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


    臨安。


    風波亭——


    旁的一座宅院裏,李申之無力地坐在桌子前。


    慘白俊俏的臉龐沒有半分血色,雙手艱難地捧著一條華美的犀帶,不論是繁複的工藝還是鑲嵌炫麗的寶石,一看就不是等閑人家能夠擁有的寶物。


    門外梵音繚繞,木魚聲聲之中,一眾僧人的誦經聲傳入,李申之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努力地迴憶著。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剛剛魂穿而來。


    他叫李申,資深社畜一枚。發了一筆不錯的年終獎後,痛飲一番犒勞自己,然後失去了知覺。


    苦笑一聲,大概是心梗或者腦出血了吧。


    穿越就穿越吧,既來之則安之。名字後麵多了個之字,從李申變成了李申之,好像更文雅了一些,也不錯。


    搜索了一番原主的記憶,李申之重又苦笑了一聲。


    看了一眼手中華美的犀帶,原主竟是因此而死。


    ——被嚇死的。


    這條犀帶原本是官家趙構賞賜給李申之的父親,李綱。


    南宋中興四名臣之首的李綱,靖康年間力挽狂瀾,組織了一次漂亮的東京保衛戰的李綱,南宋的第一位宰相李綱,卻因為為人過於剛烈,僅在位七十七天便被罷免。


    之後屢遭貶謫,被從杭州一路趕到了瓊州。


    前年,紹興九年(1139年),宋金開始議和,官家趙構打算重新招李綱入朝,李綱力辭不受。李綱是死硬的主戰派,與主和派見麵就要打個你死我活,不可能同朝為官。


    這條犀帶就是那時候賞賜下來的。李綱雖然辭了官,卻收下了犀帶。


    去年,李綱的弟弟李經英年早逝,李綱趕到福州倉前山祭拜,悲痛萬分。緊接著突然患病,一個月後竟然也撒手人寰。趙構得到奏報,追贈李綱少師。


    李綱罷相之後,李氏子弟遭到了主和派的排擠,無可奈何之下隻得變賣了臨安的家產,陸續迴到了老家福建邵武。隻留了這麽一座偏僻的宅子,供子弟在臨安讀書之用。


    到如今,李家的子弟裏,也隻剩下李申之一人還在臨安讀書,準備今年的秋闈,待明年春闈中了進士之後再迴鄉。


    誰曾想竟然出了這麽一檔子事情。


    要說官家趙構也挺可憐,明明自己打了勝仗,卻一心求和。議和談的差不多了,他卻生怕金人反悔,拚命地給金人送禮物。


    送無可送之時,想到了曾經賞賜給臣子的寶物,便打算收迴來轉送給金人。


    李申之手中的犀帶,就是趙構欽點的寶物。


    好在趙構還有點良心,沒有白收,每條犀帶折價幾貫錢,頂軟妹幣萬把塊呢。李申之砸吧了一下嘴巴,比自己的年終獎高多了,好像也不虧。


    可好死不死的是,李申之竟然招惹到了秦檜。


    那秦檜遣人向李申之索要這條犀帶,李申之不敢不給,他得罪不起秦檜。可是犀帶給了秦檜,就是欺君之罪,他更得罪不起官家。


    兩難之下,李申之竟然就這麽“驚懼而死”。


    “既然占據了你的身體,那就讓我好好替你活一迴吧。”李申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算是許下了一個諾言。


    即便沒有這檔子事,作為一個來自未來的漢人而言,對秦檜必誅之而後快。


    對李申之來說,不論從公還是從私,跟秦檜都是死對頭。想要自己活得痛快,秦檜必須死。


    可是搞死秦檜談何容易?那可是堂堂帝國宰相。


    李申之伸手掀開桌子上的一個檀木漆盒,裏麵盛滿了蓬鬆的粉末,聞上去清涼醒腦。這是臨安城裏的大夫開的方子,全是名貴的麝香、冰片、沉香等十幾味藥材混雜而成,從鼻子裏吸入,頗有安神醒腦的功效。


    李申之玩過幾天鼻煙,很自然地撚了一點粉末放在手背上,再緩緩吸入鼻中,一股清涼之氣浸潤兩肺,升入大腦。就這一套動作讓人看到,恐怕當場就被扭送派出所。


    稍微清醒了一些,李申之開始思索幹掉秦檜的辦法。


    刺殺?


    首先自己得衝進禁軍的重重防護,還要避開秦檜的貼身保鏢,最後還得打得過秦檜才行。


    李申之瞅了瞅這副細胳膊細腿的軀體,恐怕恢複了健康也做不到。


    下毒?


    且不說能不能滲透進秦檜的廚房,就秦檜那狡兔三窟的謹慎性格,首先要找一種隻能毒死人卻毒不死狗的靶向毒藥。


    檢索了一下自己的化學和生物學知識,無奈地搖了搖頭。


    離間?


    秦檜就是金國派來的間諜,又跟趙構好得跟新婚夫妻一樣,人家兩頭討好,左右逢源。


    恐怕離間的話還沒說完,自己的腦袋先掉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看著秦檜和趙構恩恩愛愛。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申之又撚了一撮粉末放在手背上。


    鼻子剛湊上去,苦笑地搖了搖頭,還是不要玩鼻煙了,這玩意也上癮。上輩子戒這個可是花了不少功夫,一點都不比戒煙簡單。


    重新收攏的煙沫子已經汙染,不能再放迴漆盒中。不想浪費,李申之將煙沫子撒在了燭火中,權當是熏香了。


    珍貴藥材的粉末當熏香,普通人家肯定舍不得。


    一股異香從燭火升起,飄向了窗外。


    ……


    李府後院正當中,一個大和尚領著一群僧人作法事。


    旁邊站著一眾丫鬟仆人,中間圍著一對中年夫婦。


    中年人叫李維,是李綱的二弟,李申之的二叔,當代大文學家。


    李夫人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微微皺著眉頭:“也不知,今遭能不能過了這一劫。申之侄兒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可怎地跟故去的兄長交代。”


    李維安慰道:“夫人權且把心放在肚子裏,慧遠大師是靈隱寺的得道高僧,不僅佛法高深,還有一手好岐黃,這麽些年來活人無數。如果他沒辦法,恐怕這全天下都沒人有辦法了。”緊皺的眉頭分明表示他比夫人更加擔憂。


    他也不知道李申之到底受到了什麽驚嚇,這幾天精神渙散,茶飯不思,眼看著就活不下去了。在臨安城請遍了名醫都治不好,最後隻好找到了靈隱寺的慧遠大師,辦了這麽一場法事,隻當是死馬當作活馬醫。


    忽然,老和尚放下念珠,停下了木魚,鼻翼煽動,神情怪異。眾和尚不明就裏,一臉茫然地看著老和尚,誦經聲跟著陸續停下。


    須臾之後,老和尚睜開雙眼,放聲大笑:“妙啊!妙啊!”


    矯健地從蒲團上跳起來,也顧不上腿部供血不足導致的酸脹,大步流星地朝著緊閉的屋門走去。身邊的小和尚也趕緊跟上去。


    滿眼冒著金星,慧遠大師仿佛看到了異象,朵朵蓮花從屋內綻開。


    蓮花加異香,這是佛陀降世才有的景象。


    至少佛經上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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