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之中的牛尾崗撫翠亭,一個紫袍男子與一個紅衣少女靜靜的對立著。

    “你是說,太皇太後還給過司馬君實大人一件東西?”石越的瞳孔驟然縮緊了。柔嘉細細的對他說了太皇太後召見司馬光的全部過程,太皇太後對自己如此強烈的猜忌,有點讓石越始料未及。

    “是啊。”石越目光的注視下,雖然是在談論驚心動魄的大事,但是柔嘉依然不敢對視石越的眼睛。“太皇太後對你有誤會。總要想個辦法哄她開心,去了她的心結,不要存了這誤會才好。”

    石越不料柔嘉如此天真,不由好笑,道:“縣主,有些誤會,是解釋不清的。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冒了多大的危險?”

    柔嘉扁扁嘴,道:“泄露禁中機密。我是宗室,最大的處罰,就是讓我出家,或者替哪位祖先守一輩子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石越見她嘴裏雖然說得輕易,但是說到守陵之時,身子卻是不自禁的顫了一下。知道那種孤獨寂寞,對於柔嘉這樣的女孩來說,實在比死了還要難受,又豈有不怕之理?他心中亦不覺感動,不由放低了聲音,柔聲道:“縣主,此事千萬不可再告訴任何人。就當是我們倆的秘密……”

    “可是……”柔嘉抬起來頭,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道:“我已經告訴了十一娘,也告訴了皇兄……”

    “皇上?!”石越頓時怔住了,聲音都不覺提高了許多。

    “是啊。”柔嘉被石越的樣子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錯什麽事情,迴答的聲音都變得細不可聞。

    沉吟良久,石越才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告訴皇上的?”

    柔嘉歪著頭想了想,道:“是去年臘月十九日。”

    “臘月十九日,難怪皇上那麽突然要讓二王出京。”石越在心中思索著事情的前前後後。“嘉王一向愛好醫術與道術,並無野心。但他接到旨意立即出京,卻顯然是聽說了什麽風聲。昌王雖然不與朝中官員結交,但是卻常常向皇帝諫言新法,幾次把皇上惹得勃然大怒。平素所交遊的布衣中,也多是儒生,待人接物,稱得上禮賢下士……此時又遲遲不肯出京,難怪呂惠卿要和我聯名請皇上封皇子為尚書令,而皇上居然也立即答應,司馬光也不反對……”突然之間,許多隱隱約約的事情,立時變得清晰無比。

    “喂!”柔嘉嗔怪地瞪了石越一眼,忽又想起一事,奇道:“太皇太後誤會你,你不擔心麽?”

    石越苦笑道:“

    我擔心也無用,這種事情,隻能日久見人心。千萬不能解釋,也不能刻意去做什麽,否則隻能弄巧成拙。你懂麽?”

    “你當我是小孩麽?我自是懂的。”不知為何,柔嘉心中忽然泛起一絲莫名的煩惱,停了一會,方說道:“但是我聽十一娘說,有人去了郡馬府,要了她大婚那日的禮單。十一娘還說要禮單的內侍還特意要了你送的東西,說是皇兄要看。她擔心終會連累你……本來我想十一娘最得太皇太後寵愛的,而且那次送禮,也是我逼你的。我想讓十一娘向太皇太後與太後求求情……我這幾日想見皇兄解釋一下,卻總是被擋住了……”柔嘉越說越覺得內疚,說到後來,便如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石越卻是越聽越心驚。與宗室結交,這個罪名是非常微妙的。如果得意之時,自然無人管你;但是一旦失勢,卻是一條能讓人丟官罷職的大罪。本來太皇太後對自己有點猜忌,石越並不在意。但是如果皇帝對自己也動了懷疑之心甚至厭惡之心,事情就會變得非常的棘手。但是無論如何,石越自是知道此事與柔嘉無關。他勉強把這些事情暫時從自己的腦中趕開,擠出笑容來,溫聲道:“你放心,皇上是明君,不會錯怪我的。現在皇上龍體欠安,你千萬不可以再給皇上添麻煩了,否則才真是我的罪過。便是太皇太後,眼下也是鳳體違和,不可以為了這點事情驚動。隻待太皇太後與皇上身子大好了,我這點事情,也自然煙消雲散了。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真的?”柔嘉將信將疑地問道。

    “真的。眼下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要讓太皇太後與皇上安心養病。別的事情,都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石越非常篤定的答道。

    柔嘉低了頭,想了半晌,道:“可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喂……”柔嘉突然提高了聲音。

    石越含笑望著柔嘉,道:“縣主還有什麽吩咐?”

