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明安帝尚且倚重他,宣王薑懷瑾亦有意拉攏,但是思及薑懷瑾肚內的黑水,鎮威侯府往後的日子,還需慢慢籌謀。


    宋修遠思來想去,未能悟出個所以然來,一時又被離愁別緒蒙了心,便俯身輕輕在穆清耳畔道:“阿謠,今夜多陪陪我吧。”


    ☆、夢魘


    過了花朝日,天氣日漸迴暖。


    月前沈梨生了個小女娃,眼下正在月子裏,不便再到莊子裏來做活,青衿便攬下了伺候大長公主大半雜務,偶爾跟著學穆清一起下灶做飯食。穆清不卑不亢,青衿又生性活潑,兩人在大長公主麵前多躥了幾日,很快便又得了大長公主的喜愛。


    但青衿依舊沒有忘了自己的本分,日日夜裏總會守在廂房次間,警醒穆清夜裏夢魘。


    二月廿四這日悶熱異常,入夜後,青衿便留了個心眼未將窗扇闔嚴實。沒想到夜裏突然落了一場春雨,厚重的雨滴攜著狂風而來,透過半開的窗帷,悉數澆在了屋裏。


    青衿被撒到臉上的雨水澆醒,打了個寒噤,恍然想起穆清屋子裏未闔上的窗牖,登時翻身下榻,提著一盞油燈便躡手躡腳地進了內室。


    窗門打開,帷帳翻飛,但好在穆清仍靜靜睡著。青衿將油燈放下,迎著風雨快步行至窗前。


    “轟——”一聲驚雷響過,青衿的麵色白了幾分。


    雨勢又大了幾分,唰唰地打在林子裏,發出,還有些順著風直接飄到了青衿麵上,刺得她渾身驚醒,忙不迭將窗合上了。


    隔去了外頭的落雨聲,內室頓時靜了不少。青衿躬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燈盞,卻有細微的嗚咽哼唧聲入耳。


    莊子後頭便是一片偌大的林子,夜裏瞧著甚是可怖,像一張食人的血盆大口。


    青衿心中一凜,霎時想起那片黑黢黢的林子,竟有些懷疑是裏頭吃人的怪物作妖喚來了這場大雨。她蜷在原處,隻是未多時,卻發覺這些細微聲響源自重重帷帳之後。


    恢復了心緒,青衿掀開帷帳,隻見穆清仰麵躺在床榻上,眉頭緊蹙,氣息不穩——被夢魘纏住了。青衿見過穆清夢魘的模樣,自己亦夢魘過,知曉隻要將人喚醒便無事了。她俯下身子,對著穆清輕輕喚道:“公主?公主!”


    可是無用,穆清仍是未醒。青衿伸手推了推穆清,提高了聲音:“公主,婢子在這兒呢。”


    隻是不知穆清夢裏見到了什麽,眼角竟沁出了一滴淚,神色悲戚倉惶。


    青衿見她這個模樣,慌了神,大聲喚道:“公主!您快醒醒!”


    “丫頭怎麽了?”一道聲音傳來,蒼老卻又淩厲。青衿身形一頓,不可思議地迴頭:“老夫人?”


    裕陽大長公主提著燈籠,披著大氅,銀白的髮絲皆散在腦後,一看便是才起身的模樣。


    今夜這般駭人的瓢潑大雨著實有數年未見了。到底是古稀老人,裕陽大長公主近年愈發淺眠,夜裏被雨聲擾醒後便養不出睡意,待那道驚雷過後,仰麵躺在榻上的大長公主恍然想起五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夜,亦是這樣的瓢潑大雨,驚雷聲聲入耳,若非身側的人死死捂住了自己的雙耳,隻怕她已被嚇破了膽?


    彼時的她,最擔心的竟是自己會不會因被驚雷嚇死而被稗官野史記載,成為後人的笑話。


    彼時的她,不過也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這樣的天氣,又是深山老林的,西廂的那兩個丫頭不知會不會怕?


