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賁雖然年輕,但是,這可是有滅國之功的將軍,此番朝議之後,大王還要論功行賞的,要知道,整個朝野現在,武侯拋開,威望最高的就是王翦和王賁了。


    不過。


    王賁話音一落,馮劫便說道:“少將軍此言不對,先易後難,滅國一直如此,為何到了現在就不一樣?”


    馮劫乃是馮去疾的兒子。


    可謂是秦國的老貴胄了,此番說話,也非有半點針對之意,乃是就事論事。


    秦國東征便一直是以弱開局。


    王賁自然明白馮劫沒有刻意針對,也直接淡然說道:“不。”


    王賁走了出來,直接說道:“滅國開首自韓國始,是先易後難,然,不能將開首試探視作一成不變,燕趙魏三國,孰難孰易?趙難,魏國次之,燕國最易,可我軍如何?偏偏先攻打了最難的趙國,然後,魏國水到城破,燕國一戰而下,若先攻燕,魏,則今日大勢未必如此。”


    王賁的話,比起陽泉君來說,更加有理有據。


    也更讓人信服一些。


    馮劫聽完,這才點點頭,拱手道:“王將軍所言甚是!”


    王賁的話讓王綰等人不由露出深思。


    其實,秦國的本土派未必是真的要先行攻打楚國,也絕非刻意要和熊啟對著幹,隻是,在主觀的情誼上,熊啟為首的人都是希望不要攻打楚國,這一點,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熊啟是帶了私人情感的。


    趙佗忽然問道:“王將軍,你就明說,先攻哪國。”


    王翦也被趙佗的不賴煩給逗樂了。


    嬴政莞爾一笑。


    王賁撇了趙佗一眼,說道:“先攻難,易者不為患,甚至可以讓易者不戰而降。”


    王賁的話讓熊啟等人嚇了一大跳。


    先行攻打楚國,齊國根本就不足為患,到時在讓齊國不戰而降,這無疑是非常長遠的計策了。


    可是這樣一來,秦國必然會舉國兵力攻打楚國。


    嬴政聽完王賁的話,不由拍手笑道:“不戰而降,不正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謀唿!”


    熊啟立刻走了出來,道:“大王,臣覺得王將軍所言不周。”


    嬴政頓時問道:“說吧說吧,今日暢所欲言!”


    熊啟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臣卻認為,時才陽泉君和王將軍所言,其實大同小異,大同者,目下唯餘兩國,先攻堅滅楚,戰勝之後,齊國確實可能不戰而下,小異者,滅楚之戰,仍需堤防齊國暗中援助楚國。”


    “齊國援助楚國?”


    眾人紛紛點頭。


    這一點,在時才王賁的話中,確實沒有得到體現。


    熊啟接著說道:“此間根源,在於當年齊國抵禦燕國六年苦戰之時,楚國始終是田單軍的暗中後援,否則,不可能有田單複國,此乃救亡大恩,齊國君臣數十年念念不忘,為此,若是攻打楚國,楚國臨難,齊國不可能無動於衷,故此,理當給與防範,若持‘易者不為患’之心,則可能疏忽齊國,一旦促使兩國聯手,昔日田單之事,未必不可出現在今時啊,是以,滅齊,可斷此後路。”


    “相邦所言,恰當先行攻齊。”


    “秦國一統天下,便在十年之間,攻楚攻齊雖都有道理,但此番應當步步為營,穩妥為善,於當年我秦國東出已然大不一樣,當以謹慎行之。”


    忽然。


    李信走了出來,讓人頗為意外。


    李信說道:“先攻楚,齊國有暗中援手的可能,先攻齊,則楚國必不會再度援齊,所以,臣以為,先攻齊!後伐楚。”


    李信的話居然比熊啟都還堅定。


    讓楚國臣子一個個大為詫異。


    嬴政也非常有興趣的說道:“這?將軍此言憑據在哪。”


    李信接著說道:“其中緣由,乃是當年,田單複國數十年,齊國多次拒絕楚國合縱抗秦之請,諸位莫非忘了春申君?當年,楚國春申君主政,幾欲於齊國斷絕邦交,終歸言之,楚人怨齊久矣,齊國遇攻,楚國必不來援,一舉下齊之後,我軍沒有了東方之患,全力南下江淮,水陸並進,楚國可一鼓而下。”


