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出現異常的時候,我正坐在桌前刺繡一個新的荷包。

    翠綠的底麵,深綠的竹子,再繡上淡紫色的藤花做修邊。並不是自己用,也不是用來送人,隻是在這種時候,刺繡這種需要耐心與心性的事情,更容易讓人轉移注意力而已,就像有人念習佛經一般。

    ‘啪嗒’,傳來一計聲響。

    我皺了皺眉,沒有反應。應該是還沒有想到,這空無一人的地方不應該傳來異聲。

    ‘啪嗒’,又是一計聲響。

    我心頭一跳,突然明白現在的處境,猛地抬起頭來,手裏的針準確的紮進手指。

    沒有理會手上的刺痛,我看向四周,並未發現什麽奇怪的東西。

    ‘啪嗒’,又是一聲。

    我還未來得及到傳來聲響的地方查看,‘啪嗒’,‘啪嗒’,‘啪嗒’,一聲又一聲,像是雨點般的響聲在四周各處響了起來。

    用不著查看,我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

    一條又一條的青蛇覆蓋了屋子。

    在這短短的一會,已經有約二三十條蛇覆蓋了這不大的屋子。

    在這山林居住百年,我已經習慣這無所不在的蛇們了,甚至可以說是麻木了。連蛇巢也曾無意間闖進去的我,對於這幾十條蛇雖有些頭麻,但還不至於害怕。

    隻是,這些蛇是從哪裏掉下來的呢?

    小心翼翼的走出屋子,看見院子的情景時,才突然明白事情的異常。除了神泉的周圍,院內四處包括那棵巨大的櫻樹上,都布滿了青蛇。

    裏麵甚至混著幾條蝮蛇。

    反射性的,我推開了一間又一間的宮門。

    包括正殿在內的四個宮殿內,到處爬滿了蛇。椅子上,桌子上,榻榻米上,盆栽上,字畫上,撐柱上,連女神的王座上,也爬滿了蛇。

    ''啪嗒'',又是一聲。

    我反射性的轉身,也不知哪個地方又多出了一條蛇。

    這麽多的蛇,完全無法想像它們是從什麽地方掉下來的,也不知它們會何時掉下來。當我在一處查看時,蛇就會從別的地方掉下來。

    沒有再浪費時間,我跑向了女神的居所。

    繞開門口的蛇,我猶豫了一下,先是敲了敲門,明知不會有迴聲,我還是等了一下,才推開門進去。

    奇怪的是,裏麵沒有一條蛇。

    我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在半空中飄著一件唐衣,嫩綠的底色,由金、銀線繡邊,上麵開滿了粉色的櫻花,雍容華貴,散著銀光。

    這是女神的外衣。

    點點銀輝照在屋內,屏蔽了所有的蛇。當有蛇吐著芯子試圖爬進屋時,光輝閃過,那蛇帶著半焦的身子,冒著藍煙,又滾了出去。

    我鬆了口氣,坐在了地上。

    心神放鬆的同時,又開始思考這一切的起因。可惜大腦一片空白,隻是稍稍思考,頭穴陣陣銳痛。

    無意的看著周圍的擺設,當透過紙門,隱約看見對麵屋內那有著華麗蚊帳的大床時,才突然想起。

    若是女神的話,自不會怕那些蛇,就算沒有這件外衣的阻礙,那些蛇也不會傷害山神。畢竟山神是它們的主人。

    但若是宮殿內都被蛇侵入了的話,外麵的山林內也應該鋪滿了蛇。

    隻是這次的戰爭是由貓怪和犬神引發,這些蛇卻又是怎麽迴事?

    一瞬間,我想起來了。

    八歧大蛇。

    一月前,八歧大蛇因肚腹的腐爛重生而發狂,當時藏馬大人不幸偶遇,苦戰一場,最後逃開,並被女神所救。

    那八歧大蛇在一月內並未前來找藏馬大人進行報複,想是先前有女神關照,後在西國宮殿,有犬神照料。但現在兩族大戰,先是女神沉睡,再有犬大將上場主戰,王後大人也是留在西國防衛突襲。

    雖然殺生丸殿下可能與藏馬大人在一起,但一個還未成年的妖怪,又怎麽會是一個活了幾千年的大妖怪的威脅呢?