    柔嘉瞪了石越一眼,高聲道:“石頭,你要是再被貶到杭州去,可不能怪我,也不能不理我。最多我求十一娘,讓她多求求太皇太後和太後,總想個辦法讓你迴京便是。”

    石越不禁莞爾,笑道:“是,多謝縣主關心,若是沒事,下官便要告退了。”

    “誰關心你呀?我是不願意讓你夫人懷著身子出遠門。”柔嘉轉過身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玩意,含在嘴中一吹,便聽一聲哨響,一匹白馬從山岡那邊小跑過來。柔嘉迴頭得意的看了石越一眼,嫣然一笑,跳上馬去,嬌叱一聲,縱馬下山去

    了。

    石越見她如此花樣百出,不由搖頭苦笑。正準備離開牛尾崗,忽聽到崗下侍劍一聲怪叫,接著便見侍劍的坐騎載著侍劍瘋了似的向東邊逃去,一望無際的雪地上隻留下一串串風鈴般的笑聲。

    尚書省。

    位於皇城之內的這座院子,是大宋最心髒的地區。但是除了西邊那間名為“政事堂”的不顯眼的房子之外,整個尚書省的保密措施都非常的不到位。石越與司馬光前後共有五次上書,請求加強尚書省的保密措施,在各房之外設立警戒線甚至是籬笆,但是卻一直被認為是多此一舉。最後堂堂的政事堂隻是通過了一道小小的決議,在政事堂外,增加侍衛警戒。至於在尚書省其他任何房間內說的話,都與在公眾場所的對答相差無幾——尚書省內,永遠不缺少聽牆角的人,而這是作風強硬的前任宰相王安石也無法解決地問題。至於其原因,則相當的微妙,潘照臨曾經半開玩笑的告訴石越:“這是因為不僅僅汴京城的文官百官需要從聽牆角的內侍與小吏那裏購買內部消息,更重要的是皇上對內侍們的這種愛好,也很有興趣。”

    不過此時無論尚書省內的保密措施如何都已不再重要,因為發生爭執的兩位宰執的聲音,幾乎可以傳到對麵的樞密院了。

    “嘉獎新化縣令?絕對不行!此例一開,隻怕各地地方官沒事也要尋出事來,從此湖廣四路無安寧之日!”很少真正動怒的司馬光不知為何,一見到呂惠卿,心裏就非常的別扭,聲音也不由高出許多。

    呂惠卿卻也沒有絲毫退讓之意,“鎮壓叛亂,若不嘉獎,日後誰肯為朝廷盡心?”

    “若不盡力,可以罷官,可以懲罰,唯獨不可以賞功。一旦賞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廷重邊功,邊將就愛挑釁。更何況這還是在大宋的內部,從此以後,必然引發無窮無盡的叛亂。”司馬光繃著臉,厲聲反駁。

    “不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但上有所惡呢?下亦必甚焉。今日有功不賞,日後再有叛亂,則士卒無積極進取之心,官吏則推諉過錯,誰願意冒險去平亂?司馬參政不怕成為大宋的罪人,本相卻是不敢受後世之譏。”

    “隻怕要成為大宋罪人的,不是我司馬光,而是你呂相公!”司馬光語帶譏諷地說道。

    呂惠卿冷笑道:“若是司馬參政不同意,那麽便召開政事堂會議好了。堂議之後,再請皇上定奪。”

