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日高叫來牛山打算狠狠罵他一頓,誰知剛訓了幾句就被牛山噎得說不出話來了,而對牛山的那一肚子怨氣頃刻之間也跑得無影無蹤。

    牛山委屈地說“司令,在北盤口人人都知道,我跟牛嫂子相好不是一天半天了。登雲大哥活著的時候我不敢往歪處想,後來登雲大哥死了,她們孤兒寡母就全憑我照應哩。牛嫂子過河為啥讓我接讓我送?不找別人?這還不是明擺著的事?你一來牛嫂子就變了心,我啥也沒說,心裏再苦臉上也裝著笑。為啥?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又是咱忠義團的司令,從哪頭說,我都不能跟你去搶牛嫂子,我心甘情願讓給你。司令,這迴我遇上的這閨女,隻要你看著好,想要,我牛山還是沒二話,讓!司令,你讓牛嫂子占住了心不想再討婆娘,不能讓我陪著也打光棍呀!就算我沒聽你的話,壞了咱忠義團的規矩,就這一迴了。你這迴成全了我,我以後再不聽你的話,不用你動手,我自己把自己斃了!”

    牛山一席話把龐日高說了個大睜眼。在北盤口的時候,牛嫂子確實是他龐日高的女人,給他做飯,給他洗衣,陪他睡覺;他怎麽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他不許弟兄們去碰女人,自己跟牛嫂子又算怎麽迴事呢?要說壞規矩,頭一個壞規矩的不正是自己嗎?況且自己占的女人不是別人,恰恰是牛山的相好!

    龐日高目瞪口呆,作夢也沒想到牛嫂子在跟他之前竟然是牛山的女人!

    第一次在牛嫂子家遇見牛山的時候,他感覺到了牛山的敵意和嫉妒,也許是那時他根本看不上牛嫂子,因而沒有在意,也沒去多想牛山跟牛嫂子會有什麽關係。加之那幾天又非常短促,緊接著他就隨牛山侯進堂到口外去了。等販馬迴來,牛山頓時像換了個人,對牛嫂子規規矩矩再沒有一點兒讓人生疑的舉動。而那時爹的死又讓他大病一場,使得他再沒有可能去琢磨牛山和牛嫂子的事情。在他最痛心疾首最需要溫存體貼而又對牛嫂子滿懷感激的時候,稀裏糊塗就把牛嫂子占了。如果他知道牛山跟牛嫂子也有一腿,打死他他也不會去碰牛嫂子的。要知道他對牛嫂子有的充其量也隻是那種難以迴報的感激,並沒有半點兒像對進秀那樣的喜愛呀!

    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要是讓別人知道他占著牛嫂子卻不喜歡牛嫂子,他在弟兄們眼裏還算個人嗎?他從牛山手裏搶走了牛嫂子,掏了牛山的心肝,牛山卻不氣不惱心甘情願,他還有什麽理由還有什麽臉去斥責對他忠心到如此地步的牛山呢?

    本來自覺得理直氣壯的龐日高變得理虧詞窮,不但答應了牛山的親事,而且親自出馬幫著張羅。牛山的喜事辦的既熱鬧又隆重,全體弟兄跟著沾光海吃海喝熱鬧了三天。

    牛山成了親勁頭更足了,不知是為了報答龐日高的成全之恩,還是想在新娘子跟前顯顯本事,牛山帶領手下一百多弟兄冒險夜襲棱陽城南的大據點沙河堡,消滅日偽軍三十二人,繳獲長短槍四十餘支,還有一挺輕機搶。牛山手下的弟兄九人陣亡,十六人掛彩。

    雖說打了個大勝仗,繳獲了不少戰利品,付出的代價亦相當慘重。掛彩的十六個人裏,十一人重傷。龐日高命令每人給八十塊大洋送迴各自家裏調治。沒有家或家遠迴不去的,分送到山裏偏僻的村寨,八十塊大洋足以使任何一戶人家把傷員收留到自己家來。

    受輕傷的弟兄根據傷勢都發了錢,對作戰有功的弟兄照例進行獎勵。頭功是牛山的警衛員皇甫三喜。中國人的名字多為兩字三字,這個皇甫三喜連名帶姓弄了四個字。弟兄們弄不清他到底是姓皇還是姓甫,說他是蒙古韃子留下的種。沒有人叫他皇甫三喜,嫌羅瑣,都叫他的小名兒“三大頭”。

    這個皇甫三喜身上似乎真流著草原雄鷹的血液,豪爽粗暴膽大無畏。沙河堡是明朝修建的一處軍事要塞,城牆又高又厚,要攻克它必須得有人先冒險爬上城牆幹掉崗哨從裏麵打開城門。沒有人敢冒這個險,這幾乎就是送死的差事,十成有十成必死無疑。皇甫三喜挺身而出,超乎尋常的大膽撞上了超乎尋常的幸運,城牆上的哨兵絕沒有想到會有人敢爬城牆,正迷迷糊糊打盹,讓皇甫三喜一刀捅死在夢裏。皇甫三喜順利打開城門,大多數敵人沒清醒就見了閆王。

