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拿鐵鍋炒了以後,直接倒水的衝泡方法,起源於茶山上的獵人。


    他們在山上采摘了一些野生茶葉以後,來不及慢慢地炮製發酵,便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製茶。


    鐵鍋炒完以後,也不會倒入熱水燒開,而是直接倒入冷水,讓冷水和熱鍋相互中和,得到可以即刻飲用的溫茶水。


    在山上吃多了獵物肉食之後,喝這種茶最是有助於消化。


    張蔥兒覺得冷水衝泡太過於粗鄙,堅持用熱水衝泡,味道反而更加濃烈。


    稍稍放涼之後,李申之喝了一口,濃烈的茶香伴隨著苦澀味道,讓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一口飲下,苦澀的口感過後,在喉頭很快升起了一股甘甜,這就叫迴甘。


    所謂迴甘,並不是茶水裏有糖分,而是味覺細胞適應了極苦之後,即便是喝清水,也會覺得很甜。


    如此快速和清晰的迴甘,李申之這個老茶客也是頭一次遇到。


    想要有迴甘,茶必須非常幹淨,沒有異物附著在喉頭,才會有真正的迴甘。那種一入口就有甘甜口感的,十有八九是茶中添加了糖。


    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李申之忽然覺得臉龐發紅,唿吸急促,額頭微微冒出了細汗,大腦一陣陣的眩暈,這是明顯的興奮狀態


    喝茶上頭了。


    張蔥兒那邊也沒好到哪裏去,扶著額頭半伏在桌子上,皺著眉頭強憋著喘息的欲望,痛苦地微微喘氣,一副忍得好辛苦的樣子。


    再看嶽銀瓶,感覺一股雄渾之力從胸中升騰而起,其勁道竟然絲毫不輸胡虜血。


    嶽銀瓶一把將杯子拍在桌子上,大讚道:“好茶!”


    然後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過了片刻,李申之慢慢恢複過來,將嶽銀瓶抱起,放到床榻之上,才迴身與張蔥兒笑著調侃道:“好霸道的茶。”


    張蔥兒的身體稍稍弱了一些,恢複的時間比李申之更長,心中暗暗叫苦。


    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三千的事兒,以後還是少幹吧。


    自己一個管事的掌櫃,跟當家主母叫個什麽勁兒。


    ……


    茗香苑的大堂裏,學子們喝得東倒西歪,有縱情高歌的,有哭得黑天搶地的。


    幾十年的辛苦努力,今天終於得到了迴報,其中的艱辛酸楚,隻有經曆過了才知道。


    任何的情緒,經過酒精的放大之後,全都瘋狂地表現了出來。


    即便是平日裏靦腆的人,看到大家都在發瘋之後,也恣意放縱了起來。


    越是靦腆的人,此時越是放縱。


    學子們狂歡著,提著酒杯想敬酒,卻遍尋不到主人,便吵鬧著要掘地三尺把李申之給揪出來。


    好在有韓平等人帶節奏,倒是沒有讓瘋狂的學子們到後院去找李申之夫婦。


    酒足飯飽,學子們對李申之充滿了感激之情。


    但要說到讓他們服氣的,還要數韓平。


    是以他們敬酒的時候,敬李申之的地主之誼,敬韓平時卻是把他當做了小頭目。當然了,臨安學子們習慣性地把韓平當學生頭子,對別地的學子們也起到了示範作用。


    ……


    年輕人醒酒就是快,喝得爛醉如泥的嶽銀瓶,到了傍晚的時候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嶽銀瓶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小臉蛋,誇讚道:“胡虜血當真是霸道,倒是小瞧了它。”卻是忽略了那更霸道的茶水。


    瞧那嬌小而又精悍的模樣,仿佛一個打了一次小敗仗的將軍一般。


    仔細端詳著嶽銀瓶,李申之再次間歇性地陷入了恍惚之中。


    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她的舞台反而是戰場。想到日後兩人會在宋金前線並肩作戰,李申之對嶽銀瓶生出了一股純潔的歌名友誼同誌之情。


    ……


    時光如梭,轉眼就到了要殿試的日子。


    學子們全都穿著得體的常服,候在東華門外,等著官家的召喚。


    所謂東華門外唱名,正是此時此刻,科舉中第參加殿試的時候。


    一大早地在外麵站著,李申之覺得自己神清氣爽,精神頭很好。看來每天堅持運動,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麵貌。


