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文參加生產隊勞動了。雖然他年齡已過十九歲,但對於他這個從未用過體力的學生來說,隻能強挺著。勞動了一天,累得他連走路的勁兒都沒有了,胳膊、腿酸痛酸痛的。一迴到家,就奔那炕,躺在炕上馬上就能睡著。

    “起來,挑水去!”繼母喊著。

    “嗯。”他在睡夢中答著,但人卻沒有起來,仍鼾聲不斷。

    “沒出息的樣!小成子、小良子他們不早早就上隊裏幹活了,嘖嘖!誰像他這樣啊!”繼母嘮叨個不停。

    父親看在眼裏疼在心上,不忍心叫醒兒子,他挑起了水桶,奔後街的井沿。

    思文似乎聽到水桶的響聲,一骨碌爬起來,奔出門去,追上父親,搶過水桶。他知道父親也一樣累,多年沒有參加體力勞動,身體又那樣虛弱,幹了一天的活,怎麽能讓他去挑水呢?

    思文雖然累,但舍不得耽誤一個工。他認幹,不藏奸耍滑,時常得到生產隊長的好評。“你們幾個小滑頭,要向戀兒學習,啊!”他指著小成子、小良子他們表揚著思文。遇到重要的活,隊長也總愛分配思文去幹,因為他放心,肯定能幹好。

    漸漸地,他沒有先前那麽累了,身體也結實了許多,個頭也長高了些。他的手磨成了厚厚的繭子,白皙的臉被曬得發紅。一年的艱苦勞動,他掙了四千八百個工分,分得四百八十元現金。

    他把錢遞給父親,“爸,給你,還饑荒用吧。”

    “不,還是你留著,用這錢複學吧。”父親眼圈紅了。

    思文何嚐不想複學啊!他多少次在夢中迴到學校,與同學們一起聽老師講課。但看著父親的臉,心裏酸酸的。父親那至今還沒有痊愈的瘡癤,使他一年四季都得帶著圍巾遮擋脖子潰爛處,如被風吹、日曬更會刺癢難忍。看著父親瘦骨嶙峋的身體,不顧體弱仍堅持著勞動的情景,揪心地痛。作為兒子,怎能自顧自地離開這個家呀!

    “爸,幹活挺好的,明年再說吧,趕緊用這錢還人家吧。”他笑著說。

    父親的手顫抖著接過了錢,掉下了一行淚水。

    他安慰著父親,來不及想自己的前途,必須犧牲自己來維持這個家,這就是現實,他勇敢地麵對著這個現實。……

    冬季裏,生產隊的農活卻不因天寒而減少,挖河泥、往地裏運糞肥等農活仍很繁忙。

    一天,思文正在與社員們往地裏挑糞,鍾力來找他。鍾力是大隊劇團的團長。

    “思文同誌,大隊劇團又開始排劇了,決定抽調你來當演員。”鍾隊長和藹地對他說。鍾隊長三十多歲,中等個,長相有點尖嘴猴腮,但文質彬彬。

    “我也不會演戲呀!”思文臉紅紅的。

    “你有文化,可以學嘛!”鍾隊長鼓勵著,“晚上到大隊拍戲,隊裏給計工分,最高的工分,大隊決定的。”

    “好吧,謝謝鍾叔!”思文禮貌地向鍾隊長道謝。他同意了,隻要給工分,做什麽都行。況且白天挑糞能掙工分,晚上拍戲又得到一份兒,能得到雙份工,何樂而不為呢?他送走了鍾隊長,心中多了一分喜悅。

    晚飯後,思文來到大隊部。

    大隊部裏,燈火通明。屋子很大,是三間筒房子,中間沒有隔壁,各種獎狀、錦旗掛滿了北、西兩側的牆麵。屋地正中央升著煤火爐,爐筒子一節一節連在一起,從窗戶伸向室外。此時爐火正旺,爐蓋子和半截爐筒子都被燒得通紅。圍爐子坐著十幾個小青年,有男的,也有女的,正在說笑,他們的臉被爐火烤得有些發紅。

