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他聽聞身後傳來腳步聲,以為是崔九貞,迴過頭正想說話,卻頓住。


    “芙兒?”他叫出了她的名兒。


    “老爺……”芙兒提著籃子,上前行了一禮。


    崔恂在她手中的籃子上掃過,後者忙地往身後藏去。


    “老爺,奴婢……奴婢……”


    “你是來祭奠主子的?”崔恂開口。


    他看到了籃子裏露出的冥紙。


    芙兒跪下,伏在地上,“奴婢知錯,奴婢隻是近日總夢見夫人,她,她……”


    崔恂低頭,目光注意到她紅腫,甚至有些潰爛的雙手,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你這手怎麽迴事?如今在哪兒當值?”


    “迴老爺,奴婢在漿洗房當值,天兒冷,奴婢不慎凍著了,一直沒好。”


    她不敢抬頭,隻得將手縮了縮。


    崔恂看的不滿,“迴頭去尋個大夫瞧瞧,都這個時候了還凍成這樣。”


    說著,他摘了荷包遞給她,裏頭有些碎銀子,足夠她醫治這雙手了。


    芙兒楞楞地抬頭,日光晃了她的眼,從前向來不敢多看一眼的人,這會兒看去,竟是這樣俊朗。


    雖已三十多歲,卻並未蓄須,麵容白淨,比起那些個年輕的公子,不僅多了份成熟的儒雅,還更為可靠。


    難怪夫人當初如此執著,竟是不惜命喪於此,也不離開。


    崔恂已經走遠了,可芙兒仍舊未動,隻捧著那個荷包,良久,才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


    這些被有心人看在眼裏,待芙兒離去後,便忙地跑去將此事上報了。


    崔九貞聽到此事,已經是下午了,她掀起眼簾,眸中冷意不掩。


    “所以說,她的目的是我父親咯?”


    她可不覺得無緣無故的,就這麽巧在那裏遇到了自家父親。


    如雲心思轉了轉,想了多種可能。


    “小姐,要不要將她拿下?說不準她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麽,不然怎會賞她東西。”


    指不定還賣慘編排自家小姐呢!


    崔九貞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她腦袋,“再看看,弄清楚她想做什麽,否則無緣無故地就讓她消失也不好。”


    畢竟在她父親跟前露了臉,若是隔日就處置了,誰能肯定不會讓她和崔恂有了嫌隙。


    說不準,就是為了離間他們父女而來。


    想到這裏,她吩咐下去,“往後父親那邊的茶水吃食都注意些,看緊了,來往的人都讓護衛當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崔恂躲過了癱子的命運,誰知道會不會其他的。


    她可不敢賭。


    如雲得了令,立即吩咐下去。


    而身在漿洗房的芙兒此時正盯著手裏的荷包,這樣精致,從前她跟在溫氏身邊也見過不少的。


    隻是如今不能再比。


    這雙手也不複從前那般白嫩,整日做著粗活,還凍成這樣。


    突地,她將收起了荷包,看向發出動靜的房門。


    管事媽媽抱著一堆衣裳進來,朝她麵前一扔,“洗不完不準歇息,另外,你這是得了什麽好處,藏著掖著的?”


    她目光銳利地盯著她的手。


    芙兒低下頭,“沒有什麽,媽媽看錯了。”


    說著,她起身抱著衣裳就準備去洗,誰知管事媽媽卻抓了她頭發拎迴去,“我可告訴你,收起你的那些個小心思,若是讓大小姐知道了,仔細你的皮。”


    芙兒臉色一變,強忍著屈辱抿唇。


    見她硬氣,管事媽媽冷哼一聲,有些不屑。


    “還以為自個兒是從前一等一的大丫鬟呢!別有那個命想,沒那個命等。”


    管事扔下她,扭身離去。


    芙兒靠在桌子上,攥緊了手掌。


    地上是一堆髒衣,全是下人的,這兒根本沒她一點出路,如此作踐虐待她,即便安分,恐怕也活不長。


    既如此,她何必不搏上一搏?


    一直到了深夜,她才幹完所有的活計,這個時候,其他人早已歇在被窩裏了。


    隻她,還頂著寒風,去了從前正房廢墟。


    將值錢燒完,她沒有再碰見任何人,不過倒是特意留了些灰在地上。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


    崔恂剛迴朝,點了卯後,在衙裏無事做,便提前迴來了。


    東苑裏,很快便響起了一陣琴音。


    是沒怎麽聽過的番曲,用琴彈奏出來,卻是別有風味。


    崔九貞被吸引了過來,隻見初春的明媚春光下,自家父親一身淡藍的杭綢直裰,腰身係美玉宮絛,麵容俊朗,神色瀟灑,頗有幾分風流倜儻之意。


    謝丕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聽著這時而神秘,時而歡快的番曲,微微勾唇。


    “崔叔父果真喜愛曲譜,用琴音也能彈奏出這樣玄妙的曲子。”


    崔九貞與有榮焉,“那是自然,父親當初也是名震京城的才子呢!多年研究,怎會堪不破區區幾首番曲。”


    在這點上,她還是自信的。


    不是說崔恂天下第一什麽的,隻是,在音律這一塊兒上,還真少有人能及。


    聽說上迴來宣旨的戴義戴大伴也是個極為擅長音律的人,連皇上都誇讚。


    其與自家父親也切磋過,就是不知誰更高一籌了。


    “這麽大個人了,賣弄什麽呢!吵的人頭疼。”


    老太爺洪亮的聲音傳來。


    琴音戛然而止,幾人臉上神色各異,憋了憋,終是忍不住道:“祖父,您怎的打斷了,我還沒聽夠呢!”


    崔九貞眼見著崔恂收了手,頗為可惜。


    老太爺與梁伯扛著鋤頭迴來,一看就是在後頭菜地裏搗鼓的。


    他抖抖胡子,睨了眼崔恂,“正事不知道做,就會帶著小輩偷閑。”


    崔恂被訓得耳朵通紅,難得今兒個興致不錯,再加上番曲被他琢磨出來,一高興便彈奏起來了。


    哪裏想,自家父親一句話,氣氛壞了個幹淨。


    “太子這不都下課了嗎?又不打攪。”


    他確實是故意來東苑彈奏的,有些炫耀的成分,讓謝丕聽聽,這送來的番曲究竟是何樣。


    也顯得他這個未來嶽父厲害些。


    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


    崔九貞和謝丕悄悄退下,畢竟得給自家父親留點兒臉麵。


    被訓斥完,崔恂抱著琴灰溜溜地出了東苑,連晚飯也沒迴來用,自個兒在前頭吃了。


    夜晚,他就著燭火繼續琢磨著其他幾首譜子,時不時彈奏幾段,也為這夜色增添了一抹暖意。


    在遠處立著的人,聽著隱隱約約傳來的琴音,心中有些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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