    嬴政點了點頭。


    但並未出言。


    “言之有理,我等讚同!”辛勝,馮劫紛紛高聲附言。


    “末將讚同王賁將軍之言。”趙佗,章邯卻紛紛支持王賁。


    嬴政看到這一幕,不由心中舒暢起來,這些將軍沒迴來的時候,朝堂上就是那幾個老人在那裏爭來爭去,他的耳朵都被磨出繭了。


    嬴政看著蘇劫,道:“太傅以為該如何決議。”


    一時間,一個個心頭都提了起來。


    尤其是楚國或者說是熊啟。


    大家都清楚,秦國謀劃大計者,豈可少了武侯,武侯的決定通常可以說定板。


    時才,大家相互爭論,也是想說給武侯來聽。


    因為他們知道,武侯自有權衡!


    縣令等人也都紛紛抬起頭,看到了所有人最前麵的蘇劫。


    蘇劫邁出一步,來到了王階下。


    稽首說道:“臣以為,用兵先後,不難斷決。”


    嬴政點頭道:“寡人願洗耳恭聽!”


    嬴政的態度,讓那些很少上朝的官吏們不由咋舌。


    李信,趙佗,章邯,王賁,等一個個坐直了,別看先前一個個都是爭先恐後,現在,都閉著嘴,一副寶寶模樣。


    蘇劫說道:“先難後易,亦或是先易後難,皆因時勢不同而定!”


    眾人點頭。


    蘇劫一句話,便概括了先前大家所說的重點!


    這一點,無疑是讚同了王賁的。


    “以天下大勢論,齊楚兩國,皆國力悠長,不可小視,所不同者,近數十年來齊國於列國交往大減,幾無戰事,軍力顯然孱弱了許多,而在趙國衰落之後,楚國鼓蕩合縱,差強取代了趙國領袖山東之地位,至昭王以來,楚國曾幾次對嶺南吳越叛亂用兵,對秦在房齡等地也有幾次小勝,故此,楚國軍力顯然強於齊國,若能聚全力一戰而下楚國,天下可安也,其時,齊國偏安東海,不足慮也,所謂易斷,先伐楚,一戰安天下,先伐齊,兩戰安天下,此種利弊,不難權衡!”


    大殿中一片肅靜,李信,馮劫,辛勝這些將軍沒有再度堅持己見而反駁,其餘眾人也都紛紛將目光聚集在蘇劫身上。


    熊啟頓時感到一陣無力。


    用兵之事,主要還是在上將軍來論斷。


    其實,他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秦國不攻楚則罷,攻楚,也隻能想辦法如負芻所言的那般,探聽一下情形讓楚國做做準備了,隻要能拖延,楚國必然還是有很大的希望的。


    嬴政微微點頭,道:“太傅一語切中要害!既然,太傅已然有所論斷,那諸位可還有異議!”


    李斯見狀,看了看左右,便立刻說道:“攻楚為先,臣讚同上將軍之言論。”


    嬴政不由笑道:“廷尉不通兵事,此番也讚同太傅之言,莫非也有自己的高論不成?”


    李斯一聽,頓時麵色一白。


    他能有什麽高論,隻是為了附和蘇劫,此時被嬴政故意一語刁難,頓時麵色一變。


    李斯絞盡腦汁開始自救。


    大殿上沉默了半響,李斯猛然抬頭,說道:“楚齊先後,不僅是難易之辯,而且是治情之辯。”


    嬴政,蘇劫,以及滿堂文武,也都紛紛詫異!


    這攻打齊楚,乃是軍爭之事,什麽時候,又說到治情了。


    李斯接著說道:“秦統天下,誌在使中國劃一而治,而中國之廣袤難治,最難則在南疆之地,南疆不治,華夏不治,何為南疆?淮水之南一,江水之南二,五嶺之南三,海天之南四,層層南進,萬裏之遙,更兼山川險峻,阻隔重重,進軍既難,劃一而治更難,故此,先下楚國之好處,非全在先攻難而讓易不戰自破,更在為有效治民爭得先機,如此,最後滅齊之日,楚國大局已經安定,天下劃一則大有可為,李斯不諳軍事,唯有以政治補充,此,便是李斯讚同先下楚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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