    “悉聽尊便。”司馬光滿不在乎的答道。

    按大宋新

    官製的精神,重大軍國政事之決策,有幾種方法,一是由仆射召開政事堂會議,通過之後,再請皇帝批準,然後交門下後省的給事中們審議,三者通過,則頒布天下;二是皇帝同意後,交朝議討論,政事堂通過,再交門下後省的給事中們審議。任何七體詔敕(冊書、製書、誥命、詔書、敕書、禦劄、敕榜),無皇帝之玉璽,無仆射之相印,無參知政事之簽押,無都給事中與有司給事中之官印,都是非法的,下級官員有權不執行。而次一等的事務,則可由政事堂甚至是一個仆射與一個參知政事來決定,不必事事報呈皇帝,但是同樣需要給事中之同意,但這種命令,就不能再稱為詔敕,隻能稱為“堂令”、“堂劄”,其效力在七體詔敕之下。更次一等的,則是各部寺之部令、寺令,這等庶務決策,隻需報政事堂與門下後省備案,卻不必再有門下後省之印了,但其法律效力也自然更低一等。這種決策方式是對三省決策精神的繼承與發揚,使其更加製度化與權責清晰。既可保證皇帝對六品以上的所有事務都有幹涉權,也使得政事堂能有一定程度的獨立性,不必再事事都要請示皇帝。

    司馬光知道呂惠卿利用其仆射之權力要求召開政事堂會議,並且還要報呈皇帝批準的用意——政事堂諸相之中,隻有仆射可以單獨要求召開政事堂會議,參知政事必須至少二分之一發起,才有此權力——呂惠卿是想刻意向皇帝表示他對皇帝的尊重,並且故意把這件事情提高到一個軍國大事的地位來,吸引朝廷的關注。呂惠卿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自己根本不就是呂惠卿的目標——雖然表麵上看來,是因為司馬光的反對,他隻能召開政事堂會議來決定。

    司馬光並不知道呂惠卿與石越曾經有一次密會,若是他知道他麵前的這位“呂相公”一麵與石越偷偷約盟,一麵卻又毫不客氣的玩起了小動作,還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厭惡。不過,他現在就已經夠厭惡這個“福建子”了。

    差不多在同一時刻,慈壽殿。

    “……古琴一架,衛夫人真跡一幅,《春山圖》一幅……”一個年老的內侍站在太皇太後榻邊,不帶任何感情的念道。

    “《春山圖》?李思訓的《春山圖》?”曹太後打斷了內侍。

    “老奴不知道是不是李思訓的……”

    曹太後毫無血色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道:“知道了。繼續念……”

    “是。還有寶刀一柄。沒了。”

    曹太後微覺一怔,道:“就沒了?”

    “是。”

    “看來石越還真是煞費苦心啊。”曹太後的念頭並沒有說出來,歇了一會,才問道:“官家是怎麽說的?”

    “官家把四件東西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又讓人送迴去了。後來,官家對李憲說,這幾件物什,石越也買得起,不過搜羅起來卻要費點心思。李憲說,以清河郡主之炙手可熱,石越費點心思,也是人之常情,他李憲也曾經送過幾樣禮物,雖然比石越的要差一點,但是花的錢卻是差不多。官家說,你李憲是內臣,他石越是外臣,不可相提並論。”

    曹太後不易覺察的皺了一下眉頭,問道:“李憲服侍過三朝皇帝,連他也替石越開脫?”

    “這都是老奴從別處聽來的。不敢欺瞞娘娘,老奴等做內臣的,每年都會收到一些外官的禮物。石越每年冬至與端陽的禮物,便是他遠在杭州之時,也是從來不曾少過的。雖然禮物都不重,不過是一點特產之類,但是內臣中,都感念他這麽一點心意。”

    曹太後瞥了他一眼,道:“張嚴,你也收過石越的禮物?”

