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西下廣寒東升,燥熱的空氣在月影下開始慢慢地降下溫度。


    都梁縣城的後山山頂幾個人影正躺在巨石上休息。


    微涼的山風就像輕柔的素紗一般輕撫著眾人。


    李毅一行人經過一個下午的折騰,終於跌跌撞撞地攀登到了山頂。


    其實如果不是這後山無路可走,他們隻用一個多時辰就能到達山頂。


    雖然現在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但是躺在微風徐徐的山頂看著月朗星稀的天空,眾人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特別是楊平,此時他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般癱軟在地上。


    而客棧的其他幾人也累得完全站不起來。


    隻有李毅還能氣定神閑地站在山頂眺望都梁城。


    遠遠眺望都梁城內,此時大部分區域都是隱沒在黑暗之中,隻能透過月光隱隱約約的看不真切。


    但是都梁城的南邊區域卻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在不斷跳躍閃爍。


    之前陳三郎跟他說過這一片區域是都梁城大戶們居住的地方。


    雖然站在山頂已經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也不可能聽到城內的聲音。


    但是李毅卻仿佛能夠聽到城內有刀兵相接之聲伴隨著噴湧的鮮血灑落地麵之聲。


    而眼前也仿佛浮現出無盡的火焰和痛苦無助哭喊的麵孔。


    李毅的心緒開始起伏,他明白城內的這些大戶也許並不是什麽好人,但是他們現在正在經曆著他曾經經曆過的刻骨銘心的苦痛。


    想到他們被草軍掠奪,李毅曾經的痛楚就像潮水一般地湧上心頭。


    自己曾經被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也是在一聲聲刀兵相接中,在那跳動的火海裏化為烏有的。


    李毅此時就像一棵筆直的水杉一般屹立在山巔,他的腦海裏不斷地閃現痛苦的過往,而耳邊又在不停地迴蕩著師傅的教導。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


    這句話在李毅看來雖然很淺顯易懂,但是要真正做到卻並非易事,這應該是聖人才能做到的。


    相較於這句話,李毅認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才更加符合人性。


    站在微風中李毅調整了好久才將翻湧的情緒平定下來。


    “客官,現在天色已暗,如果我們現在下山很可能會出意外,不如我們今晚就在山上休息,待得明早天亮我們再下山如何?”


    躺了好久的楊平終於緩過勁來。


    “是啊客官,今晚估摸著草軍應該不會上山來抓我們,畢竟夜間這上山無路,草軍定不會冒險攀登的。”


    陳三郎想想白天他們如此費力才爬到山頂,他斷定夜裏草軍肯定不會上山。


    “是啊,是啊,我等有雀蒙眼,這天色一暗就看不清東西了。”


    其他的幾人中有人訴苦道。


    李毅知道雀蒙眼,這種病症白天無礙,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東西。


    按照泰極子的說法這種病症應該叫作:夜盲症。


    泰極子曾告訴李毅,這種病症是因為窮人吃不起肉食和雞蛋等導致的,因此窮人得這種病的人極多。


    想來那些衣衫襤褸的草軍中估計也有很多人會得此病。


    於是李毅便同意眾人在山頂休息一晚待得明天天亮後再下山。


    相教於楊平幾人臥地而眠,李毅就要機警得多。


    他在離眾人十幾步的一塊石頭邊依靠著坐下,懷抱紅袖招和定風波。


    出門在外,他對陌生人的警惕一直都不曾鬆懈。


    即使楊平和陳三郎等人已經和他熟絡,他依舊不曾放鬆。


    他時刻都記著泰極子說過的那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由於幹旱,導致草木大麵積枯死,夜間本該不斷的蟲鳴也變得稀少,山頂上除了耳邊偶有風聲飄過,就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眾人疲累了一天,原本緊繃的神經在這種環境下也開始快速鬆懈下來。