    那個八歧大蛇很有可能會趁此機會前來報複。

    這些小蛇是他用來尋找藏馬大人的靈使。

    他雖然可能獲知藏馬大人會參加這場大戰,但卻不知他的具體地點,所以在整座山上都鋪滿了蛇,連神殿都沒有放過。

    一旦明白這點,我再也坐不住。

    想去尋找藏馬大人,但卻不知該從何尋起,就算僥幸找到了,以自己毫無戰鬥力,別說幫忙,可能隻會成為累贅。

    但,這些蛇剛出現不久,至今還未消失,恐怕還未找到藏馬大人。在這期間,自己總要做些什麽才好。

    心思恍惚間,看見半空中的唐衣,我突然想到。

    這些蛇害怕這件唐衣,恐怕就是那八歧大蛇害怕這件唐衣,想他一個墮落的水神,也抵不上女神這個正統山神。

    隻要有這件唐衣支撐,在大戰結束後,再由犬大將或是女神出麵,那個八岐大蛇也不會再敢放肆。

    一旦明白,我不再耽誤,抓住唐衣,便飛跑出門。

    一路上,所有的蛇全部讓道。

    我順利的殿外。

    出了殿門,卻不知該往何處走。

    猶豫了片刻,我直接向著西邊的戰場跑去。那是主戰場,殺生丸大人定會在那裏觀戰,而藏馬大人很有可能也在那裏。

    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當我被群蛇包圍的時候就明白了這點。

    滿天滿地都是蛇。

    樹上,地上,半空中,無數的青蛇,夾雜著一些蝮蛇,吐著芯子,瞪著火紅的眼珠,看著我。

    一條蛇壓著一條,纏在一起,卷成了團。半空中的,密密麻麻,拍打著細小的透明的翅膀,遮住了整個天空。

    我有一種被蛇整團包圍的錯覺。

    抱緊了懷中的唐衣,我想著,隻要手裏有這件唐衣,想那些蛇也不敢攻擊我。隻是該如何突圍,卻又要再想辦法。

    可惜,我猜錯了。

    當一條蝮蛇向我撲了過來的時候,其餘的蛇,就像得到了命令般,瞬間擠壓了過來。

    首先撲過來的蝮蛇,已經被唐衣的銀光燒成了焦肉,整個落在我的腳邊,飄散著淡藍的煙。

    而其餘的蛇,就像沒有看見似的,前撲後湧,無論有多少條蛇被燒焦,剩下的蛇也視而不見。

    我在呆愣的同時,立刻展開了唐衣,想把衣服蓋在自己身上,隻是剛剛抬起手,便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

    看向手腕後,我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是那條被燒成焦肉的蝮蛇,它伸出毒牙,直接咬住了我的手腕。

    血被吸出的同時,我感到漸漸的無力。身體慢慢的軟倒在了地上,連揮手甩開那條蛇的力氣都沒有。

    而本在圍攻我的蛇們,也停下了攻擊,慢慢的向著那條蝮蛇湧去。包括燒焦的蛇在內,無數的蛇在那條蝮蛇的身上翻滾,慢慢的融合,在我未察覺時,已經融合為了一條半米粗,十米長的巨蛇。

    我眼前一陣發黑,全身無力,隻感覺全部的力量都隨著手腕處蛇口的吞吐而消失了。

    所以,當最後,那條大蛇鬆開我的手腕,卷起唐衣,揮舞著細小的透明的翅膀,消失在空中的時候,我隻能趴在地上,半垂著眼眸,看著。

    # # # # #

    過了片刻,我才稍稍恢複體力,卻仍是感覺身體輕軟,毫無力量。勉強撐著土地站了起來,輕飄飄的身體,讓我感覺自己仿佛成了浮遊靈。手伸向樹幹,想借點力量,卻在瞬間穿了過去,身體也因慣性摔倒,摔倒的身體順勢從樹間穿過。

    一瞬間,我沒明白怎麽迴事。

    但下一秒,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想起了百年前 的那場洪水,想起了孩子被衝走前,腦後的劇痛,想起了在自己軟倒的身體前飄過的樹幹……想起了自己迷茫的眼神,想起了被鮮血覆蓋的雙眸,也想起了,在閉眼前,自己腦中的畫麵仍是那唿喊的孩子。

