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苑廣發請帖,慶功宴辦得甚是盛大。


    文臣武將給足了麵子,大宗正趙士褭、皇城司幹辦馮益親自出席。


    其他如樞密使(國防部部長)張俊,殿帥(三軍總司令)楊沂中,還送來了花籃慶賀,被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張俊與秦檜雖然狼狽為奸,但並沒有隸屬關係。兩人之間其實就是互相利用,一個想借對方排除異己,一個想靠別人撈錢發財。


    秦檜與李申之有矛盾,關我張俊什麽事?我賺的是李申之的錢。


    可以說,除了文官集團鮮有人來,整個南宋政壇的軍方與安全部門的大半壁江山,要麽親自到場,要麽送了花籃條幅慶賀。嶽家由嶽銀瓶代表出席,換嶽雷去獄中照顧嶽飛,順便交代一些家中的事。


    其中來人最多的群體,是宗室子孫們。


    這些宗室貴族們,每日裏無所事事,錢多得花也花不完,就喜歡整一些新奇的玩意。


    上一次痛快地喝了一頓酒,不知從誰的口中得知,茗香苑竟然還有一種美茶,整個臨安城獨此一家。


    不用說,一定是趙不凡這位便宜大哥大肆宣揚的結果。


    李申之興高采烈地站在門口,光迎客就迎了一個多時辰。


    大畫家趙伯駒也來了,身邊還帶著一個壯漢,長得膀大腰圓,濃眉大眼。


    趙伯駒把壯漢拉到身前,介紹道:“叨擾李公子,在下帶了一個朋友過來,是畫院待詔蕭照。”


    原來也是個畫家?不介紹還以為是你的保鏢呢。也不知這位畫家作畫之時,會不會有一股金戈鐵馬之氣。


    李申之拱手施禮:“久仰久仰!”


    他是真的久仰。


    ……


    說起蕭照,不得不說南北宋交迭之間的一樁趣事,與兩宋畫風傳承有關。


    話說北宋時期有個大畫家,叫李唐,就是南宋四大畫家之“劉李馬夏”中的那個“李”,最著名的一副作品叫作《萬壑鬆風圖》,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號稱宋畫三大精品之一。這幅畫就在趙構的內庫之中,當屏風用著呢。


    後來北宋滅亡,李唐沒有跟上大部隊,獨自一人尋路南下,由北宋畫家變成了南宋畫家。


    走在半路上,突然遇到了一夥土匪,將李大畫家打劫上山。


    大畫家走得倉促,身上沒帶什麽金銀財物,土匪們眼見空跑一趟,沒有收成,便要拆了他的行李分贓。


    這一分不要緊,翻出來許多作畫寫字的工具,再細問之下,才知道被打劫之人是鼎鼎大名的畫家李唐。


    這時,山寨的二當家有話說了:


    “承蒙大當家多年照拂,兄弟有個不情之請。兄弟從小是個愛畫之人,今有幸得遇李待詔,兄弟願隨李待詔學畫,侍奉左右,望大當家成全。”


    二當家正是蕭照。


    蕭照早年也是以賣畫為生。後來金人南下,汴梁城破,無奈之下上山當了土匪。蕭大畫家長得身材魁梧,又能識文斷字,堪稱文武雙全,深受大當家器重,很快便成了山寨的二當家。


    大當家雖然心裏不舍得放人,但也不願當斷人前程之人。索性成人之美,輩了一筆盤纏,送李唐和蕭照二人下山南下。


    師徒二人到了臨安城,本想憑借一手好畫技過個太平日子,怎奈臨安的市場跟汴梁不太一樣。


    汴梁人愛看山水畫,臨安人愛看花鳥畫。


    李唐流傳下來的一首詩訴盡了心中的無奈:雲裏煙村雨裏灘,看之容易作之難。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燕脂畫牡丹。


    那時候的朝廷,連太學都沒恢複,更別說國家畫院了,兩人的生活一時之間陷入了困頓。


    好在也不是全沒有識貨之人,趙伯駒和趙伯驌兄弟也是愛畫之人,在他們的引薦接濟之下,二人生活才逐漸有了著落。


    ……


    卻說李申之神情真切地迎接,讓蕭照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官家布置了任務,讓畫一些臨安的小景。今日聽聞貴府擺宴,特來采風,多有叨擾,還望公子莫要介懷。”


    李申之忙將二人迎入:“好說,好說。若是蕭待詔能留下一兩頁墨寶,定能使寒舍蓬蓽生輝那!”


    趙伯駒挽住兩人的手,笑道:“你要是‘胡虜血’管夠,畫兒你要多少有多少!”


    “那感情好!”李申之生怕趙伯駒反悔,趕緊接住話頭,樂得眼睛都瞧不見了。


    這兩位的墨寶要是能傳給子孫後代,一張能賣一個億。


    兩位大畫家想的是,幾張素絹就能換頓美酒,值了。


    好的買賣就是這樣,大家都覺得自己賺了。


    迎進了大門,客人們自有仆役侍女們接住,將他們帶入各自的包廂。


    梁興等人今天專門過來幫忙,幹起了迎客傳菜的活兒。


    好巧不巧,那梁興跟蕭照就在走廊裏打了個照麵。


    兩人對視一眼,四目相接,都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困惑。


    “這人好熟悉?”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他叫什麽來著?”


    “好尷尬……”


    “我想起來了!”


    “不,不可能是他!”


    “要社死了,好慌,怎麽辦?”


    “千萬不要認出我……”


    兩人對視著逐漸走近,卻沒有打招唿。


    趙伯駒在一旁沒看明白,問道:“這位也是你朋友?”


    蕭照不能裝死了,問道:“可是‘梁小哥’?”


    梁興也終於確認了對方:“可是‘蕭二哥’?”


    “咳……”蕭照尷尬地一笑,說道:“這位小哥莫不是認錯人了?某家是蕭待詔。”


    “哦……”梁興也趕緊收口,拱手施禮道:“客官裏麵請,俺可不是什麽小哥,在這裏幹點雜活兒,混口飯吃。”


    兩人心照不宣,大家都是文明人,以往當土匪的日子就不要再提了。


    蕭照心想:當年這位梁小哥幫過自己不少,等日後閑暇再來此處,能幫襯就幫襯一些。今日跟著趙家子弟一起,暫不宜與他相認。


    梁興倒沒有多想,看著以往的兄弟富貴了,他心裏也高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兩人這一場差點社死的偶遇,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卻成了重要的情報。


    ……


    後院閣樓裏,幾個青春少女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瑜姐姐的劍舞真是英姿颯爽,配上少東家譜的《將軍令》,簡直不輸男兒。”張蔥兒一邊擼貓,一邊誇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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