    “老奴的確收過。熙寧宰臣之中,不送禮的隻有文彥博、唐介、王安石、司馬光幾個人。其實這也是慣例,連韓琦和富弼,在仁宗的時候,聽說也送過的。不過老奴卻沒有資格收罷了。”張嚴自從仁宗朝宮中之亂起,就跟在曹氏身邊,自然知道麵前的太皇太後,是不可欺瞞之輩。

    “唔。”曹太後沉吟了一下,問道:“那你為何不替石越說話?”

    張嚴笑道:“外臣們送禮,是前朝的書看多了,圖個平安無事。卻不知本朝祖宗家法,遠勝於前朝。老奴收禮,隻是貪了這個便宜,也是怕不收禮反惹人嫉恨之意。並非是收了禮就要替他們講話的。娘娘一向知道老奴,卻是再沒有那個膽子,敢去議論朝政,品評大臣。”

    曹太後點了點頭,道:“你跟了我幾十年,不要在老了的時候,把名聲毀了,還把身家性命也搭上。不過若由此看來,結交內臣親貴,倒也不止石越一人。隻不過這一層上麵,石越終是差了司馬光與王安石一籌,也不及文彥博。”

    “內臣們見了文相公,腿都有點打顫,誰敢受他的禮?其實便是相公們的禮物,也沒有人敢當真全受了,必是禮尚往來。不是都知、押班,也不會有份。內臣們也怕兩府的相公,若真的犯了事,被一劍斬了,到時候隻落了個白死。”

    “你還算是個明白人。”曹太後躺下身子,道:“昌王的‘病’,好了沒有?”

    “還沒好呢。”

    “有人去‘探病’麽?”

    “倒是沒聽到有什麽動靜。不過昌王府這麽大,縱有個人進去,別人也未必知道了。”

    “若沒有別人去探病,過兩天他病還不好,你就帶我的旨意去探探病。”曹太後冷冰冰地說道,緩緩閉上眼睛,道:“我困乏了……”

    “是。”張嚴卻並沒有告退,直直站立著,沒有動。

    曹太後半晌沒聽到動靜,略覺奇怪,閉了眼睛問道:“張嚴,還有什麽事麽?”

    “是有一件事情。”張嚴的語氣略帶遲疑,“隻是老奴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說便是。”

    “有人看見,有人看見柔嘉縣主,在今日六更左右,去了尚書省……”張嚴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道,饒是如此,聲音還是有點發顫。

    “你說什麽?”曹太後霍的睜開了眼睛,嚴厲的目光逼視著張嚴,道:“你再說一遍。”

    “有人看見柔嘉縣主,在今日六更左右,去了尚書省……”

    “她去那裏做什麽?尚書省誰當值?”曹太後的語氣越來越嚴厲。

    “不知道縣主去那裏做什麽,尚書省昨晚是石越當值……”

    “膽大包天!”曹太後氣得身子直發抖,好半晌才說道:“柔嘉是怎麽進宮的?”

    “她昨晚陪皇後下棋,宿在皇後宮中。一大早,皇後不見了她身影,就差人去找,結果有人說……”

    “這事有多少人知道?”

    “皇後已經讓知情的人全部緘口。算上奴才,不過四五個人。”雖然知道太皇太後不至於殺自己滅口,但是說起這種宮闈之事,張嚴還是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在尚書省呆了多久?”

    “不到十分鍾。很快就出來了。後來就出了宮。”

    “去了哪裏?”

    “不知道。”

    “此事關係到皇家的體統,不可外傳。”曹太後畢竟是見過各種世麵的人物,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但是從她微微抖動的手臂,可以知道她的震怒並沒有平息。

    “老奴知道。且這件事,當是柔嘉縣主一時好玩。”

    “不管是什麽原因,都不可外傳。”曹太後嚴厲的望了張嚴一眼。

    張嚴哆嗦了一下,道:“奴才明白。”

    “你去把

    鄴國公叫來。”

    “是。”張嚴不敢再在慈壽殿多停,立時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當天晚上。鄴國公府後門。

    柔嘉牽著白馬,哼著小曲,輕輕叩了幾下後門的門環。如往常一樣,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但是柔嘉卻怔在了門口,因為站在麵前的,不是柔嘉的丫環,而是一臉怒容的鄴國公趙宗漢。

