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頷首。


    “因可能涉及皇城其他權貴,是以鎮威侯府不便明著出麵調查厲承身後的人。我與那遊俠做了筆交易,他替我們查出暗處的人,我保他性命。”


    見穆清默默不語,宋修遠心底微微糾結,柔聲問道:“不能及早動用府中力量查出背後真兇,夫人可會怨我?”


    穆清搖了搖頭,自然不會。


    有這片心便夠了。


    昨夜的紛擾思慮在杜衡的布帛與宋修遠的三言兩語中消失殆盡,穆清心下安定,便想起另一遭事:“我忘了同你說,今日我與海棠姑姑將下頭僕役的名冊重新修整了一番,已與各處管事通了氣了。調了些人,大抵年後府上僕役會有些變化。”


    宋修遠想到昨日那個小廝,這般品性的確不適合門房的工作,隨口問道:“因昨日那小廝?”


    穆清想這其中雖有她揪細作的私心,但起因約莫著都是這個倒黴催的小廝,便應道:“正是,這般油嘴滑舌,已被我提去跑腿了。”說罷突然意識調動府中僕役,怎麽也不算小事,她卻直接在宋修遠麵前先斬後奏了,一時唯恐宋修遠生氣,補救道:“名冊還在此處,你可要瞧瞧?若是何處不對,也好指出來?”


    宋修遠輕笑。


    穆清心底正思索著是否要將府內細作一事告訴宋修遠,他卻揉了揉她的腦袋:“無事,這般小事無需樁樁件件都同我知會,夫人定了便好。年關將近,這陣子辛苦夫人了。”


    ☆、誥書


    開年頭幾日,穆清忙得幾近焦頭爛額,侯府裏的正經主子雖隻有兩人,但旁的瑣事禮節一應不差。至於那宋修遠亦好不到哪兒去,身上依舊擔著兩處事務,而開年前後府中的諸多祭祀儀禮也需他來主持。待到兩人皆能緩口氣兒的時候,已是正月初六了。


    宋修遠本欲趁著好不容易得來的空閑,窩在府裏在穆清麵前多竄竄,沒成想隔日,薑懷瑾及周翰一行便在輔國大將軍威銜的護送下迴京了。


    還順路捎迴來個遊山玩水的涼國王子申屠驍。


    明安帝當日夜裏便在麟德殿設宴禮待申屠驍,又因四子薑懷瑾打小便隨著各處使團皇商四處週遊,比之其他宗室子侄通曉更多的風俗人情,便在筵席間命薑懷瑾好好帶著申屠驍遊一遊番夏都郢城,顯一顯大國風度。


    正月初八一早,明安帝開了朝。


    窩在侯府內的宋修遠幽幽地嘆口氣,陛下提早開朝,且又事關雁門一役,首當其衝要提及的便是他這個雲麾將軍。至於那涼國六王子申屠驍,與他在雁門戰場上曾有一次正麵交鋒,是以宋修遠知曉申屠驍麵上瞧著是個紈絝,內裏卻暗藏了不少壞水,是個來事的主兒。


    在穆清淡然的目光中換上了公服,他朝穆清道:“今日朝會定與半年前的雁門戰事相關。按從前的規製,此番事了,陛下那處會有一番封賞。如此……有勞夫人了。”


    穆清頷首應了。


    宋修遠盯著穆清,眸色深深。自嫁入鎮威侯府,明安帝從未給過穆清正經的封賞,好像這個半年前風風光光嫁入鎮威侯府的鄰國公主,已然泯滅於京城的眾多王侯將相之中。但是即便已經外嫁,穆清蜀國和親公主的身份仍然安在,明安帝若再不有所表示,難免惹得蜀帝王庭猜忌。


    雁門事了是個極好的緣由,明安帝……極有可能會藉此時機冊封穆清。


    但自古帝王心術最難猜測,思及此,宋修遠終是放棄了同穆清道出他的猜想,免得她空歡喜。


    穆清將宋修遠送出府,迴到東苑,眼風瞥見至於架上的梧桐秋,倏而想起杜衡。


    杜衡是去歲十二月廿二離開侯府的,華鎣弟子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每年關,雲遊四方的弟子都會迴到華鎣山孝敬師傅。