    不多時,這山頂上除了風聲又多了幾個此起彼伏的唿嚕聲。


    還好這天地空曠,唿嚕聲隨著風聲很快就消散飄遠。


    李毅拄著長槍也很快陷入了夢鄉。


    相較於山頂的和諧安靜,此時都梁城的南城區卻是熱鬧非凡。


    大量的草軍舉著火把,將這片區域團團圍住,逼迫這大戶們打開院門。


    草軍的後方,好幾家大戶人家現在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


    大量的燒的焦黑的屍體散布在火海中。


    濃重的血腥味,被大火蒸騰地彌散開來,老遠就能讓人聞之欲嘔。


    不少衣衫不整釵橫鬢亂的女人,都癡癡呆呆地坐在火場外,絕望而又無言地看著大火無情地吞沒了自己的親人和房屋。


    即使月光明亮到能讓人看清十幾米外的東西,也無法照亮都梁城此時的黑暗。


    也許是月光相較於陽光太過軟弱,就像這些無助的女人一般。


    而那跳動的火光就像是這些殘忍的草軍一樣,無情地嘲弄著天上的月光。


    仿佛在這火光的庇佑下,無恥、殘忍和殺戮可以肆無忌憚。


    也許隻有灼熱的陽光才能將天地間的罪惡滌蕩幹淨。


    麵對這已經殺紅了眼的草軍,都梁城的大戶們隻能將家中的院門死死關閉。


    因為之前他們已經站在牆頭親眼看見其他大戶們的結局。


    無論是開門投降亦或是關門死守最後的結局的是一樣的。


    區別無非是一個早死,一個晚死而已。


    他們親眼看著曾經的鄰居或者親朋們在草軍的屠刀下發出淒慘的哀嚎,看著曾經各家的夫人小姐們被當眾淩辱。


    有些人的勇氣和血性在快速的衰退,他們隻能躲在屋角處瑟瑟發抖。


    而有些人卻徹底地被激發了勇氣和血性,他們已經拿著刀劍站在搖搖欲墜的院門後嚴陣以待了。


    而躲在屋內的多是各家的家主嫡係之流,而站在院門後的不乏家生子和仆人。


    麵對草軍的屠刀,院子裏的人開始變得涇渭分明。


    曾經高貴的人此時失去了高傲的勇氣,而曾經低賤的人開始變得偉岸高大。


    這不由讓人想到了神話故事裏的照妖鏡,現在的草軍就像是那麵神奇的照妖鏡。


    人性的醜惡和高尚在這麵鏡子前完全無所遁形,誰是真的高尚誰又是真的低賤一覽無餘。


    此時都梁城最為奢華的喬家大門前站著最多的草軍。


    這其中就包括李毅之前看到的那個扛著宣花大斧的大漢以及那五個騎馬的瘦猴。


    “喬家的人聽著,你們如果再不打開門,大爺我就直接闖進去了。”


    那扛著宣花大斧的漢子聲音如同洪鍾一般,聲音震的眾人耳膜疼。


    待得這漢子說完,他身後的眾草軍紛紛舉起手中的武器唿和起來。


    眾人的聲浪此起彼伏,聲勢一時無兩。


    漢子隨手壓了壓,然後繼續喊道:“裏麵的家仆們聽著,如果你們將喬家之人綁了,我就給你們加入我草軍的機會,同時喬家的財物和女人讓你們先挑。”


    “哦!哦!哦······”草軍的唿和聲再次響起。


    但是迴應他們的不是開門請降,而是一支支唿嘯的羽箭。


    一輪密集的羽箭帶著唿嘯的風聲無差別的射入了眾草軍中。


    站在最前麵的壯漢第一時間就揮舞起手中的宣花巨斧將射來的羽箭一一格擋。


    騎馬在馬上的幾人也紛紛扭身避讓,他們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射來的羽箭。


    五人中隻有一人因為閃避不及被羽箭劃破了胳膊。


    而在羽箭射出的第一時間那個騎馬的弓箭手也彎弓搭箭,對著喬家牆頭連射了三箭。


    隨之喬家院內就傳來三聲悶哼,繼而是三聲重物摔落的聲音。


    而站在這幾人後麵的大量草軍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不少人都被破空而來的羽箭射中。


    其中有好幾人被射中了要害,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眼看就活不成了。


    “既是如此冥頑不靈大爺我就不再留手了,小的們跟我衝。”


