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妖急衝衝地跑進來,白鹿洞主定睛一看,是他派去找小主子的妖之一,轉怒為喜,“可是找到二位殿下了?”  那妖慌裏慌張地匯報:“原來這三個月裏,太子殿下和聖女殿下一直躲在萬妖城,就在前日,太子領著聖女連破五關,打傷妖軍後跑了,如今再次不知所蹤……”  “連破五關,打傷妖軍?!”白鹿洞主唇角的喜意一絲一絲地收了迴去,驚詫和憤怒交織,最後沉澱成了想要昏厥過去的悲哀。  現在國庫不豐,不少洞主虎視眈眈,人族隨時準備進攻他們,給軍隊發肉和糧已經很勉強了,現在居然還傷在自己妖手裏!接下來治傷和撫慰的物資花費,要從哪裏挪出來啊!  倏然地,一隻蒼白的手從棺材裏“啪嗒”一聲搭在了沿上,青筋暴起,“逆子——”  妖皇,被硬生生氣活了。  *  “哥哥,你確定你真的下了殺手了嗎?”  孤零零的曠野裏,橘紅火焰搖曳,逸散著絲絲縷縷的煙氣,兩道狐尾影子模模糊糊地投射在岩石麵上。  妖族太子扭過臉去,注視著九曦,“嗯……”  “我不想你再次被他推出去做送死的事,你明明是他親女兒,在他眼裏居然還比不過一點利益得失。”  九辭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麽感受,恨父親狠心,陣前放棄了他的生命?有的。怨父親冷漠,狠起來六親不認?有的。但是要說親手弑父後有多高興和輕鬆,那不可能。  九辭現在心裏空蕩蕩,既空虛又迷惘。然而在看到輪椅上,如今隻有左手能動的妹妹,又充滿了堅定,“你被水牢寒氣傷了身體,等我們到了你的封地,肯定有能醫治的藥材,你別多想。”  “等去了那裏後,我們用兵將封地圍起來保護,白鹿洞主要給父……妖皇發喪,顧不上出兵把我們抓迴去,等他處理完事情,我們已經將封地防護得嚴嚴實實了。”  “好。”九曦感受著自己麻木了神經的半張臉,艱難地扯了扯剩下的半邊嘴角。第159章 萬國衣冠  妖皇覺得, 說自己屬於氣活了,倒也不能說錯。他那天重傷狀態下,被不可能會去警惕的親兒子下殺手, 根本來不及防備, 幸好運氣不錯,沒當場死亡,隻是陷入了假死休克狀態,這種時候,隻要太子謹慎一些,再補上一刀,來個割下頭顱, 掏出心髒,他就不能活了。  好在,他在被九辭求見前, 先一步去召見對他最忠心的白鹿洞主, 原本隻是想在死之前布置好所有的事情,沒想到, 陰差陽錯救了自己一命。  妖皇一手支額。  雪山的氣溫沒有什麽春日迴暖快不快的說法,太陽還沒落下, 風就先刮起了漫天的如絮飛雪。  天氣再冷, 也比不過他心裏的冷。和被兒子弑父沒關係,而是……  蠢。  簡直蠢到沒眼看。  妖皇可以確定,這個事情他那蠢兒子絕對是自己一拍腦門幹的,沒有和他妹妹商量過, 不然怎麽可能會弄出這樣顧頭不顧腚的場麵了。  如果是他去做,在弑父時被臣屬看到了,一不做二不休, 先把對方弄死,弄不死也沒關係,反正把鍋推到對方身上就行——白鹿洞主大逆不道,刺殺妖皇,被妖族太子撞見,拚死擊殺/擒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登基為帝。  這不就是很完美的一個洗白上位方式嗎?結果,他那兒子,居然跑了?  跑了!  有野心?想上位?這是好事,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計劃!你弑父篡位至少要有個能夠看得過去的計劃吧?