    “爹爹。”柔嘉眼珠兒一轉,燦然笑著,張開雙臂,撲向趙宗漢。

    趙宗漢萬萬料不到自己的寶貝女兒來這一手,又是惱怒,又是憐愛,心中頓時一軟,幾乎就要硬不下心去責罰了。但是慈壽殿太皇太後的嚴辭切責,卻讓趙宗漢心中一凜,勉強硬起心腸來,一把拉開柔嘉,板著臉說道:“你隨我來。”說罷轉身向自己的書房走去。

    柔嘉吐了吐舌頭,像小貓似的緊緊跟在趙宗漢的身後,一隻手還緊緊拉住趙宗漢的衣襟。

    到了書房,趙宗漢吩咐一聲,把所有的下人全部打發出去,隻餘下他與柔嘉二人。這才看了柔嘉一眼,道:“十九娘,你跪下。”聲音雖然不大,卻有著從所未有的嚴厲與冷淡。

    柔嘉此時早已發覺情勢不對,卻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因笑嘻嘻的跪下,道:“爹爹,不可打得太重,會很痛的。”

    趙宗漢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本來就最沒有威嚴的一個人,竟是被柔嘉弄得無可奈何。好半晌才又硬起心腸來,冷冷道:“你最近都在胡鬧什麽?”

    “女兒何曾胡鬧?不過是去陪十一娘和聖人下下棋,有時候也去蜀國公主那裏玩玩。”柔嘉對付自己的父親,早就駕輕就熟。

    “是麽?”趙宗漢冷笑了一聲,道:“你就沒去過尚書省下棋?”

    “什麽尚書省?”柔嘉心中暗叫糟糕,卻揣著明白裝糊塗,一臉天真地問道。

    趙宗漢見她神色,若非知道太皇太後素來英明,幾乎要被她騙過,以為她是被人冤枉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已經無法無天到了這種地步,須知尚書省那個地方,沒有詔令,連他也不敢隨便去。他女兒倒好,六更時分居然大搖大擺去了尚書省。完全是把皇家的種種忌諱,朝廷的各種禮法都不放在眼裏。想到自己在慈壽殿被太皇太後罵了個狗血淋頭,又懼又怕,又慚又愧,趙宗漢不由怒氣上湧,厲聲喝道:“你還要抵賴麽?連太皇太後都知道了。”

    柔嘉眼見父親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早已知道此事難以抵賴了。但是卻不料

    竟然驚動了太皇太後,不由大吃一驚,急道:“女兒隻是去玩玩。”一麵偷覷趙宗漢的臉色,一麵低聲問道:“不會連累別人吧?”

    她不說這話還好,此話一出,卻是把趙宗漢的火氣全部激了出來。趙宗漢漲紅了臉,粗著脖子瞪著柔嘉,冷笑道:“是啊,現在還擔心會不會連累‘別人’呢!我的寶貝女兒真了不起,柔嘉縣主,你就敢去尚書省玩?你怎麽不去明堂玩?你怎麽不去太廟玩?!”

    柔嘉見父親如此模樣,縮了縮脖子,不敢再作聲。

    “趙雲鸞,你聽好了。太皇太後旨意,從今日起,無詔不準你進宮,不準你離開鄴國公府一步。我已經讓人收拾了一間院子,你就去那裏閉門思過,每天陪陪你母親。”趙宗漢一口氣說完,又道:“從明日起,你每日抄一百頁的班昭《女誡》和長孫皇後《女則》,抄不完,就不要吃飯。”

    柔嘉幾曾見過自己父親如此聲色俱厲的對自己,眼睛一紅,扁起嘴來,賭氣道:“不讓出門就不讓出門。什麽《女誡》《女則》,餓死我也不抄。”

