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寒,就隨便開了一句玩笑,她竟當真了,要讓二賴子早死,我倆早在一塊。


    這也太實誠,太天真了吧,我可不糊塗。


    便道:“別當真,看天老爺的安排吧,咱倆若有緣,早晚會在一起的,若沒緣,硬作反而把咱自己作進去,明白?”


    她嗯了一聲,摟著我又摸索起來。


    這女人憨,實誠,不傳舌,這是優點。缺點就是沒多大心眼,要不也不會跟二賴子,兩人相差二十多歲呢。


    雞叫三遍,我不敢再呆下去,便推開她的糾纏,哄了她幾句,穿衣出門,翻牆而去。


    迴到家裏,見三麻子和二賴子還躺在炕上跟死豬似的轟轟大睡呢,心裏暗暗後悔沒再跟賴子媳婦戰一合。


    不過已經迴來了,也就不便再迴去了。


    看看天色微微發白了,就去灶間做了飯,端著水伺候著三麻子和二賴子洗了臉,就端飯吃。


    二賴子也醒了酒了,見我一大早忙裏忙外的,連誇勤快。隻是不知道我在他家更勤快,跟他媳婦幾乎一夜沒睡呢。


    吃了早飯,兩個老東西就商量起來,三麻子說今天周鄉長要把鋪蓋搬來,在這大幹幾天,等平整完墳地再迴去。所以這些天咱不能偷懶,一定要好好表現一下,不定周鄉長一高興,一放心,這村長的帽子就扣二弟頭上了呢。


    把個二賴子美的直咧嘴,眯眼道:“大哥,我若真當了村長,就提拔你當副的,再推薦郭子當民兵連長,咱仨人就還是橫橫的了,嘿嘿……”


    他這也太天真了,跟著麻子混了好幾年了,還沒看透他的性格?噢,除了我,麻子是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實想法的。


    三麻子哈哈大笑,連擺手說我可不當,六十多歲的人了,沒那精力出了,等著順子傷好迴來,你倆一正一副搭檔最好。


    二賴子也就美美地笑著不堅持了。


    早上太陽剛從東邊的土嶺上冒出來,周鄉長穿了一身黃軍裝,騎著自行車,帶著鋪蓋就來了。看來他是真的要在這兒大幹一場了。


    我和二賴子忙幫著他把鋪蓋抱進了東屋,又把自行車推進院子,引來了幾個半大孩子對車的好奇,圍著看稀罕。


    因為東磨屋裏有炸藥槍支,二賴子不敢馬虎,趕著孩子們走了。


    周鄉長簡單跟我們說了幾句,我便和二賴子從東磨屋搬出幾包炸藥和雷管、導火索,裝上驢車,準備出門去村部敲鍾集合鄉民上南嶺繼續平墳造田。


    這次,三麻子不再堅持跟著上工了,而是主動要求在家裏看守炸藥槍支。


    二賴子呢,剛被任命為副村長,自然要竭力表現,所以必須親臨一線,搞突擊。


    周鄉長臨出門,三麻子把他叫住,反複叮嚀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別再冒險了。


    周鄉長也是從戰場死屍堆裏滾出來的老油條,自然不在乎這點事,說老哥您就放心吧,最多三天,就能把那片墳地改造好。


    三麻子遂連連稱讚,還親切地伸手替他拍打衣服上的灰塵。


    而後,兩人告別,和我及二賴子出門趕著驢車來到村部,見院門外已聚集齊了上工的男女老少。


    二賴子粗略數了數,該來的都來了,一個不少,連鍾都不用敲了,直接帶人出村,浩浩蕩蕩地又來到了南嶺亂墳崗子上。


    這次,我還是故意沒帶火柴,不過,轟那墳墓的活讓二賴子全包了,其親自把炸藥包放在墓門下,吆喝著眾人退遠,從兜裏掏出火柴要點導火索。


    周鄉長哪能讓他做這事呀,他一個快六十歲的老頭子了,老目卡哧眼的,腿腳不利索,萬一跑不迭,或一腳絆倒,豈不又要上演慘劇?


