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的臉色極是難堪,柳微瑕麵上也抹上了一層微微的尷尬,倒是穆清,許是真正醉了,神色一派淡然,心裏念叨自己本就是個假的,又何談名副其實。


    柳微瑕攙著穆清的臂彎,輕聲安慰道:“姐姐莫要理會那些惱人的話,徒生煩惱。”靜了會兒,又道:“酒肆的事,是我唐突了。姐姐今日飲了好些酒,該早些歇息。迴頭我遣僕婦遞些醒酒茶來,姐姐莫忘了喝。”說罷,便欲招唿府中的丫頭,與穆清告辭……


    穆清這才想起自己還未迴應柳微瑕,忙拉住柳微瑕道:“我何時說了不幫妹子的?方才醉的厲害,有些混沌。妹子可還要我同夏瑾兄弟說些什麽?”


    柳微瑕聞言,神情歡喜。趁一眾丫頭婆子未瞧見的時候,從頭上取下一枚碧玉棱花發梳,塞到穆清手中:“姐姐隻需將這玉梳給他。他都曉得的。”說完,臉上又是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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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覺得自己從前是在鄉野裏跑慣了的,身子自然比那些弱不禁風的深閨娘子壯實,是以也未將柳微瑕所言放在心上。


    然而從偃月行宮迴到鎮威侯府的當夜,穆清就燒了起來。本以為隻是夜裏的低燒,歇一覺便好了,卻不想及至黎明,渾身的熱度不但沒有退下,反而愈發嚴重,連唿吸都急促起來,這才叫海棠請了大夫。


    其間又是種種折騰。


    病裏雁門傳迴消息,道朝廷援軍用月餘的時間守住了雁門,重塑了邊境防線。宋修遠更是順道將雁門以北的幾座原屬於夏國的涼國城池也打了下來,由此兩國大軍僵持在雁門關外兩百裏處數十日。因即將入冬,關外糧草不足,涼氏國主便向鎮北王薑正誠遞了求和書。


    隻是穆清整個人燒得混沌異常,待海棠道再過月餘宋修遠便可迴來之時也並無多大反應,隻混混沌沌地想著,宋修遠迴來之前,她應還能得空跑一趟泉茂酒肆。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穆清日日喝藥夜夜捂汗,統共用了月餘的時間才將身子骨養好,隻是掉了許多的肉,本就清瘦的模樣,如今又帶了一絲的憔悴,瞧了令人心疼。


    海棠被穆清的這一場大病嚇壞了,即便穆清後來已然大好,看著穆清慘白的麵色,依舊謹遵那位陸大夫之命,苦口婆心勸著穆清歇在侯府裏靜養。穆清無法,隻得窩在府裏瞪著柳微瑕的玉梳發愁。


    這日天高雲淡,穆清趁著苑裏無人,依著模糊的記憶,覺得周身的氣力恢復地所差無幾,便喚青衿一起去泉茂酒肆,隻還未走出內院,卻與陸離撞了個照麵。


    海棠極是依賴這位陸大夫,但這位陸大夫讓穆清連著喝了月餘的苦藥,又極力教唆勸慰穆清窩在府中修養,是以穆清一見他便覺得厭煩。再者,陸離瞧著二十五六的年紀,眉眼俊俏,舉止風流,徒增一股紈絝之氣。把身子康健交給這樣一個人物,又令穆清生畏。


    穆清無奈,認命地領著陸離進了中堂。


    陸離進屋瞧了瞧穆清的神色,同往常一樣望聞問切一番後便開了藥:“夫人底子好,靜養了這般多的時日幾近康復,喝完這最後十劑藥便可。隻日後仍是靜養為佳,切不可貪杯。”


    穆清舒了口氣,心道日日喝藥的苦日子終於可以過去了。陸離將寫好的藥方子遞給立在一旁的青衿,又看了海棠一眼。海棠會意,打發了青衿抓藥,自己領著青衣出了中堂去取陸離的報酬。


    陸離見屋裏隻剩穆清同他兩人,拘了拘禮,笑道:“小生為醫十餘載,夫人這般情狀自也見過不少。容小生說句不好聽的,夫人平日裏少些思慮,身子方才能真正大好。”


    “你怎就瞧出來我平日思慮過多?”