    左右養不出睡意,她便提燈去了西廂。青衿那丫頭雖心性天真,但卻是知輕重能擔事的,她知曉僕役守夜時有留燈的規矩,青衿更不會將這種小事拋之腦後。故而當她見到昏暗漆黑的西廂房時,當下瞭然——兩個小丫頭皆被嚇著了。


    大長公主向床榻看去,見穆清眉眼鬱結,神情苦楚,鼻息亦愈來愈粗重。不禁蹙眉,她放下燈籠,命青衿讓開了位置,自己坐到床頭,抱起穆清的身子,伸手輕輕捂住了穆清的雙耳。


    穆清果真漸漸靜了下來。


    一旁的青衿看得目瞪口呆:“可要……要喚醒公主?”


    大長公主湊過身子,看見穆清漸趨平和的麵色,微微搖首,輕聲道:“不必了。”


    隻是未過多久,穆清又唧唧哼哼了起來。


    大長公主垂首,看著懷裏的年輕女子,心底竟蔓延出一股子憐愛與愁情。想了想,她脫去鞋襪躺到了穆清身側,摟著穆清,對青衿吩咐道:“今夜我便歇在這兒了。”


    青衿訥訥頷首,見穆清不再夢魘,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燈盞,悄悄退出了內室。


    去歲夏日周墨鬧出的事與中秋宮宴的始末,她都知曉。從前她還覺得穆清的性子不想舒窈那個怯懦的幼弟,卻有些像老友青徽子。如今莫謠之名恢復,穆清果真是從華鎣出來的。她的傻孫子,不期然竟娶了個華鎣的娘子迴來。


    裕陽大長公主將手放在穆清背上,緩緩拍著。看著穆清姣好的容貌,不禁嘆了口氣。她的長女不及三歲便夭亡了,生下兒子後,她的身子一直不大爽利,便未再有孕。兒子不比女兒貼心,午夜夢迴之時,她亦常常想,若是女兒順順噹噹長大,她不會逼迫女兒誦讀《女戒》《女則》;十三四歲的時候,她會看到女兒含羞帶怯的模樣;再大一些,她要為女兒挑選京中最好的兒郎作夫婿……


    若是女兒還在,可否也會像眼下的穆清,在夢魘的時候靜靜地窩在她懷裏,等著她哄她?


    這時穆清往她懷裏蹭蹭,嘴中卻喃喃:“阿遠……”


    大長公主失笑。穆清想的哪是母親,分明是心上人。


    隻是未過片刻,穆清又揪住了她的衣襟,輕聲喚道:“阿姆……”


    片刻失神,心中柔軟。


    大長公主輕輕揉了揉穆清的手,安慰道:“祖母在這兒,阿謠不怕。”


    ……


    天還未亮,裕陽大長公主見穆清終於沉沉睡去,即便無了她的懷抱,亦不再鬧騰,便悄聲出了西巷內室。


    青衿心中擔憂穆清的情況,又不敢冒失打攪大長公主歇息,幾乎一夜未合眼。此刻見著大長公主出了屋子,她睜大了雙眸,欲俯身行禮,卻被大長公主喚住了。


    大長公主拍拍她的肩胛,朝內室望了一眼,輕聲問道:“丫頭的夢魘來得蹊蹺,從前有過麽?”


    青衿頷首:“去歲夏日的時候公主幾近夜夜夢魘,不過年前已好了。不知為何昨夜又犯了。”


    聞言,大長公主托腮沉思片刻,頷首道:“我知曉了。你進去守著吧。”


    提燈走迴主院,她心中不免又開始思量。


    穆清的夢魘果真不是被驚雷所嚇。被關入偃月行宮前她曾被人設計推下了曲江池,想來是夢裏聽見雨聲,想起了那時的場景。隻是以她的心性而言,曲江池溺水不足以刻下如此深的印記,致使她夜夜夢魘。怕是在偃月行宮裏受了大苦,心中留了陰影。


    太子薑懷信竟能由著太子妃如此胡來?嘖,果真缺了些帝王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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