    參加殿試這麽重要的日子,自然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張蔥兒如往常一般,早早地去到李府之中給李申之梳洗打扮。


    自己不過是一個店鋪的掌櫃,卻操著當家主婦的心,也不知道為的是哪般。要不是童瑜的肚子越來越大,也輪不到她來給李申之化妝。想到這裏,茶博士心裏竟然還有一絲竊喜。


    禁軍在門口列隊,對進門的士子們挨個搜身,同時查驗符牌,驗明正身。


    相互結保的五個人,也會分別進行問話,以防止有人冒名頂替。


    殿試的時候官家也要出席,若是有人冒名頂替,萬一混入刺客對官家不利,那可是比科舉舞弊更加嚴重的失誤。


    進了皇宮,地麵用水泥磚鋪設了縱橫阡陌的道路,終於不用在土地上行走,下雨之後也不怕踩兩腳泥了。


    水泥產量正在逐漸上升,但是在臨安城即將開始的規模龐大的基建中,缺口依然十分巨大。


    曆來的皇宮皇城修建,無不是經曆上百年,好幾任皇帝的不屑努力才可以達成。


    臨安皇宮的原址,不過是臨安府衙署的後花園而已,想要恢複如開封模樣,可想而知其難度有多大。


    哪怕是皇宮,也隻能用水泥磚來鋪設出一條道路,還無法將整個皇宮的地麵全都硬化。


    工匠們鋪設的水泥路非常美觀,長寬比例協調,就連水泥磚的大小與道路的寬窄尺寸的對比,都顯得無比的和諧。


    兩塊水泥磚的中間還預留了伸縮縫,以防熱脹冷縮,在伸縮縫裏填充著摻雜著石灰粉的炒土,可以極大地避免磚縫裏長草。


    殿試的場所,就是皇宮之中唯一的一座大殿,俗稱金鑾殿的地方,今天的名字叫作“集英殿”。


    殿試的第一場,依然是筆試,題目由主考官來出。


    傳說中由皇帝親自出題麵試的環節,現在還不是成例。


    殿試理論上的主考官是官家趙構,實際上還是李光,是以出題的風格沒甚大變化,考生們隻要有真才實學,答起來並不費力。


    殿試的主要作用是排名次,其目的是讓學子們知道,自己的進士出身是由官家賞的,而不是主考官給的。


    官家是名義上的主考官,所以從理論上來說,這些學子的名次都是由官家來定。


    實際上主考官會把名次提前定好,官家隻是象征性地翻看一下前幾名的卷子,稍微調換一下順序,亦或是不換順序。


    隻要經一次手就行。


    原本殿試之後,秦檜把秦熺放在了狀元的位置上,呈交給了趙構。


    趙構不動聲色地把秦熺放到了第二的位置上,把原本的第二名陳誠之提成了狀元。


    秦檜認了。


    一對君臣在無聲無息中,相互之間完成了一次試探。


    考試的流程與省試時基本相仿,考生各自答題,答完之後糊名謄寫統一閱卷排名。


    隻不過這樣一來耗時太長,違背了殿試走過場的初衷,於是把謄寫給去掉了,隻是象征性地糊名以示公平。


    殿試完成之後不久,副考官們對每個學子的試卷都完成了評閱,擬出了一個初步的名次,交給了主考官李光。


    李光一目十行,從第一份卷子開始看起。


    看得快,不代表不認真。


    李光從小博聞強識,看書就是一目十行的習慣。


    更何況這些學子的文章裏麵,大段大段的都是官話套話,看不看都無所謂。


    對李光來說,大多數學子的卷子隻需要看三眼,就能把其水平定個八九不離十。


    第一眼,看一看開頭,便能把學子的文采摸得差不多。但凡開頭,都是寫文章最用力的地方。如果連開頭都寫不好,那麽這樣的文采不提也罷。


    第二眼,從開頭快速地往後掃,找到文章的核心觀點仔細看一看,便知道了文章的中心旨意。若是觀點有趣,或許還會多看一眼,看一看考生論述的過程。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妙就妙在論述的過程,能吸引考官多看幾眼,是以在科舉之中總是能取得好名次。


    由此也須得出一則教訓,那就是考試的文章不要有太多的轉折。萬一考官快速掃到的是轉折之前的觀點,那誤會可就大了。


    第三眼,看一看文章的結尾,是否有點睛之筆。如果在文章最後能來一次升華,搞幾句精彩的點睛之句,那麽還能讓考官給多打幾分。


    作為小鎮做題家,這樣的作文套路早已熟稔於胸,不過李申之今天的殿試卻沒有按照這樣的套路來寫文章。


    在李申之看來,他已經取得了進士的資格,並且在科舉之前就已經有了文林郎的勳爵,科舉名次對他來說並不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他想要的,是在科舉上闡述自己的想法。