    比起那些沒有救下孩子的,我最痛恨的是眼看著孩子被衝走,而沒有前去營救的自己,沒有陪著孩子一起死去的自己。

    而這種痛恨,令死亡後的自己忘記了已經死去的事實,隻記得自己的孩子被衝走的最後一刻。然後,我爬上了岸,恍惚了幾日後,去了女神的神廟。

    連續七年的祈禱,我這個孤魂,才得到女神的憐憫。

    哈哈,竟是這樣,竟是這樣,原來我已經死去了呀,已經在百年前就死去了呀。

    怪不得大家都看不見我,我原以為是女神賜予的力量的緣故,原來是自己已經死去,而又修煉不夠,才會讓大家看不見我這個孤魂啊。

    也難怪那些神仆們在我麵前欲言又止,原來是想告訴我這件事啊。

    而那玄空,在離去前,讓我一定要想起的事,就是這一件啊。

    哈,因為那條蝮蛇吸走了女神給與我的用來維持身形的力量,所以它不再害怕唐衣的威脅,成功的搶走了唐衣。

    也因為這樣,我不但幫不了藏馬大人,也害女神大人死去了一件法寶……

    不,不對!

    那個玄空說過,藏馬大人有他護佑,不會有事,反而是女神大人的劫數難逃……難道是因為女神大人失去了她的外衣的緣故?

    隻是……這件外衣對於女神大人來說,倒底有什麽用處?

    不,不管有什麽用處,我都害了女神大人。我讓她近萬年的生命僅僅縮短成了三百年……

    為什麽我總是做這樣的錯事呢?

    為什麽我總是不得不後悔呢?

    很痛啊,心口很痛啊。

    真的相當悔恨啊。

    真的相當痛恨啊。

    那個八歧大蛇……那個奪走我孩子的性命,現在又要危害藏馬大人和女神大人的八歧大蛇……真想咬死他啊。

    如果我有力量,真想一口一口的吃下去啊。真想咬死那八歧大蛇啊,真想咬死自己啊。

    孤魂伴螢火,對月泣水邊。

    怨恨化厲鬼,紅顏生般若。

    徘徊山野畔,纏綿不忍絕。

    當夜幕降臨,醜時來到的時候,戰爭仍未結束。

    也沒有人經過我的身邊。

    所以,我在劇痛中化為厲鬼的情景,自是沒有人看見。

    這樣恐怖的情景,就算是妖怪,看見了也會腿軟吧。

    我原本順滑的頭發變得蓬亂如麻,又長又黑的亂發倒立飛舞著。

    口中一邊嗚咽著,一邊“咻,咻,咻”地吐著亂舞的青綠色火焰。

    頭發在飄搖,無數次碰到火苗,升起藍焰,發出噝噝的聲響。

    我搖著頭,雙手抓緊手下的草地,劇烈的疼痛間,兩個眼角都裂開了。嘴角也裂開了,一直裂到耳邊,白色的牙齒暴露出來。鼻子壓扁了,左右兩邊的犬牙嗖嗖地長了出來。

    裂開的眼角處血流如注,好像有東西從裏麵往外擠壓,眼珠鼓脹起來。

    貼近額頭的頭發中,響起喀嚓喀嚓的聲音,從中長出了異物。

    是兩隻角。

    是還沒有完全長成的、包裹著柔軟皮質的角,像鹿茸一樣。

    它正在一點點地長大。

    額頭上的皮肉裂開,熱血從角的根部流到臉上。

    角最後撐破了頭皮,尖銳的慢慢的長大,混合著鮮紅的血液的青色的角。

    滿麵猙獰,長牙青角,最後化為了厲鬼。

    ——你過於執著了,而這種執著是很容易成魔的。

    ——……請你不要後悔吧。

    玄空離開前的話在我耳邊響起。

    但我卻隻能悔恨,我就是無法忍受啊,這種折磨心靈的悔恨無法消除啊!

    化為厲鬼,折辱自己,生啖八岐,複仇悔恨。

    成魔,成魔!

    玄空哪,我最後真的化為了厲鬼啊!

    爬起來,看了看四周,我向著女神的宮殿奔去。

    我要去確認,女神大人是否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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