    陸離從客座上起身,躬身又行了一禮道:“還望夫人莫怪。”


    “以夫人的體質,尋常風寒至多十日便可好全,此番卻拖了月餘,此乃夫人憂慮過深之故。至於為何憂慮,容小生揣測一二。”


    “去國離鄉,思念故土乃其一。然夏國亦不乏好山好水,待夫人大好,不妨訪風景於夏地名川大山,以緩心境。”


    “至於其二……”陸離的眼風向穆清瞟去,見她依舊神色淡然,續道,“侯爺即將迴京,夫人的相思之苦亦可解脫。”


    “如此,夫人便可免受大疾之苦。”


    明眼人都知曉她與宋修遠不過是因涪州十五城而湊成的夫妻,且不過一麵之緣,何來的相思?


    穆清隻覺他越說越不著調,心中羞惱,剛想喚海棠送客,又想到海棠這時隻怕早已取完東西,並著青衣青衿一同到小廚房裏照顧藥罐頭去了,這才了悟三人皆是被陸離打發出去的,便更是惱怒。也不知是惱陸離隨意使喚侯府下人,還是惱海棠竟然對一介白衣郎中言聽計從。


    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穆清盯著陸離,想了想,問道:“陸先生,屋裏隻有你我二人吧?”


    陸離被穆清問得有些莫名,抬頭見穆清那雙眼波流轉的眸子直直將她望著,竟有些看呆,茫然道:“是。”


    又見穆清嘴角微翹,起身向他走來,到他身前站定,輕聲道:“我聽聞夏國人重男女之別,如此,”穆清微微揚起下巴示意,“先生請便。”


    有微微的馨香竄入鼻中,身前的衣襟被一隻手握住;陸離的心有些軟,卻一個不妨,被胸前的那隻手直直拽著,生生拖出了屋。


    “陸先生,我感念你醫好了我的身子,隻是旁的,無需你多言。方才所言,先生說過便忘吧。”說完,穆清狠狠甩上了門,隻剩陸離呆立於屋前。


    鎮威侯府上的小夫人,蜀國的穆清公主,竟絲毫不顧禮儀,直接將他轟出了屋。


    陸離抬手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襟,明明才被侯夫人轟了出來,他卻不覺得難堪。卸下方才麵對穆清的拘禮恭謹之態,信步出了侯府,嘴角竟淺淺噙著笑。


    宋修遠,你這個夫人,倒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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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將陸離趕出去後,心中覺得十分快意,想到自己關上門前陸離看似呆滯的神情,便不自覺輕笑出聲。


    許是大病初癒的緣故,心底比往常更多愁善感些。穆清笑著笑著,心底又莫名浮上一股酸澀。


    這樣的日子,明明無趣至極。


    僅僅隻是耍小性子轟個人,她竟也能樂小半天。從前遇到這樣的人,哪是僅僅被她轟出門便可作罷的?從前的日子,哪需要她日日拘著禮,謹小慎微地拿捏旁人的心思?


    她隻不過是個想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小丫頭罷了。


    即便是初入蜀國王廷之時,她也隻想日後能夠安安穩穩在夏國郢城裏過日子。但是蜀國王廷裏所見所聞的,又不斷讓她感到害怕。待她漸漸被那些虛浮的人心所浸潤,她又被塞給了夏國的鎮威侯,就這麽懵懵懂懂地到了全然陌生的夏都郢城。


    她一直在想,夏國的人,會不會比蜀國王廷裏的人更可怕?


    她用謹小慎微的外表將自己偽裝起來,不斷掂量揣測著身邊人的心思,所求不過一個安身之所。她原以為她能夠做好,可她本就沒有什麽叵測心機,即使是一個毫無幹係的東宮太子妃,就能隨意在眾人麵前設計欺負她;即使隻是一個小小的陸離,雖言不及義,卻殊途同歸,也能看出她內裏的思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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