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靠窗的桌子,坐著的是兩個人,一個老人,和一個低著頭的白衣服年輕人。老人穿著一身灰袍,神色既平靜,又鎮定,兩隻手都攏在袖裏,似乎是在賞月。而那個年輕人,從始至終真的沒有把頭抬起來過,一直在盯著地麵看,而他這麽好看,這麽俊秀,如此失禮的行為,沒有人會責怪他。  這三方人馬靜坐樓上,等的就是楚留香。  等楚留香的同時,他們不得不也等著沈百終。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短,也許很長,樓梯上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大家首先聞到的就是一陣又清又淡的花香,當然是鬱金花香。  第一個走上來的人就是楚留香。  他沒有腳步聲,有腳步聲的是他身後的那個人。  大家的臉色又是一變。  因為楚留香身後的那人穿著一身黑色飛魚服,腰間一柄繡春刀,神色冷淡,目如寒星,正是沈百終。  他也不該有腳步聲的!  一個沒有腳步聲的人,若是發出了腳步聲,隻能證明這聲音是一種警告,一種威懾!  他就是要告訴大家他在楚留香身後!  楚留香看一眼大廳,徑直走過去,在那一張專門為他們空出來的桌子上坐下。  沈百終也慢慢過去坐下。  他們一坐下,另外三桌的人就都去看他們,除了那一位一直低著頭的青年,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和這青年坐在一桌的老人率先開口,微笑道,“老夫六分半堂雷損,見過沈大人、楚香帥,這位是大堂主狄飛驚。”  他當然是在介紹自己身邊的青年,這抬不起頭來的青年正是“低首神龍”狄飛驚!  狄飛驚也很有禮貌,恭敬道,“在下狄飛驚,見過兩位。”  沈百終道,“你們好。”  他當然也很有禮貌,非常有禮貌,但是大家都打探過消息,買過不少情報,知道這人有異於其他高手的習慣,絲毫不敢放下心來。  因為沈百終對誰都很禮貌,幾乎從不生氣。  枯竹深吸一口氣,看看寒梅,又看看孤鬆,見到他們倆鼓勵的眼神,才拱手道,“在下枯竹,這是大哥寒梅,二哥孤鬆,我們三人並稱歲寒三友,從昆侖西方魔教而來。”  沈百終也道,“你們好。”  獨坐一張桌子的青年瞅了瞅自己的手巾,慢慢將其疊起來塞進袖子,他塞得很慢,也不怕別人瞧見,大家眼神都不差,全將那一抹血紅色收入眼裏。  這人實在是病得不輕。  放好東西後,他才道,“在下蘇夢枕,金風細雨樓樓主。”  沈百終道,“我聽說過你。”  此話一出,大家都豎起耳朵。  蘇夢枕笑了笑,迴道,“在下也聽說過沈大人,雖未見麵,卻神交已久。”  沈百終道,“你想搭我的線。”  蘇夢枕沒想到他會說的這樣直白,愣了愣才道,“不錯。”  “我現在已在這裏。”  “你要我在這裏說?”  “不可以?”  蘇夢枕又笑了,輕聲道,“當然可以,這本就沒什麽怕人知道的,即使我不說,大家也能猜出來。”  狄飛驚好看的眼睛迅速瞟了一眼蘇夢枕,因為他不能抬頭,所以隻能向上看,向上看難免要引人注意,所以他看的這一眼實在是快極了,沒有幾人能發現。  蘇夢枕繼續道,“我知道朝廷最近幾年一直有大動作!”  沈百終平靜道,“嗯。”  “朝廷和江湖彼此雖製衡,卻總有強弱,朝廷的力量強,江湖就弱,江湖強,就難免以武犯禁。”  “是的。”  “你出生以後,就該江湖弱了。”蘇夢枕誠懇道,“世上總有一些人,總有別人沒有的天賦,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完成誰也完不成的偉業,你已經改變了江湖的格局。”  若是換一個人來聽這些話,隻怕已被吹捧的飄到天上去,連自己叫什麽都忘了。  隻可惜這裏坐著的是沈百終。所以他根本什麽反應都沒有。  因為他知道自己隻是一個普通人。  沈百終看到街邊賣菜的大娘時,心裏隻會想我絕不能把菜種得這樣好,看到賣糖人的江湖藝人時,隻會想我根本不能做出這樣栩栩如生的東西,就算看到挑大糞的農夫,心裏也隻有佩服。  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有哪裏出彩。  蘇夢枕也沒有別的意思,接著道,“識大局者,要懂得變通,殺手組織青衣樓、霸占西域沙漠的石觀音、十惡不赦的紅鞋子、海外的銷金窟都已被解決,江湖中剩下的都是名門正派與真真正正的大俠……”  他說到這裏,歲寒三友忍不住皺起了眉。  “所以在我看來,若想活下去,不砸招牌,必須守法行事,按著朝廷的意思來……”  “來”字一出口,寒梅終於忍不住了,喝道,“你什麽意思?”  蘇夢枕看看他,淡淡道,“我沒什麽意思。”  寒梅冷冷道,“江湖上隻剩下名門正派?那我們西方魔教又算什麽?按照朝廷的意思做事,未免也太窩……小心了!”  他本是想說窩囊的,看到沈百終卻又硬生生改了。  蘇夢枕冷笑道,“哦?看來先生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名門正派了?這份自信在下還是佩服的。”  寒梅怒道,“你!”  蘇夢枕知道他不敢動手,也不理他,連半個眼神也吝嗇於分享,隻是專注表達自己的觀點,“正是出於這些考慮,我才想搭線。”  沈百終問道,“你想做朝廷勢力下的組織?好像六扇門那樣?”  蘇夢枕搖頭道,“我不想。我隻是想和朝廷保持一種好的關係,就像武當和少林那樣。”  沈百終道,“那麽你就該約束自己的手下,少林武當與我們的關係好,是因為他們的弟子都很仁義。”  蘇夢枕道,“我當然會這樣做,但金風細雨樓是新興組織,人們……”  他的話突然被打斷。  不知哪裏飄來一團霧氣,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這霧是人形的,讓人一看見,就覺得自己見了鬼,晃了眼,或是失了神智,否則怎麽會發現這樣恐怖的東西!  一團霧怎麽會走路?  這團霧不僅在走,還坐在了代表“西方魔教”的那張桌子上。  蘇夢枕的話正是被他打斷的。  這團霧冷冷道,“現在的小輩已越來越不中用了。縱然武功第一又如何?終究是皇帝的一條狗罷了。”  大家的唿吸不由得停住。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就連狄飛驚都抬起了頭,死死地看了這霧氣一眼。  楚留香幾乎要被氣得發昏,剛要說話,就停了下來。  因為沈百終已經在說了。  他竟然還沒有生氣。  他說出來的話也是其他人根本沒想到的。  沈百終隻是很平靜地說道,“我確實是,這又怎麽樣?”第112章 諜中諜  玉羅刹冷笑一聲,“你承認了?”  沈百終道,“我承認。”  “那你為什麽不叫幾聲來聽聽?”  沈百終問道,“叫什麽?”  “自然是狗怎麽叫,你怎麽叫。”  玉羅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惹怒沈百終,說話句句尖酸刻薄,處處不留情麵,可楚留香都氣得要炸了,沈百終還是連半點憤怒的影子都沒有。  “錦衣衛是皇家鷹犬。”沈百終慢慢道,“我是錦衣衛,你是皇家麽?”  玉羅刹嘲諷道,“不管是皇室,還是平民,一個做了狗的人,已很難再做迴人。”  “你真的這麽想?”  “不錯。”  沈百終點頭道,“好,江湖上的事,要打過了才知道。”  玉羅刹身上的霧氣湧動起來,他的人也猛地從桌前站了起來,似乎隨時就能攻至廳前,事情的變化往往就在一瞬間,他們好像真的要立刻打起來。  楚留香向右一看,沈百終的手果然也已握上了刀柄。  下一刻這裏就要見血!  不是我的血,就是你的血!  就在這時,寒梅突然也站了起來,大聲道,“教主三思,四方談判,我們縱然贏了,身在京城,也不好……”  玉羅刹冷冷道,“閉嘴,這裏輪得上你說話?”  寒梅立刻住嘴,冷汗直流,“撲”的一聲又坐下,直好像一個倒下的麻袋。  寒梅講的這道理,玉羅刹自己顯然也清楚得很,所以才遲遲沒有攻出去,否則憑他的自信,怕是已經拔劍了。  大家雖都是這麽想的,也明白打起來沒有這樣容易,可是氣氛還是不免緊張起來,寒梅這樣一插嘴,眾人心裏倒是鬆了口氣。  蘇夢枕突然又開始咳嗽,咳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好像風中瑟瑟發抖的樹葉,若有人從他身後看去,隻會覺得這人又瘦又病,連骨頭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玉羅刹“瞧”著他,慢慢道,“這位就是金風細雨樓的樓主?”  這一團霧氣看向哪裏,對著那麵,眼睛在哪,嘴在哪,別人全不清楚,此刻他開口,大家才知道他在對蘇夢枕講話。  蘇夢枕又掏出手巾來,捂著嘴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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