    華鎣毗鄰夏蜀交界,算算日子,杜衡此時應早已迴到了蜀地。


    杜衡最後留給穆清的布帛讓她心下安定,卻也愈發想同杜衡見麵。霖縣的那日有夜裏她太過驚愕,也太過心急,是以至如今杜衡隻知曉她要留下來,卻不知曉三五年後,她仍打算迴華鎣。


    ……


    ***************


    宋修遠下了朝仍未迴府,徑直被明安帝召進了興慶殿。


    巳時三刻,宋修遠迴府。午時一刻,宮裏來了黃門監,帶著明安帝的一應賞賜,將明安帝的聖旨與誥書送到了鎮威侯府。


    “門下:垂拱三十八年元月初九日,黃門侍監臣孔荃宣,討西元帥威銜、兵馬副元帥宋修遠星夜宵征,佐攝北王,退敵有功,特封威銜一品驃騎大將軍,妻胡氏一品誥命夫人,賜黃金千兩,綢百匹,如意兩對;封兵馬副元帥宋修遠正二品輔國將軍,妻莫氏二品誥命夫人,賜黃金千兩,雲錦百匹,如意一對。將此通諭知之。欽此。”


    穆清與宋修遠行了禮,恭恭敬敬地從孔荃手中接過犀牛角為軸的誥書官印。孔荃身後的小內侍們又將一應的賞賜抬入屋內。


    宋修遠自黃門監孔荃甫一入府,便時時用眼角餘風關照穆清。


    從前他雖為三品雲麾將軍,但是夏朝給穆清的身份卻始終隻是侯府塚婦。


    他思忖著穆清是郡王之女,打小便應是嬌養著的,定然不屑於侯府夫人的地位,此番受了冊封闔該雀躍歡欣,可宋修遠瞧在眼裏,即便是從孔荃手中接過誥書命服的時候,穆清那漂亮清麗的眼眸都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莫非他做得還不夠好?


    穆清命府內僕役將一眾賞賜備冊存好,將命服遞給海棠,自己抱起她與宋修遠二人的誥書官印等物,轉身便對上了宋修遠粘人的目光。


    “緣何一直瞧著我?”


    “夫人麵色不豫,可是嫌我不能許給夫人更多的封賞?”


    穆清瞪大了眸子,覺得宋修遠問得奇怪,想了想,搖了搖頭,應道:“這些封賞皆是你在沙場上九死一生換迴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再多的封賞皆換不迴一人的康健與性命。這些拚著命換迴的榮華富貴……委實沉重了些,怎會不夠。”


    穆清停下,抬眸偷覷宋修遠的神色,見他並無不喜,便緩緩續道,“至於我的誥命,則全賴於你的赫赫軍功,同那些封賞一般……若真是拿命換的,不要也罷。”


    她本就不看重這些虛名,又怎會讓宋修遠為了給自己賺一個勞什子的誥命頭銜而跑去沙場拚殺?


    望著懷裏的誥書,穆清無端地嘆了口氣。


    原來一個女子的榮華富貴,誥命封賞,全仰仗於一個男子身上。思及此,穆清驀然又覺得悲涼。


    宋修遠的目光仍黏在穆清身上。收了思緒,穆清微微欠身,將手中的東西抱去了東苑書房。


    宋修遠默默望著穆清裊裊娜娜的背影,忽而便釋然了。


    他早就發覺穆清與尋常的京中貴女不同,怎今日一遇封賞便忘了呢?


    至於她適才的一番言語,可是意味著她已將他的康健性命放在了心上?


    ***************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念及雁門事了,涼國皇子不日便將離京返國,明安帝便在麟德殿宴請文武百官,以此為申屠驍踐行。薛後則在昭慶殿為誥命三品以上的女眷設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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