    皇甫三喜得到了一百塊大洋的獎勵,當天晚上就跑到劉家坪他看上的一個女人家裏。女人的家人都知道他是牛副司令的隨從,脾氣暴燥性如烈火,誰敢惹他?何況他又拿來一百塊大洋,窮苦人家的女人那點兒可憐的貞操哪值那麽多錢?女人的家人收了錢躲進東廂房,把西廂房讓出來了。皇甫三喜把女人剝的渾身不剩一根線痛痛快快玩了一宿,天亮了才沉沉睡去。他這一夜折騰得驚天動地,左鄰右舍都聽見了那種讓人耳根子發燙的響聲。

    清早起來忠義團出操,發現皇甫三喜一夜未歸,立即派人尋找。找見他的時候,他還赤條條躺在被窩裏說夢話哩。

    皇甫三喜被五花大綁帶迴營地,忠義團裏這一下可開了鍋。龐日高要親自審問皇甫三喜,牛山知道龐日高一審,皇甫三喜這條命就沒救了,說不定審問中間龐日高一氣之下就能掏槍把皇甫三喜給斃了。牛山不敢去求情,便竄掇侯進堂把審問的差事攬過來。

    侯進堂勸龐日高說“司令,這點兒事你就別操心了,讓我審吧。”

    龐日高兩眼冒著兇光,問侯進堂“你打算咋審?”

    侯進堂小聲說“司令放心,三大頭功勞再大也不能留了,非得殺一儆百不可。你正在氣頭上,我是怕你一時火起把他斃了,反而顯得沒了章法。我要讓他死得心服口服,讓弟兄們都記住他,再不敢去壞規矩。司令,你信不過我?”

    龐日高沒說話,算是默許了。

    侯進堂知道牛山為什麽要竄掇自己去審皇甫三喜。所以,審訊是秘密進行的,窯洞裏隻有侯進堂跟皇甫三喜,門外是侯進堂的警衛站崗,任何人不得靠近。

    侯進堂說“三大頭,打沙河堡你立了大功,龍司令很看重你,正要提拔你哩,你咋這麽不爭氣,偏要去玩兒女人壞咱忠義團的規矩呢?”

    皇甫三喜說“侯副司令,咱忠義團是不是當官的才能玩兒女人,當兵的就不行?”

    侯進堂說“誰也不能!當官的當兵的都不行!龍司令說得清清楚楚!”

    皇甫三喜說“龍司令偏心!牛副司令玩兒女人不壞規矩,我玩兒女人就壞了規矩?”

    侯進堂說“牛副司令不是玩兒女人,人家是明媒正娶,有主婚人證婚人,光明正大。你才是敗壞軍風玩兒女人哩!”

    皇甫三喜說“算了吧!你這話哄別人哄不了我!牛副司令去玩兒那閨女的時候,我迴迴在外頭站崗,聽得清清楚楚,從窗戶縫裏看得清清楚楚。我也是個男人,我為啥就不能玩玩兒女人?一個沙河堡還頂不了一個女人?玩兒完了我也明媒正娶討她作婆娘,這就不壞規矩了吧?”

    侯進堂說“牛副司令討的是大閨女,人家閨女家裏頭願意!你哩?那個女人有男人,你是強占人家的婆娘!都像你,咱不成了土匪強盜?還算啥忠義團?不得讓老百姓罵死?”

    皇甫三喜讓侯進堂堵得沒了詞兒,自己也開始後悔怎麽偏偏看上了一個有主的女人。

    侯進堂接著說“龍司令醜話早說在前頭了,誰壞咱忠義團的規矩,軍法從事,絕不寬容。三大頭,你做下這事,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了,牛山想保你,可是龍司令這一關過不去,你說咋辦吧?”

    皇甫三喜說“我還是不服!我不是強占別人的女人!那女人還有她男人她公婆都樂意,不信你去問!”

    侯進堂說“你身上帶著槍,人家敢不樂意嗎?”

    皇甫三喜說“我給他們錢了!那些些錢,到城裏逛窯子也得逛幾迴哩!”

    侯進堂歎道“三大頭呀,你要是真拿那些錢去逛窯子就好了!誰管你?你咋這麽糊塗,非要去占別人的婆娘呢?白花了錢,還得搭上自個兒一條命……真不值呀!”

    皇甫三喜說“真要槍斃我?”

    侯進堂說“沒有辦法,軍無戲言,誰讓你壞了規矩呢?”

