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發聲,四下靜謐,隻聞山間清風拂過林子的婆娑之聲。


    青衿覺得氛圍略詭譎,忍不住抬首戳了戳林儼的胳膊肘,悄悄問道:“林大哥,侯爺與公主這是怎麽了?”


    林儼:“我們出現得不是時候……”


    ***************


    宋修遠料得不錯,待他們四人行至第十九峰下的山穀時,已是夕陽西下的光景。


    山穀入口處有一座十餘戶人家的村子,過了村子再行□□裏便到了大長公主的宅邸。


    “郎君來了!”早有一位二十出頭的農婦在院門口候著,遠遠見到宋修遠,便熱情地招唿開了。


    待四人走近後,這位農婦方才看宋修遠身後的還藏了一個美貌的年輕娘子。見穆清神情嬌羞,農婦當即便明白了,笑道:“兩年不見,沒想到郎君竟已娶妻了!小夫人好生漂亮!郎君真真好福氣!”


    穆清朝那農婦笑了笑,大方應了。


    從青衿手中接過行李,農婦見穆清衣著幹淨素雅,雖為新婦,但舉止間毫不怯場,再比對著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與用木簪盤起的單髻,紅著臉道:“外頭的貴人到底不一樣。鄉下人粗鄙,小夫人見笑了。”


    實則穆清今日為了進山方便,已換上了檀色便服。穆清麵上仍留著登山時的酡紅,加之身上的窄袖袍服,一時竟顯出一股颯爽之氣來。


    “一時忘了,我姓沈名梨,夫家姓李,小夫人喚我一聲李嫂便好。”


    沈梨打小便有一個古怪毛病,見了皮相生得出眾的人便走不動路。幼時便是偶然見了裕陽大長公主一麵,驚嘆大長公主的容貌氣度,這才粘著大長公主身邊的蘇嬤嬤不肯走了。蘇嬤嬤不忍她一個小女娃獨自飄零世間,便留在了身邊。


    此番見穆清姿色傾城又平易隨和,沈梨登時又粘上了穆清,不停地噓長問短。


    縱使先前已支會了穆清,告訴她裕陽大長公主居於此處掩了身份,但宋修遠到底怕沈梨性子直率,言語間唐突了穆清,便逮著一個時機,插嘴問道:“祖母可安好?”


    沈梨這時才將注意從穆清身上挪開,笑應道:“還是老規矩,老夫人今日晨便去了後頭的林子裏,看這天色,估摸著不久便迴來了。”


    宋修遠聞言頷首,復又與沈梨寒暄起來。


    穆清聽著二人你來我往,心底暗生疑竇。


    待沈梨將二人領入廂房後,又帶著青衿離去後,穆清方問道:“後頭林子裏可是住了什麽人?”


    “祖父身死後隨先帝葬在安陵外,祖母便替祖父在此處置了一座衣冠塚。”宋修遠替穆清倒了杯涼水,“每年的二月十一,祖母總會去陪著祖父。”


    穆清知曉宋修遠的祖父二十三年前戰死雁門沙場,自那以後,裕陽大長公主便求陛下收迴輔國大長公主的冊封,無心輔政,歸隱山林。


    裕陽大長公主那樣雷厲風行的一個人,心底亦有躲不開去的私情,棄置偌大的鎮威侯府與新帝朝政不顧,想來亦是愛極了宋老侯爺。


    所幸這話是對著宋修遠問出口的,若是一會兒傻傻地當著裕陽大長公主的麵提及,不知裕陽大長公主聽了又會怎樣傷情!


    放下手中的杯盞,穆清被壓在心底好幾日的不安又湧了上來,神情懨懨道:“我還有許多不懂之處,若是出口傷了祖母,如何是好?快同我說說,還有哪些話是不能當著祖母的麵提的?”


    “問那傻小子作甚?丫頭你何不直接來問我?”宋修遠尚未開口,便有一道暗含威儀的嗓音傳來,略顯滄桑,卻中氣十足。


    !!!