    那大漢一聲怒吼,舉著宣花大斧就朝著喬家的院門衝去。


    跟在他身後的草軍眾人也一窩蜂的埋頭往前衝去。


    喬家大院牆頭的弓箭手再次引弓搭箭,朝著眾人就射了過去。


    這些弓箭手都是喬家私下培養的,而他們的弓箭也是喬家私造的。


    要知道大虞皇朝是禁止民間私造兵器的,而弓箭這種遠距離武器更是嚴禁民間持有的,一經發現便是流放上千裏的重罪。


    但是因為喬家在朝中有人,因此喬家私造弓箭這事在都梁城也就沒人敢問了。


    正因為是私造的弓箭,因此喬家的弓箭手準頭也就差強人意了。


    一波箭雨之後,隻有幾人倒地,其餘的人依舊往前衝去。


    要是換了大虞皇朝的正規軍,這一波箭雨就能讓頂在最前麵的壯漢等人徹底躺下。


    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


    就在這波箭雨的洗禮下,草軍眾人已經快要接近喬家的院門了。


    牆頭的弓箭手眼看著時間已經不夠再來一波箭雨,於是紛紛跳下牆頭。


    而頂在草軍眾人前頭的壯漢,此時口鼻間吐出肉眼可見的白氣。


    奔跑中的他像是一頭暴怒的犀牛一般,胳膊上此時青筋暴起,巨大的斧子已經被他高高地舉過頭頂。


    隨著“嘭”的一聲巨響,壯漢的宣花大斧已經重重地劈在了喬家的大門上。


    頓時原本朱紅色的大門木屑橫飛,一個巨大的裂縫立刻出現在了喬家的大門上。


    接著,“嘭!嘭!嘭!”聲再次響起。


    這一聲聲的巨響就像是死神敲起的戰鼓,每一聲都狠狠地撞擊在喬家眾人的心房上。


    而壯漢的每一次劈砍都在大門上留下了深深的裂紋。


    終於在一聲聲的巨響下,喬家的大門終於支撐不住重重地倒了下去。


    巨大的木門帶著唿嘯的風將地麵的灰塵重重地吹起。


    牆內的喬家眾人感覺先是突然刮起了一陣颶風,然後眼前便像是起霧一般,眼前草軍的身影變得飄忽不定。


    還不等眾人迴過神來,草軍的喊殺聲就如同潮水般率先湧了過來。


    喬家眾人此時的腿腳都開始微微顫抖,他們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手中握著的武器。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恐懼而顫抖,而是因為麵對接下來的戰鬥而感覺緊張。


    要知道當這幫草軍將喬家大院圍住的時候,這些站在院內的人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但是即使知道死亡在所難免,他們也不想屈辱地死去。


    他們要用草軍的死亡來迎接自己的死亡。


    在這種逃無可逃的情況下,魚死網破就成為了唯一的選擇。


    既然死亡是最終的結局,那不如就讓這死亡變得更加絢爛些。


    隻有幾個唿吸,草軍眾人就湧入了院子中,兩幫人像是兩個相互湧去的浪潮一般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瞬間,喬家的大院中刀劍揮舞,血霧紛飛。


    死亡的大幕在這一刻徹底拉開。


    衝在最前麵的壯漢揮舞著大斧在身前猛然一揮,斧芒在月光下閃爍著逼人的寒氣侵襲而來。


    頂在最前麵的喬家眾人第一時間就將手中的刀劍橫檔在麵前妄圖擋住這剛猛的一斧。


    可麵對這勢大力沉的一斧,前排幾人的刀劍瞬間就被大斧砍成了麻花。


    隨後,已經變形的刀劍便隨著斧勢脫手而出。


    其實在麵對這一斧的時候,頂在最前麵對喬家眾人已經在舉劍格擋的第一時間就選著向後飛退。


    但是奈何這斧子力道太過剛猛,速度太過驚人。


    喬家好幾人都沒來得及後退,在第一時間就被巨斧掃過前胸。


    一時間骨骼碎裂之聲隱隱已經壓過巨斧帶起的風聲。


    大量的血液像是噴泉一樣在空中噴射。


    最先被砍中的那人直接就被巨斧從胸口砍成了兩段。


    他的上半身隨著斧子飛射而出。


    而第二人由於第一人的一絲阻擋多往後退了一步,因此雖然胸口也被大斧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但是脊柱骨卻沒有被砍斷。


    但是如此巨大的傷口也讓他徹底失去了生還的可能。


    而後麵的人因為前麵兩人的阻擋後退的更多,可即使如此也有三人被砍中,但是相比較於前麵兩人要幸運的多。


    但是麵對如此威猛的一斧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簡直是碰著死磕著亡。


    後麵三人雖然傷勢比前麵兩位要輕的多,但是大概率結局也難逃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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