    鍾隊長見思文進來忙向大家介紹,“這是思文同誌,我們歡迎他參加大隊劇團!”大家鼓起了掌,看著他,這使他很不好意思,也不知說什麽好。實際這些隊員他早都認識,他們也都認識他,隻是不在一個生產隊沒有機會坐在一起。思文向他們點著頭,坐在鍾隊長的旁邊。

    鍾隊長正式講話了,“我們英家村劇團今天正式排練,這是大隊的決定,用無產階級文藝思想占領農村文化陣地,我們大家都是先鋒戰士。”停了一下他介紹了這次要排練的劇目,又講了排練節目時間和演出時間及一些要求。

    這次排練的節目是評劇“紅嫂”,劇情是某部解放軍戰士在戰鬥中負傷,老百姓大嫂在危難之中救護傷病員,使之康複的故事,謳歌了軍民一家的革命精神。鍾隊長安排思文演解放軍傷員,徐光演紅嫂。徐光也是和思文一個生產隊的。她身材勻稱,大大的眼睛,細細的眉毛,潔白的麵龐。他與她對台詞、排位置,她和他配合得那麽默契。排練之餘,他們互相談著劇情,談著對角色的要求,也談著對個人理想信念的追求。思文覺得她是那樣的美麗、大方,覺得與她在一起是那麽美好,每天排練時總希望和她多待一會兒。

    這天晚上,有場戲是他倆的,鍾隊長讓別人都迴去了,隻留下他倆繼續排練。

    “啊呀,十點多啦!”鍾隊長伸伸手腕露出手表,“太晚了,今兒就練到這吧。”鍾隊長對思文和徐光說。

    “再練會兒吧,那段唱腔我還有點不正。”徐光拉拉思文的衣襟說。

    “可不是嘛,我也有點兒不會。”他附和著。

    “不,太晚了,就到這裏,思文你送送徐光。”鍾隊長吩咐。

    “是。”思文滿心歡喜地答應著。

    思文和徐光走出大隊部,漆黑的街上隻有他們兩個。兩人並肩走著,誰也不說話。

    “哎呦——”她叫了一聲,接著蹲了下去。

    “怎的了?”他也蹲了下去。

    “腳扭了。”

    “我扶你。”

    他拽住她的胳膊,輕輕地扶起她。她緊緊地攥住他的手,身子貼緊了他的側身。忽然,思文的心急劇地跳動起來,唿吸也有些不自然。他覺得徐光的手那樣熱,熱得使自己的手心都沁出了汗。她的身體那麽柔軟,靠在自己的身上感覺那麽舒服。他第一次與女孩子這麽近的接觸,覺得她像一團火,炙烤著自己,立時暖遍了全身。他感覺手有些發抖,腳步有些不穩,時間似乎已經停滯,頭腦裏似乎一片空白。感覺好像過了好長的時間,才把她送到家門口。徐光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他感到那眼神裏透著特殊的光,一種令人愉悅的、向往的、陶醉的光。迴家後,他久久不能入睡,總感覺徐光的手還攥在自己的手裏,身體還靠在自己的身上。……

    一個冬天的排練,春節前終於要與社員們見麵了。演出是在晚上,大隊部的院子裏早早就擠滿了人,有本村的也有鄰村的。大人們讓小孩騎在自己的肩上,戲台對麵的窗台上也站滿了孩子們。戲台上方,汽燈發出雪白雪白的光,照得整個院子如同白晝。

