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清這迴卻是聽得一清二楚。她伸手微微推開宋修遠,抬首望著他漆黑幽深的雙眸,心底情緒萬千。驚駭有之,擔憂有之,疑問亦有之,然而最終皆化作滿腔的悵然不舍,隨著淚水蹦了出來。


    但是她知曉眼下並非訴衷腸的時機。


    擤了下鼻子,穆清拭去眼角暈出的淚痕,心中仍有一絲不可置信,啞著嗓子問道:“這麽……突然?”


    宋修遠拂過她的麵頰,無奈頷首:“的確突然,不過事出有因。恐怕與郭仁有些關係,但我並不確定。”


    穆清瞭然,不再搭理宋修遠,推開了他的手,將手上的柳枝置於案上,又行至內室,默默替他收拾行囊。模樣清冷,瞧著像是生氣了。


    宋修遠看著穆清清瘦的背影,嘆了口氣,解釋道;“先前我手上並無實據,便未同你提起此事。


    穆清身形稍頓,迴過身來,定定地看著宋修遠:“不提他了。”雙眸微斂,她輕輕道,“前次,你去了四月,這一迴呢?”


    穆清說的是垂拱三十七年的那次戰事,即他成親當夜率將宵征的那一迴。但此番涼國來勢洶洶,短短數日便破了邊境軍防,內裏一定不簡單。如此想著,宋修遠甚至覺得兩年前的戰事,可能不過是涼國的一番試探;甚至去歲的和親,亦是為了讓夏國放鬆警惕。


    思及此,宋修遠沉聲寬慰道:“我一定盡快迴來。”


    穆清坐在床沿,抬首看著他褪去外袍,換上玄甲。雙唇微啟,她娓娓道:“戰局詭譎,豈是你說結束便結束的?到了雁門,阿遠切莫因為我分了心思。我會在侯府等著你凱旋迴來。”


    見宋修遠頷首應下,神情端肅,穆清方才安心繼續整理行囊。


    此去行軍,與數月前南下巡視不同,宋修遠隻能隨身攜帶輕便的包袱。穆清理出幾件貼身衣物,便再沒有什麽能夠放入包袱內了。


    宋修遠已換上了白袍玄甲。穆清蹙著眉頭,從案上拿起他的長劍,為他佩在腰間。


    臨行前,宋修遠按著穆清挽在他臂上的手,囑咐道:“阿謠,郭仁背後不僅事關北地邊境,還牽涉到了東宮。迴京後,你便好好待在府內…京中可能要變天了。”稍加思索,宋修遠又補道,“若有難處,可去尋宣王妃。眼下這個境地,鎮威侯府已捲入黨爭,你我能且隻能幫的,唯有宣王殿下。”


    穆清頷首應了。垂眸,瞟見案上的柳枝,忽而想到了什麽,見宋修遠已提步向外走去,她扯住宋修遠的衣袖,開口道:“等等!”


    宋修遠順從地止了腳步,迴首瞧著穆清。


    穆清解下腰間的黛藍荷包,又從柳枝上捏下一撮梢頭枝葉,放入荷包內。拉緊抽繩後,她將荷包墜在了宋修遠腰間。


    黛藍的腰圓荷包與宋修遠身上的白袍玄甲並不相稱,穆清瞧了瞧,正欲伸手取下,卻忽然被宋修遠箍進了懷裏。


    折柳送君。宋修遠知曉這枚荷包裏盛的不僅僅是一截柳枝,更多的是穆清那些沒有說出口的綿綿情誼。


    埋首嗅著穆清發間的馨香,宋修遠道:“不必取下了。”


    玄甲清冷堅硬,宋修遠話音方落,便放開了穆清。穆清雙手揪著荷包,頷首糯糯道:“我沒旁的東西贈你,這枚荷包亦不是我親手縫製的。但是裏邊的柳枝卻是我的心意,阿遠務必隨身帶著。亦是個念想。”


    宋修遠笑著揉了揉穆清的腦袋,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夫人贈我的,我必定貼身攜帶。”


