非是要自己給被囚者多一些照顧,不要對犯人動刑具什麽的。同時也順手送給自己一些時鮮水果或本地土特產,表示一下意思。

    許彈本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那些求情的人就是沒有東西送他,他也不會對被囚者濫用刑具。他對那些上門所送的東西能推掉的就盡量推掉,對那些推不掉的又不值什麽銀子的東西就收下。因為這些不值什麽銀子的東西,收了之後良心也不會感覺不安。

    可是這次他感覺完全不同了。

    因為送東西的人和以前不同了。

    而且所送的東西也不同了。

    更要命的是送東西的時間也不同了。

    許彈常常在半夜睡夢中被輕輕的敲門聲給驚醒。

    於是他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去開門。可是他一開門,所見的事情卻更令他心驚肉跳。

    因為站在麵前的人常常是用圍巾或黑布罩住自己臉,以至許彈根本無法辨認來者是何人。

    更讓他不安的,是那些半夜敲門人個個口氣很大,一開口不是京腔就是官腔。當然他們說的話倒是差不多的,所謂:我是某某大官人的學生或親屬等,某某大官人又是當朝什麽重臣的弟子或門人等,而那重臣又是皇上和老佛爺身邊的紅人等。現在雖然事發,但老佛爺總會念及大官人過去對朝廷對百姓有功的情分上網開一麵。所以你這個小小的牢頭千萬不要將事情做絕,要在獄中好生對待我們大官人。大官人一但躲過這一劫,將來一定會對你感恩戴德的。但如果你稍有不慎,將來就讓你人頭落地,還要誅殺九族等等。

    對於這些大有來頭的人,許彈過去見過不少。但那都是在公幹中所遇見的,而在自己家門口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類人。

    那些半夜敲門者,一看衣著打扮就知道是有財有勢有身份的人。他們之所以用黑布罩住自己的臉,是因為他們不想讓別人認出自己。而不想讓別人認出自己,又是因為他們想做一些不上台麵的勾當罷了。

    許彈開始時還不明白這些,常常在這些人的麵前使出了自己的三招,即滿臉堆笑,好言相勸,你說我應。可是這三招在那些蒙麵人麵前並不靈驗。

    因為這些半夜敲門來訪者除了給許彈帶來一驚之外,還給他帶來了一怒。這一怒卻讓他更睡不好覺。

    他們深夜而來的目的不是想看許彈的笑臉,也不想聽他說什麽好話。而是對他先進行威脅,表達了獄中老爺地位鞏固,深得當今皇上和朝廷的重視這層意思。而臨走時又會表達另一層意思,那就是一聲不響地抓住許彈的手,偷偷摸摸地在他的手心裏塞上一片軟軟的薄紙。

    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時,許彈不知道塞給自己的是什麽東西。可是當他將來訪者送走迴到房中的蠟燭燈前仔細一看,頓時就傻眼了。手中的那片薄紙卻是一張數量驚人的銀票,他許彈辛苦當差一年,到手的奉銀也沒有那麽多的銀子。

    許彈有自己做人的原則,這個原則就是非自己所賺的銀子一分一厘也不要。他的腦子裏時常記得小時候讀蘇東坡文章中的那段話:“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未取”,這也成了他一生做人做事的原則和信條。他相信不義之財不可貪,有了貪心就會給自己帶來血光之災。

    所以麵對銀票,許彈不感到喜反感到怒。他認為那些送銀票的犯官親屬太小看自己了,認定自己必然與他們同流合汙,是如同他們老爺一般的貪官汙吏。

    但是他很快就平靜下來。因為一想到那些大牢中犯官的處境,也就明白了送銀票人現在的心情。想到了這些,他常常會在心裏為他們難過。

    每當想到這裏的時候,許彈會冷淡地看一眼銀票。然後趕緊迴到裏屋找出筆墨,記下來訪者所說主人的姓名,並在屋內尋找個隱蔽處將銀票和名單藏好。

    許彈的本意是在案子了結之後,一聲不響地將銀票退還給它的主人。

    可是此類事情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了。

    許彈在睡夢中接二連三地被半夜敲門者所驚醒,他也接二連三地收到大額的銀票,藏在家中的銀票數子是越來越大。

    這件事情讓許彈坐立不安心驚肉跳。

    白天,他得小心翼翼地侍侯那些給他送過銀子的帶罪官員,就象一個十足的孝子賢孫,不敢有半點差錯。

    晚上,他常常無法入睡。因為他不知道半夜三更又會有哪一位官員的弟子門人或家人親屬前來造訪。

    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時間一長許彈實在受不了了,不知道自己的神經什麽時候會繃斷。他絞盡腦汁地思考法子,好將自己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那天正吃著晚飯,許彈滿臉不悅地對妻子劉絲說道:“夫人啊,我看現在的日子是沒法過了。”

    劉絲覺察到許彈的表情,關切地問道:“官人,是不是大牢裏又出事情了?”