    “你……”趙宗漢不料柔嘉還敢頂嘴,氣得話都說不出來。舉起手來,作勢欲打,可看著眼前這個明豔照人,天真可愛的女兒,淚汪汪地望著自己,卻是實在下不了手。半晌,才軟綿綿把手放下來,歎了口氣,幾乎是哀求地說道:“十九娘,你是皇家的女子,比不得平常百姓。你總不能忍心因自己一人之不端,把全家幾百口人都連累了吧?這次太皇太後沒有收迴你縣主的封號,已經是格外開恩。若有下次,隻怕……”

    柔嘉縣主被鄴國公趙宗漢“嚴加管束”之後的第三天。

    石越府邸。

    “陸佃在《新義報》呆不長久了。”潘照臨一麵看報紙,一麵淡淡的評論道。

    “潘先生何出此言?”陳良奇道,拿起一份《新義報》,念了起來:“當使天下鹹知,誅異族,開疆域之功,大宋不吝厚賞,此王韶為樞使,薛奕拜侯爵也;至於鎮壓同族,平定叛亂,雖有功不可厚賞也。蓋國內之叛亂,是朝廷之羞恥,社稷之非福,用兵平亂,不得已而為之。此事於朝廷不足為慶,於官員不足為賞……”

    “這麽大膽的評論,他也敢說。又是和呂惠卿唱反調……”潘照臨笑道。陸佃自從王安石罷相後,雖然因為政事微妙的平衡,一直是《新義報》的主編,主管朝廷的喉舌,但其立場,卻已經較為中立。既不傾向呂惠卿,也不傾向石越。但是支持變法,依然是《新義報》的主要傾向

    。

    陳良歎道:“新化縣叛亂朝廷知道不過四天,《汴京新聞》和《西京評論》卻在昨天不約而同報道此事。實在是厲害。《新義報》居然敢大張旗鼓的討論政事堂正在討論地問題,陸佃寫這則評論,究竟是什麽意思?迎合司馬光,和呂惠卿破臉?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編……”

    “清流而已。”潘照臨略帶諷刺地說道,“眼下管不了他陸佃如何,屋漏偏逢連夜雨。早不來晚不來,初三,新化縣叛亂;初四,嶽州軍屯侵占民田,百姓聯名告狀;初五,盧陽縣軍屯數十名士兵脅持軍屯長嘩變。雖都是些小事,但連在一起發生,就顯得軍屯政策弊端甚多了。現在我們隻要等著有人拿這些事情來做文章便是。”頓了一會,潘照臨又道:“新化縣叛亂的事情本不足為懼,無論他們怎麽樣報道,遠在湖南路窮鄉僻壤的事情,對於汴京士林與汴京百姓來說,都隻是遙不可及的談資而已。朝廷也不可能因為這一點點小事而放棄利益甚大的軍屯計劃。隻不過現在地問題,是時機非常的不湊巧。”

    “是啊,現在汴京的上空,風雲密布。”

    “本來公子並不是風暴的中心……”

    二人正在交談著對時局的看法,門房進來稟道:“潘先生、陳先生,門外有個道士求見。”

    “道士?”潘照臨與陳良顧視一眼,見二人眼中都寫滿了疑惑。潘照臨笑道:“問問他是找誰的,若不是找人,便讓他離開。”

    “他說是王昌先生派人前來,拜見參政。若參政不在,便要見見潘先生。”

    “王昌?”潘照臨心中一凜,望著陳良,見陳良點了點頭,潘照臨站起身來,說道:“你去告訴他,參政不在,不便在府上相迎。我今天晚上,在陳州酒樓相候。”

    晚上。陳州酒樓。

    很少有人知道,陳州酒樓從熙寧九年臘月開始,實際上已經是唐家的產業。在這裏單獨的院子中密會一些不方便在正式場合相見的人,潘照臨認為是比較安全的。他不相信何畏之,同樣也不相信何家樓。

    “無量壽佛。”在李道士的佛號之中,潘照臨開始打量眼前之人。很快,他的目光中露出驚訝之色。

    “是你?”

    “不錯,是我。”李道士微微笑道。

    “你投入了昌王門下?”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不能不報。”

    “昌王非可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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