現在這情況,像什麽樣子!  妖皇揉了揉有些疲憊的眉眼,再次確定,恐怕九辭不僅沒有和九曦商量過,他單槍匹馬闖水牢時,九曦恐怕身體受不住昏迷了,不然,也不會讓她哥哥走這麽一步臭棋。  “來妖。”妖皇坐直了身體,燭火之下,眸光似乎散發著冷意,“去請白鹿洞主來。”  他如今身體像個漏鬥一樣,哪怕被從休克狀態中氣醒,也時日無多了。  必須得用個辦法,讓妖族暫時不亂起來!  妖皇又命妖仆送來筆墨和空白聖旨,一股股墨汁在他筆下勾勒成文字。  他懶得拽文了,寫上非常簡單明了的大白話:“誰打下人族,誰就是下一任妖皇。”  妖仆低垂著腦袋,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房門被從外麵推開,縫隙變大,有風唿嘯而進。妖皇愣了一下,警惕的眼神投向殿門,“誰!”  沒有聲音迴答。  他身旁的燭火熄滅了,整個宮殿頓時陷入黑暗。  嗒——  嗒嗒——  腳步聲傳來,白狐的獸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看清了進來的身影。  那是一個讓紅衣灼成了明豔火光的人族少年,一手執著劍,一手捏著一顆白色的妖丹。妖皇在他妖丹上感覺到了白鹿洞主的氣息。  妖皇想要怒斥,想要伸出尾巴進攻,也想要問他是怎麽進來妖皇宮的,可終究,他放下了筆,神色疲倦,提不起興致,“是你啊,林稚水。”  林稚水沒迴他,隻是從他手裏抽出了聖旨。妖皇也沒有反抗,沉默地望著他。  林稚水就著泓如秋水的劍身看完了聖旨,拿出春筆在上麵做了一番增添,又遞了迴去,“你女兒曾經偷改了我的信,女債父兄償,你看看,是不是能行?”  妖皇垂眸,看著聖旨上的內容變成了“誰擒殺逆太子辭,打下人族,誰就是下一任妖皇”。這是要洞主們先把矛頭對準了妖族太子,搞起內亂?  妖皇抬起頭,靜靜凝視著林稚水。那套紅衣在他眼中逐漸化為熊熊燃燒的烈火,火中好似有著坍塌的妖皇宮,磚石瓦片一點點燒成焦粉,場麵一轉,又是萬妖城中他妖族子的哀嚎,人族的軍隊在火焰中縱馬而過,長|槍一串,便是三五個妖族。  國破家亡,宛如噩夢。  縱是妖皇經曆過相似一幕,有著數千年前逃離大秦兵卒殺戮的狼狽經驗,此刻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負麵情緒。  他那麽謹慎地斷掉人族的靈氣來源,怕被發現弄個魚死網破,還隱忍不發了幾千年,沒有著急著攻破人族,連親兒子親女兒也能推出去為大業做基石,一切的一切,都葬送在林稚水手裏了。  哦,還有他那個蠢兒子的昏招。  妖皇腦子刺疼,好似有無數隻手在黑暗裏拉著他,要將他的神智拖拽進深淵中。  ——大限將至。  緩了半晌,妖皇才語調極慢地問:“九辭他忽然想要弑父,是你算計的吧。他的腦子想不到這個。”  “是我。”林稚水坦誠地承認,“但那也得多謝您的配合。”  沒有暴怒囚禁聖女的行為,沒有安撫洞主的心態,他還不一定能成——哦,還有前麵不顧妖族太子在他手裏就發兵的舉動,這個可不是他謀劃的,屬於意外之喜。  妖皇揉了揉額角,“可惜了這份聖旨……”  他的兒子他了解,有一股不知道是從哪裏沾染來的清傲,當時一見到白鹿洞主就逃走,除了腦子沒轉過來外,還有最重要的原因:他寧可選擇從封地重新打迴來,也不願意用一種幾近陰謀詭計的作為去冤殺白鹿洞主,然後登基。  所以,他寫了這樣一份聖旨去激他。  既然傲氣,那就打贏一眾洞主,用他們的失敗鋪就一條成皇之道。