    卻說李光按照他的套路在閱卷,不一會已經翻過了二三十份,除了極個別的微調之外,對名次幾乎沒有改動。


    這樣做,也是對副考官們的尊重。


    副考官們排定名次,也是費了不少的功夫。一個懂得為人處世的主考官,應當懂得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


    然而若是不改動幾個名次,又會顯得主考官水平不足。


    所以微調幾個名次,便成了主考官與副考官之間的默契,就連皇帝也遵守著這樣的默契。


    而這一次,李光陷入了深深的為難。


    眾副考官看到李光手中握著一份卷子,既沒有調整名次,也沒有放下去看下一份,而是就那麽呆呆地盯著考卷,在那裏出神。


    副考官們心中疑惑,還以為主考官李光走神了。


    有一名副考官借助給李光添茶水的機會,故意弄出了點聲響提醒李光,順便看一看是誰的卷子,竟然讓主考官陷入這樣的狀態。


    李光看到有人給他添茶水,禮貌地點頭點頭表示感謝。


    重規矩的他,同樣重禮貌。


    副考官看到主考官沒事,心中稍安。然而當他看到卷子的時候,心中不安了。


    那張卷子的辨識度太高了,不需要看名字就知道作者。


    文章寫得工工整整,但是書法水平卻又一言難盡,定當是李申之的無疑。


    其他的副考官看到這位副考官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瞬間也猜到了試卷的主人。


    他們在閱卷的時候也遇到了同樣的難題。


    李申之的卷子當真是不按套路出牌,他們也不知道該給什麽樣的名次。


    若是在科舉省試的時候,這樣的卷子很有可能會被直接黜落,然而這裏是殿試,他們也沒有資格隨意黜落士子,那是官家的權力。


    等他們深入地看進去之後,又都紛紛被李申之卷子裏的想法折服,禁不住拍案叫絕。


    有心給李申之提高一些名次,卻也沒有那個膽子。


    幾個副考官們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按照省試的名次來排。


    用最保守的辦法,雖然失去了出彩的機會,但是也避免了出錯的可能。


    現在,李光陷入了和他們同樣的為難。


    這些副考官可以用保守的辦法來不作為,但是李光不行。


    李光已經反反複複地將卷子看了好幾遍,腦子裏的念頭從狀元到黜落,又從黜落跳到了狀元。


    他是主考官,不可能用和稀泥的辦法來對待這樣驚世駭俗的卷子。


    可以想見,這份卷子日後會和自己緊密地聯係在一起。


    若成,他名利雙收,會收獲和範仲淹一樣的名望。若是不成,那麽他也將收獲千古罵名。


    思慮良久,李光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了動作,把李申之的卷子往前挪了幾名。


    然後又前移了幾名。


    想了想,繼續前移,最終放在了第四名的位置上。


    最終說服李光自己的,是科舉的目的。


    既然科舉的目的是為朝廷選拔人才,那就要給這種富於創造力的人才多一些機會。


    一甲進士隻有三個名額,放到那裏太顯眼。但若是想讓官家看到這份卷子,又不能放的位置太靠後,因為官家有時隻是象征性地翻看十來份卷子。


    放置到第四的位置正合適,既不顯得太過突兀,又能保證官家能看到。


    至於李申之的命運會如何,還是交給官家定奪吧。


    卻說排好次序的卷子送到了趙構那裏,趙官家在一眾宰執的陪同下開始閱卷。


    李光因為主考官的地位,座次尤在另外幾位宰執的前麵,這也為他日後成為丞相提前造勢。


    李光曾經當過丞相,坐在首席的位置上很自然,沒有絲毫的違和感,仿佛他原本就該坐在那裏一般。


    趙官家看的卷子沒有糊名。


    拿起第一份卷子,先看了名字是韓平,讀了幾句之後,趙官家讚道:“不虧是韓琦後人,當真有幾分宰相之姿。”


    官家的話不是亂說,既然說了有宰相之姿,那便是要著重培養的人才。


    緊接著看了第二份卷子,第三份卷子,趙官家不吝誇讚之詞,既有文采又有見地,當真是國之棟梁。


    當趙構拿起第四份卷子的時候,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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