    幾位親隨正候在外頭,見宋修遠出來了,皆抱拳行禮:“末將靜候將軍之令。”


    穆清看著宋修遠,無言。戰事起,他又從侯爺變迴了那個輔國將軍。


    宋修遠翻身上馬,迴望著穆清,輕聲道:“勿要擔心。”


    事發突然,來不及備下壯行酒。


    穆清想起她與宋修遠成親的那個晚上,那個時候她尚什麽都不懂,隻是被將士宵征的場景所撼,方才脫口說了幾句激勵之語。想來,彼時心中萬千情緒,竟無一是擔憂宋修遠的安危。


    再看眼下情境,望著外頭稀稀拉拉的幾位親隨,穆清再無心思說些什麽,隻對著馬上的宋修遠微微屈膝,道:“夫君無往不勝。”


    宋修遠笑著頷首應下,隨即喝令道:“出發。”


    ☆、骨血


    宋修遠率軍出征後的第六日,京中終於傳了詔書,下令禦史台徹查郭仁一案。惠州刺史郭仁在一片混混沌沌中伏了法,看著一應俱全的人證物證,對自己先前的斂財路子與利用民心的罪行供認不諱。


    百姓亦未想到素來盛名在外的刺史竟惹出了這麽一樁官司。刺史毫無徵兆地入獄,惠州城乃至整個黔中道皆傳得沸沸揚揚,坊間傳聞更是千奇百怪。至於數日前鎮威侯領兵北上的消息,一時間竟也無人問津。


    實則明安帝傳給宋修遠的指令乃為軍中密詔,為免民心浮動,邊境失守的消息被刻意壓下,並未傳至京畿意外。甚至數位黔中當地的職官,亦不知曉個中緣由,隻以為宋修遠領兵,先於宣王殿下迴京。畢竟比之擔了巡視災情撫恤人心之責的宣王殿下,宋修遠最緊要的身份是輔國將軍,他的職責在於軍營而非黔中水患。


    宋修遠離去後,青衿覺得自家公主仿若變了一個樣兒。心性,隻是從前那股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靈氣勁兒卻沒有了。青衿望了眼院中愈發繁盛的柳枝,知曉公主思念侯爺了。她一個小小的貼身丫鬟不懂箇中滋味,亦參不透天下大事,隻能陪著穆清坐在廊下。穆清看柳樹,她看鳥窩。


    穆清心底其實清楚得很,這一次的涼國入侵與兩年前的夜襲忻州全然不同。瓦解幽州至雲州的邊境軍防,絕非一日一夜便可完成。這定然是深思熟慮,籌謀數年的結果。故而相較兩年前,宋修遠此行,雖引軍十五萬,卻隻會更加艱險。


    但是她這麽一位生在宮廷長在華鎣的郡王之女,於前朝政事或能有所助益,於陣營廝殺卻一竅不通。她令人尋來了兵書,隻是到底沒有那樣一顆七竅玲瓏心,悟不透其中的詭譎兵道,隻能捧著自己的詩三百,思忖著眼下局勢,再琢磨如何在風雲變幻的京中靜靜地守著鎮威侯府等宋修遠歸來。


    六月廿一日,禦史台查明了郭仁一行的罪行,此案告一段落。落罪的十餘位職官由宣王薑懷瑾親自押解至京,則日入大理寺審判。


    宋修遠出征前將穆清託付給薑懷瑾。故而迴京的隊伍浩浩湯湯,從最前的宣王車輦至最後的罪臣囚車,綿延數十裏不止。這麽多日子過去,接連遭了一係列變故,王氏大抵也猜到了她從前不該給穆清那顆血玉南紅珠。望著車隊前方的那輛馬車,抱著女兒阿眉,王氏竟覺得那位看似柔善的鎮威侯夫人可怕得很。,京中貴人果真不是那般好想與的。她竟還想將阿眉送到侯府後院。


    隻是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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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迴京城,轉瞬又是一年七夕。


    大軍出征近一月,前線卻無任何戰報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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