    皇甫三喜說“我不服!就算壞規矩也不是我先壞的!我是跟牛副司令學的!要槍斃也得先槍斃牛副司令!”

    侯進堂厲聲說“你不能跟他學!這支隊伍是他拉起來的,你有啥本錢跟他比?三大頭,現在誰也救不了你了。你要是認罪服法,老老實實當著弟兄們的麵去死,我叫人給你爹送二百塊大洋,算是你給你爹盡的孝心。有這二百塊大洋,你爹後半輩子不用愁了。你要是不服,我隻好叫人把你秘密槍斃,把你的頭割下來掛到旗杆上示眾。三大頭呀,橫豎是個死,給你爹盡盡孝心吧!”

    皇甫三喜耷拉著腦袋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皇甫三喜毅然抬起頭說“侯副司令,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信得過你!我爹就托付給你了,有那一夜,我這一輩子就沒白活!侯副司令,能不能給我好好吃一頓再死?”

    侯進堂鼻子一酸,眼淚淌了出來“三大頭……好兄弟,你不說,哥哥也給你預備著哩……”

    皇甫三喜被當眾槍決。這個血性漢子沒有哭天抹淚,眼圈都沒紅,什麽話也不說,垂著頭默默走向刑場。槍響的那一刹那,龐日高的心猛然縮緊,抽得生疼。殺日本人殺保安隊,他沒有太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是在殺人。而槍斃皇甫三喜,殺人的感覺卻是那麽強烈,讓他莫名地恐懼不安。他沒有想到為了帶隊伍還必須殺人,殺自己的弟兄。

    槍決了皇甫三喜以後,龐日高率領忠義團離開劉家坪,向棱陽以西的丘縣,崞山一帶遊擊,連續不斷地作戰。沒有戰機隊伍休整時便鑽進六棱山深處荒無人煙的地方,再沒有靠村寨紮過營。這是侯進堂出的主意,連續作戰弟兄們就顧不上胡思亂想,而紮營紮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又可阻斷弟兄們與老百姓接觸。這個辦法果然奏效,隊伍裏再沒有發生過皇甫三喜那樣的事件。

    整整一個冬天的奔波作戰使得忠義團疲憊不堪,來年三月,當他們重新返迴劉家坪時,隊伍已擴大到六百餘人。然而劉家坪卻變成了一片廢墟;忠義團離開以後,劉家坪的百姓害怕日本人報複,紛紛逃離劉家坪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這也好,龐日高本不打算在劉家坪常駐,這一來便能常駐下來了。過去的窯洞和老鄉們遺棄的土屋拾掇一下就能住,可比在深山裏露天宿營舒服多了。

    忠義團的壯大對棱陽、丘縣、崞山的敵人構成了嚴重威脅。敵人準備調集三縣的兵力對忠義團進行圍剿。龐日高得到消息決定穿越六棱山打迴桑幹河地區,他思念家鄉,思念哥嫂,思念韓進秀。

    龐日高找來侯進堂商量。

    龐日高說“侯大哥,棱陽丘縣崞山的鬼子打算對咱下手了,你看咋辦?”

    侯進堂從語氣上聽出龐日高已經有了主意,反問道“司令有啥打算?”

    龐日高說“我想迴桑幹河。”

    侯進堂說“還迴北盤口?”

    龐日高說“我想打東坊城。”

    侯進堂不覺一愣。

    龐日高接著說“烏寧城的鬼子加上黑狗不過八百人,咱打下東坊城,就憑他們那八百人吃不了咱們。”

    侯進堂不作聲開始盤算,東坊城是烏寧縣南邊的屏障,是控製烏玉公路和桑幹河北岸廣闊地區的重要據點。敵人在東坊城駐有重兵;有日軍一個小隊三十餘人,偽軍一百二。打下東坊城,可以獲得大批武器彈藥和給養,有堅固的城牆掩護,確實用不著懼怕烏寧縣的八百敵軍。但是,東坊城城池堅固,且有一小隊日軍,是塊難啃的骨頭。

    龐日高見侯進堂不語,又說“我知道東坊城不好打,咱不硬打,還用下西河的辦法行不行?”

    侯進堂說“我也正思謀這個主意哩,我明天先帶倆弟兄去摸摸情況,看能不能跟他們的廚子拉上線兒,在飯菜裏下毒更保險。”

    牛山聽說要打東坊城,高興得直拍大腿。他的新娘子連同丈母娘全家在忠義團離開劉家坪以後也搬離了莊窩,牛山打發人找遍了周圍的村寨也沒有找著。二百塊大洋買了半個月的夫妻,氣得牛山破口大罵。找不見新娘子,牛山也不再留戀劉家坪了,積極支持打東坊城。後來弟兄們也知道了要打東坊城,個個高興得摩拳擦掌。大夥兒在荒山裏苦了一個冬天,都盼著打進東坊城好好享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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