    許彈端著酒杯喝了一口酒,搖著頭說道:“那些關在牢內的人好對付。他們都是朝廷的命犯,還怕翻了天。就是想翻天,皇上和朝廷也會處置他們。管我們什麽事啊?”劉絲笑著說道:“官人,沒事就好了。”

    許彈說道:“夫人啊,大牢中有事沒事我都不怕,可家中的麻煩可讓我擔心了。”

    劉絲立刻明白了許彈的意思。說道:“官人,奴家知道是什麽麻煩了。”

    許彈懊惱地說道:“幾天來,那些犯官的親屬家人和故吏門生老是半夜三更上門造訪,我實在難以對付,不能安睡。長持以往如何受得了呢?”

    劉絲說道:“官人一定是擔心他們送的那些銀兩啊。”

    許彈說道:“我害怕的就是這個。夫人啊,我們普通人家沒有那個福命財運,比不得官宦富裕人家。那些人偷偷摸摸給我送銀子,這不是要折我的壽嗎?”

    劉絲說道:“這幾天奴家也在尋思這個事情,總覺得此事非同尋常,這樣下去非常不妥啊。”

    許彈說道:“夫人,我看不是不妥,而是不忠啊。我在朝廷當差,為皇上和朝廷辦差,心中首先要有個忠字。沒有這忠字,我看就別幹這個差了。而別人偷偷地朝我家送銀子,那不是受賄了。受賄,按照大清律法是犯法的,是要坐牢殺頭的。再說我拿了那許多銀子,如何對得起天地良心,如何對得起皇上和朝廷啊?”

    劉絲本是個賢惠聰明知書達理之人,聽丈夫如此說便懂得了其中的道理。於是說道:“官人既然如此說,奴家以為這些不義之財還是不要為好。”

    許彈瞧了夫人一眼,卻搖了搖頭,連喝了幾杯悶酒。說道:“夫人的話說得輕鬆,你以為一句”不要“的話就能打發了他們?他們給你送銀子,你能不要嗎?他們這些人其實大有來頭,更何況是有備而來。如果拒絕收他們送的銀子,就是不給他們麵子。不給他們麵子,這事情還了得?你不給這些奴才麵子,其實就是不給關在牢裏那些大官們麵子。不給大官麵子,就要得罪他們。所以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外邊的奴才,也就等於得罪了牢裏的那些大官啊。”

    劉絲聽了許彈的這番話,腦子一下子清醒了。她想了想說道:“官人說得對,這些關在大牢中的官員,過去可是我們百姓的父母官啊,如何能得罪他們?但現在的情形放在這裏,不得罪他們又該如何辦呢?”

    許彈苦笑了一聲,說道:“夫人啊,我現在是騎虎難下。對他們送的銀子,我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時半刻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解決。”

    劉絲點著頭說道:“現在的情勢的確難死人了。我們雖然是清貧人家,但也是吃官飯的。對此已經知足了,何必要這許多身外之財呢?”

    許彈聽了夫人的話後沉默了許久。說道:“這些關在大牢中的官員,若在平時路上遇見了,也從沒有正眼瞧過我一眼。現在遭到禍事,才派家人或手下找上門來,無非是想讓我手下留情,別讓他們在大牢中吃苦頭。”

    劉絲聽了點了點頭。

    許彈喝了一口酒,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我苦口婆心地對那些送銀子的說,如果是平常犯人,就讓他們在牢中吃點苦頭。可是你們的主子不同啊,你們的主子都是朝廷之命官,百姓的青天啊。現在犯了點事,也不是什麽大事。哪一天朝廷一開恩,就讓你們主子出了大獄官複原職了。所以我們這些做牢子的,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你們的主子啊。”

    劉絲拿著酒壺為丈夫倒上了酒,臉上露著笑容,說道:“官人,奴家知道你心中很煩。既然很煩,就多喝幾杯,也好解解那理不清的愁啊。”

    許彈繼續說道:“我好說歹說,嘴巴皮都磨破了。可是這些人就是聽不進去,一定要把銀子送到我的手中,才安心地走了。你說我有什麽法子呢?”

    劉絲說道:“我看有一句常言說得好,”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他們也是心中害怕才這樣做得呀。”

    許彈說道:“夫人啊,他們送的銀子,如果收下了,我對不起天地良心,更對不起皇上和朝廷。如果不收,我就要得罪那些關在大牢中的朝廷命官。我擔心這些朝廷的大小官員,一旦刑部所查沒事,出來後照常做他的官,那我可就慘了。”

    劉絲點著頭說道:“官人果然看得遠。”

    許彈說道:“所以我想不如躲著吧。惹不起總躲得起,悄悄地搬個家,誰也不知道我家住在何地。若有人想找上門來,也沒有地方可尋啊。”

    劉絲明白了丈夫的意思,於是笑著說道:“官人的想法倒是個可行之法。可是想搬家也不能說搬就搬的,必須找到個合適的住處才行啊。”

    許彈說道:“夫人說得對,當務之急必須首先要找個合適的去處。可我現在公務在身,一天到晚地忙著對付那些犯人,沒時間啊。”

    劉絲笑著說道:“官人如果沒有時間,就由奴家代勞吧。奴家一定找一處讓你滿意的住處。好嗎?”

    許彈笑了起來說道:“夫人精明能幹,如能去辦此事,我是最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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