    所以,兩人爭執了一番,最後還是周鄉長奪過火柴,讓二賴子退到墳地邊緣,他自己蹲身劃著火柴。


    幾十個男女老少或趴或蹲地伏在幾十米外,齊刷刷地緊盯著墳前那個身影。


    其時,太陽已經爬上東天,初冬的大地霜白一片,沒風也沒雲,清冷而又有些許暖意,有野狗在遠處田野裏追逐戲耍。


    墓門前,周鄉長黃色的身影下冒出了一縷青煙,導火索點著了。


    最緊張的一幕來臨了,我擔心他也會跟鄭誌國那樣起不了身子,心裏咚咚亂跳,唿吸都停止了。


    “跑,快跑過來!”二賴子搶先嘶喊。


    眾人也齊喊:“快跑,快點……”


    周鄉長的身子慢慢站起來,低頭又瞅了一眼導火索,轉身往這邊跑來。


    謝天謝地,終於沒再出現詭異驚悚的一幕。


    二賴子也忙從溝裏站起來,衝他大喊:“鄉長,快,這兒,這兒安全……”


    幾個婦女和小夥子也跟著喊,人人臉上都帶著燦爛的笑容。因為,這次爆破不會出意外了,等轟的一聲把墳墓炸開,那這一關就算過了,進度也大展。


    周鄉長和大夥頻頻壓著手,疾步跳進了溝裏。


    二賴子喜道:“好好,一看這身手,就知道咱鄉長是上過戰場,經曆過大世麵的人物,是吧鄉長……”


    話剛落,不等周鄉長開口,忽聽“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我身子猛一哆嗦,一頭撲在溝沿上,放眼望去,隻見那墳墓似被一枚巨型炮彈炸膛般,中間開花,四麵竄火,飛竄起的磚石碎土橫空飛揚,足足衝起有幾十米高,像天女散花般在空中漂漂散散地往下落來。


    陽光耀眼,暖意和風,一切都是那麽愜意。


    天空中,有幾個黑點往我們這兒飛來,像一群鳥兒,越來越大……


    突然,有人暴吼一聲:“磚頭!”


    我腦袋轟的一炸,想跑,卻已來不及了,在驚慌驚吼四處亂竄的旋渦中,我心沉到了盡低,隻感覺四肢僵硬,嘴裏暗喊完了完了。


    索性一頭紮進溝底,蜷著身子,腦袋一片空白,隻等閻王爺的指派。


    這死,真特娘的恐怖呀,明瞪著眼磚石淩空砸下,你卻跑不了,這是何等的無奈和驚悚呀。


    突然,隻聽“咚咚咚……”一陣磚石砸地的悶響,整個空間像凝固了似的,死寂一片,沒有半點聲響。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或許是幾分鍾,也或許是幾秒,我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有人砸著了……”


    砸著了?不會是我吧?


    我忙晃了晃腦袋,還行,手腳也沒感覺到痛疼或異常。


    我這才把頭從地上的草叢裏抬起來,見前麵幾個活蹦亂跳地往這邊衝,遂又猛迴頭,想看看是哪個倒黴鬼。


    一眼望去,驚見七八米外的溝底上趴著一個血糊糊身影,腦袋被砸沒了,身子卻毛事沒有。


    他穿著一身黃軍裝……


    周鄉長?


    我腦袋轟的一炸,嗷的跳起來,不顧一切地撲向了他。


    這特娘的完了,為了那座不知名的破墳,竟接連死了兩個鄉幹部,這,這……


    我撲過去,看著那沒了腦袋的血糊糊的脖腔,既驚悚又恐懼,好在眾人都圍了上來,我一把把他抱起來,剛要反轉,眼睛一下子觸到了他背上一個發光的東西,忙皺眉一看,隻見後背衣服上竟別著一根銀針。


    咦?我一下子懵了,這銀針咋跟我們以前催詐屍體用的那種一樣呢?


    三麻子!


    我心裏咕咚一震,傻了。


    這種既不能縫衣,又不能穿線的銀針,普通家庭是根本沒有的,隻有中醫家裏有,而周鄉長也不會中醫啊,他來這兒也壓根沒接觸到郎中,隻有三麻子近距離跟他說過話,而且還拍打過他的脊背。


    顯然,是那個老家夥下了黑手,暗中給周鄉長使了巫術。要不那磚頭咋會飛出幾十米,跟製導導彈似的不砸別人,專找他呢?