    “通通……鏘鏘……,通通……鏘鏘……,”當鑼、鼓一齊有節奏地敲一陣之後,大幕拉開了。台下漸漸地靜下來,大隊黨支部牛書記上台講了話,接著演出開始。先上場的是思文,他身穿解放軍軍服,左手掐腰,右手揮著手槍向敵人射擊,“啪!啪——”幕後傳出敵人慘叫的聲音。他幾個雲手,幾個側翻,威武的亮相,博得台下陣陣掌聲。突然,後台“啪”地一聲,他手捂前胸,中彈倒地。一個少女身穿斜襟花布衫,腕挎一籃,碎步上場,唱著來到傷員身旁,扶起傷員,叫著“同誌,同誌!”傷員沒有迴應。她環顧四周,將傷員拽到樹叢之中。一隊國民黨兵端著槍上場,“快,快!快追——”喊著下場。槍聲漸漸平息,台上寂靜無聲。少女在樹叢中手捧傷員的頭,低低地喊著“同誌,同誌!”傷員緊閉雙眼,口中呻吟“水……水……”少女放下傷員,邊唱邊從籃中取出瓷碗,解開衣襟,將乳汁擠進碗中。她唱著,一手扶起傷員上身,一手將乳汁緩緩喂進傷員口中。傷員緩緩睜開雙眼,看見大嫂,明白了所發生的一切,掙紮著要站起,可一個趔趄又栽倒在地,大嫂背起傷員下場。大幕合攏,台下鴉雀無聲,觀眾被劇情所吸引。一陣鑼鼓聲後,大幕又重新拉開,布景是一農家室內,少女在生火做飯。她唱到“點燃了爐中火放出紅光,我為親人細熬雞湯,添一把蒙山柴爐火正旺,續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長,願親人早日養好傷,為人民求解放重返前方。……”唱腔圓潤、曲調委婉、歌聲蕩漾,唱在舞台上,卻深入觀眾的心田。不少觀眾被劇情感染發出輕微的抽泣聲,掌聲起伏,響徹在整個“劇場”,也久久響徹在小村的上空。

    演出結束了,觀眾依依不舍地離開“劇場”。鍾隊長召開演出後會議,進行了演出總結,他特別誇獎徐光和思文,說他們配合得那麽默契,那麽真實。對於思文來說,他好像從來都沒有這麽高興過,特別是能與徐光在一起演出,別提有多開心啦!

    演出也受到社員們的好評,“戀兒,你演得太好了,就像真的。”後院何大娘滿臉堆笑地當麵誇他。小孩兒見了他直嚷嚷“傷員,傷員!”大嫂也來向他祝賀,“小弟,你夠天才的,演得像真地似的,你負傷的表情,嫂子都心疼死了!”

    一個冬天的劇團排練、演出,思文掙了五百多個工分,比在生產隊高出一倍。並且他愛上了文藝,學著鍾隊長的樣子拉起了二胡。在家沒事時就拉,從不成調到動聽。文藝給他帶來了快樂,使他忘記了失學的痛苦。……

    又是一年春草綠,農活又多了起來。思文跟著社員們一起打渣子、濾糞,撒種、踩格子,什麽農活他都能幹,他好像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

    每天下班後,他都要到井沿挑水,全家的洗衣、做飯都靠他挑來的水。井沿前麵是一道圍牆,牆外是一住家的後院,那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那人家就是徐光的家。她父親早逝,和母親一起與哥哥住在一起。他和她是小學同學,她也考上了初中,隻上了半年,就不念了。這時,思文望望徐光的家,盼望著能見到她。雖然上班時也能看見,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想見到她,就像排劇時在一起那樣。多巧,想著想著,他看見徐光來了,她輕盈地挑著水桶上了井台。

    “來挑水呀!”思文主動打著招唿。

    “啊,你也來挑水了。”徐光聲音很響亮,好像唱戲那樣的動聽。

    “我給你搖吧。”思文說著,搖起轆轤,不一會一柳罐清亮亮的井水搖了上來。他把水倒進徐光的水桶裏,並注視著她的臉。

    “謝謝你。”徐光漲紅著臉,那張本來就美麗的臉兒,越發誘人。她很不自然地挑起水桶,慢慢地走下井台。

    思文多麽希望她再來呀!他願意給她搖水,願意。他站在井台上,望著她遠去的方向,待了好一陣子,見她沒有再來,便擔起滿滿的一擔水迴到了家。他在日記中寫到:“你如天仙一樣美麗,又如鮮花一樣迷人;你如太陽一樣光彩奪目,又如月亮一樣皎潔純淨。我非常非常喜歡你,你若也喜歡我,我會倍加珍惜!”他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她,但理智使他放棄了追求的欲望。他知道,自己長相平平,家窮的連個住處也沒有,還是貪汙犯的兒子,怎能配上人家。自卑的心理,使他沒有勇氣向她表白,隻能把這種愛意,深深地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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