如果失敗了,隻能怨自己沒用。  ——有九曦那丫頭的輔助,他們打迴皇城的勝算可不小。  然而,林稚水插手了,他這手最後的謀算,也隻能落空了。  “動手吧。”妖皇語氣平靜。  林稚水用一柄冷冷的劍,漠然地斬下了他的頭顱。垂頭站在一旁的妖仆抬起臉,黑燈瞎火,卻能感覺出他在笑:“妖皇死了。”  他歡快地輕聲說:“人族必勝!”  妖皇死了,但是那卷聖旨依然流傳了出去,各位洞主拿著它做雞毛令箭,紛紛調兵去攻打九曦的封地。  盡管九辭和九曦兄妹聯手,卻也擋不住對麵妖多勢眾。  城外,妖旗獵獵,千軍萬馬齊聚聖女封地,一道道沉悶的馬蹄踢踏聲從遠處傳來,逐漸匯聚成一個方位。  九曦不忍哥哥沉重的臉色,開了個玩笑:“人族那邊有十八路諸侯圍董卓,今天我們也被二十路洞主相圍,說不定日後能撈個史書留名。”  “是能史書留名,不過,是人族史書。”  九辭聽到這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手上每一寸骨節都被他捏到發了白,“林、稚、水!”  “在呢——”少年身上的隱身法失去蹤跡,他突如其來地現身,拇指抬了抬腰間劍的劍柄,“別激動,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九辭從牙縫裏擠出來:“什麽?”  林稚水微微笑:“你喜歡什麽樣的死法?”  “你殺得還挺利索。”孫悟空看著林稚水動完手後,笑道:“老孫還以為,你要耀武揚威一下。”  林稚水歪了歪頭,“沒必要。反派死於話多,真想耀武揚威,或者解釋我做過的手段,殺了之後對著他墳頭說不行嗎?”  隨後,林稚水目光火熱地盯著孫悟空,“大聖爺爺,我想看看齊天大聖的威風!”  低情商:你答應我要出手的。  高情商:我想看看齊天大聖的威風。  孫悟空哼笑一聲,從耳朵裏掏出金箍棒,“你且看著!”  金箍棒被他往空中一拋,隨著聲聲“大大大——”,逐漸占據了生靈望向天空的視野。  那棍子太粗太長了,仿佛長得沒有止境,浮在天空上,投下來的陰影森森,如同不詳的陰霾。  那些妖怪們感覺到了不對,一抬頭,“天上怎麽會有東西!”  “是如意金箍棒!”  “孫爺爺幫人族了,我們快跑啊!”  “快跑啊——”  他們不傻,孫悟空倘若是幫他們的太子,太子壓根不會想將他們全殺死——除非他腦子壞掉了,想當光杆司令。  唯一的可能是……  “人族!”  “人族打過來了!”  沒有妖敢迴頭,哪怕對著城樓位置發出一個攻擊。  林稚水摸了摸袖袋,甚至想悠閑地偷吃幾顆給妹妹帶的糖。他額頭上的火紋不停地閃,蓮花瓣肉眼可見地消散,速度不算很快,卻也不慢。  “轟——”  金箍棒砸了下去,可比那天天降隕石的威力還要大,砸死的妖怪不計其數。  孫悟空“嘿嘿”笑了幾聲,“你們別跑啦,跑不掉的,不如乖乖受死!”  金箍棒在他的指令下粗暴地橫滾,比磨盤還可怕。那些妖族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便一個個碾進了捧底,成了壘平大地的血肉的一員。  不少妖族見逃不掉了,便不管不顧地往地上一跪,求林稚水和孫悟空饒他們一命。  孫悟空側頭,笑著問:“好小子,你待如何?”  向來愛笑的少年隻是冷著臉,“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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