    我心裏虛了,大叫著,趁機偷偷把那枚銀針從他衣服上撲拉下來踩進了腳下的土裏。


    別人一見周鄉長成了一具無頭軀體了,嚇的隻在一邊喊,卻都不敢上前動手。


    二賴子也是,紮撒著胳膊站在那兒哆嗦著直念叨:“咋辦,這咋辦……”


    “快,台上驢車,趕緊送鄉上去!”有了鄭誌國的經驗,也不必送村裏了,直接往鄉政府送就行,因為周是鄉長呀。


    二賴子臉色驚悸,趔趄著身子,在我的威逼下,戰戰兢兢地抱住周鄉長的腳,我抱著周的身子,在眾人的幫扶下,上了溝沿,急急奔到驢車邊,把他裝進了車廂,低頭一看,我胸前血糊糊的已被浸濕了大片,一股腥氣拱進鼻子,惡心的我一個冷顫,噗哧一下猛打了個噴嚏。


    也不知咋的,那毛驢身子猛一哆嗦,嗷的一聲,撩起四蹄就往嶺下竄去。


    我一下子傻了。


    “驢車跑了,快,快快追……”二賴子嘶吼著撒丫子就往前竄,突然腳下一絆,驚叫著就飛了出去,咕咚一頭撲在地上,連翻幾滾爬起來,臉上紅灰滿麵已沒了人樣。


    我們也顧不得他了,齊喊著唿啦啦就撒丫子猛追那驚炸的驢車。


    可兩條腿哪有四條腿加倆軲轆跑的快呀,等我們躥下嶺來,那驢車已往西跑沒影了。


    這特娘的真完了,人死了,驢驚了,屍體也沒了,到底該咋辦?


    眾人傻了,站在那兒麵麵相覷,一臉懵逼。


    這時,二賴子連滾帶爬地頂著滿臉血汙從嶺上跑了下來,撒眼四望,喃喃地連問:“驢,驢呢,驢呢……”


    “驢往西跑了!”一漢子哭道。


    二賴子一愣,猛一跺腳:“那快追呀!”


    追個屁呀,你知道驚驢能跑哪兒去?累死你也追不著。


    那該咋辦?


    我就讓幾個漢子順著小道往西尋,能找到更好,若到天黑實在尋不見,就趕緊迴來報告。


    幾個漢字應聲急急往西去了。


    我們也忐忑而又沮喪地往村裏奔去。


    一群人急火火地跑迴村,闖進“活閻王”家,卻見三麻子正仰躺在院子裏的太師椅上,映著暖洋洋的太陽閉目養神呢。


    我靠,全村人都急的屁股裏竄火,他卻悠閑的享受,不過也可諒解,畢竟他啥事不知呀。


    見我們唿啦啦闖進來,三麻子微微睜開眼,不等開口,二賴子就搶先顫聲道:“大哥,出大事了呀……”


    話落人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抱頭嚎啕大哭起來,那悲痛樣,比死了爹娘還傷心,他這是做給在場的所有人看的。唉,想當個村長也真不容易啊,不但要拚力氣,還要會演戲。


    三麻子嗷的一聲站起來:“嚎啥嚎,出啥事了?”


    一婦女哭道:“周,周鄉長死了……”


    “啥?”三麻子猛地一愣,臉皮急抖了兩下,“我娘……”


    咕咚一屁股砸迴到椅子上,那椅子經不住這突然的重力,哢嚓一下折了條腿,三麻子驚吼著仰身就翻向了後麵。


    “三爺……”我大喊著就撲了過去,其他人也唿啦啦搶過去拖起了他。


    三麻子用手胡亂摸了下臉,急問道:“人呢?”


    “哪個?”一漢子懵裏懵懂地瞪著他。


    “周鄉長啊?”


    “沒了……”眾人齊齊說了一聲。


    “啥?”三麻子一聽,吃驚地看著眾人,“連人都炸沒了?”


    “不是,”我顫聲解釋道,“隻是腦袋沒了,身子好好的,可,可,毛驢又驚炸了,載著他跑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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