    意識到來人是誰後,穆清心頭一窒,全身上下都不太好。方才廂房的門並未闔上,不知裕陽大長公主何時起竟站在了屋外。


    “祖母。”宋修遠躬身行禮。


    “穆清見過祖母,祖母萬福。”穆清亦迅速地迴身,屈膝行禮。


    裕陽大長公主走入廂房,朝宋修遠淡淡地瞟了一眼後便不在搭理他,轉而頗有興味地看著穆清:“想要傷了我,你這小丫頭的道行恐怕還淺了些。”


    穆清不辨裕陽大長公主言語中的態度,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默默不言。


    “此處又非京畿,不必拘禮了。”裕陽大長公主看著守禮刻板的宋修遠,又看看一時拘謹的穆清,忽而覺得無趣,對著穆清嘆道,“年紀大了,眼神便不如從前了。屋裏頭暗,你走出來些,讓我瞧瞧你。”


    穆清依言向前行去,緩緩抬首,迎著裕陽大長公主的目光望了迴去。


    裕陽大長公主的目光清亮而平和,那裏盛著數十年歲月積澱而得的氣韻,卻毫無尋常老者的混沌憂鬱,反而飽含幼童般的澄明清澈。


    穆清受著大長公主的打量,心底不禁驚嘆,究竟怎樣的人才能生就這樣的一雙眼!


    ☆、結廬


    “難為你這丫頭還能替我這個老婆子著想,比阿遠這呆小子有心。”裕陽大長公主收迴目光,徐徐道。


    穆清聞言腆著臉笑了,一時竟有些語塞。


    裕陽大長公主這時又將眸光放到宋修遠臉上,問道:“麵上的疤何處來的?”


    “去歲六月,忻州戰事起,孫兒麵上的傷那時留下的。現已好全,祖母不必擔心。”


    “唔,你哪隻眼瞧見我擔心了?”大長公主輕聲戲謔道,“若連這一點點小傷都需掛心,我恐怕早被你祖父父親折騰出心病來。”


    站在一側的穆清聽著大長公主口中蹦出來的話,初時有些驚詫:若戰場上那刀子再歪一寸,此時宋修遠麵上的便不僅僅隻是一道疤了,恐怕連右眼都要被生生剜去。彼時她與宋修遠雖僅有成親日的一麵之緣,她卻還是不僅為他麵上的疤心驚。裕陽大長公主可是宋修遠的嫡親祖母吶…


    但細細咀嚼,似又從這短短一句話中品出了些味道。


    穆清抬首,不期然撞上大長公主又向她投來的眸光。


    裕陽大長公主看著穆清若有所思的神情,知曉自己的敲打生了作用,笑道:“丫頭被我的話嚇到了?但身為宋氏媳婦,你要明白,這些皆是避無可避之事,日日在府中驚心於邊境戰事毫無用處。與其如此,不若做些旁的實事。”


    穆清恍然,對裕陽大長公主恭恭敬敬道:“穆清謹遵祖母教誨。”


    宋修遠摸了摸鼻樑骨,似覺得這個話頭有些莫名,看了眼穆清,見穆清神色複雜,開口道:“時辰不早了,孫兒送祖母去膳房。”


    裕陽大長公主復又轉動清明的眸子,將兩人麵上各自的神色盡收眼底,不鹹不淡道:“今兒沒甚胃口,正巧我有些乏了,便先去歇著了。你們倆不必顧忌我這個老太婆,自個兒玩去吧。”


    語罷,裕陽大長公主抬眸又掃過穆清,這才轉身出去了。


    從前穆清隻覺得陸離的言行舉止太過跳脫,這時兩相比較,方覺在裕陽大長公主麵前,陸離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若非身邊還杵著個宋修遠口口聲聲地喚著祖母,她無論如何都難以相信這位精神矍鑠、不拘禮節的小老太便是昔日的輔國大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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