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終拿著銅錢看了看,輕輕對著陸小鳳問道,“這是什麽規矩?”  陸小鳳道,“這似乎是金錢幫的規矩,他們要辦事的時候,就把人帶著,放進圈子裏去,再往頭上放一枚銅錢,銅錢若是掉了,腦袋就也得掉。”  沈百終點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司空摘星蹲在房頂上,就好像一隻下不來的貓,恨不得去撓那些瓦片,他想說話,偏偏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陸小鳳也不急著和他打招唿,他的表情很平淡,就好像屋頂上的真的是一隻貓。  因為司空摘星今天扮的是一個小廝,而且易容很認真,不僅相貌普通,灰布衣服上也布滿油煙,顯然下了苦功夫,這種苦功夫一般用來對付眼尖的高手。  陸小鳳就是眼尖的高手。  他平時也很喜歡吃豆腐腦。  所以陸小鳳立刻就猜出司空摘星是為了對付自己,看見司空摘星吃癟,他就高興。  錦衣衛指揮使沉默片刻,才掏出一塊牌子來,對著周圍的人展示一圈,淡淡道,“錦衣衛辦事,請散了吧。”  牌子一出,大家立刻四散開來,從哪裏來就迴哪裏去,空手來的空手走,買到東西的就扛著東西走,小商小販更是直接卷起家夥事兒跑遠。  就連這個豆腐腦攤子的老板,都麻利地帶著今天收的收成溜走。  隻剩下那孩子的母親還留在這裏。  她的一雙手已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服,她並沒有見過什麽世麵,也不知道該怎麽求江湖上的“豪傑大俠”放過自己的孩子,她能做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站在這裏,死死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她絕不會走。  就算天塌了,她也不會走。  她走的時候一定要帶走自己的孩子。  寒風吹過,吹動酒家紅色的旌旗。  諸葛剛打了個寒顫,勉強笑了笑,道,“沈大人……”  沈百終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你和這兩人有仇?”  諸葛剛搖搖頭。  “難道他們做過什麽壞事?”  “這,我不知道。”  “你們之前並不認識。”  “是。”  沈百終伸手把那孩子推出諸葛剛用拐杖畫的圈子,“和你的母親走吧。”  孩子愣了一會兒,才猛地撲進母親的懷抱裏。  母親也猛地摟住他,然後突然跪下來,磕了幾個頭,抱著孩子頭也不迴地跑了。  想必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他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曾經差一點死掉,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比別的孩子更早地麵對了死亡,也永遠不會忘記母親的愛。  他以後一定會再聽話一點的。  諸葛剛看著母子二人跑出菜市,才扯起一個笑來,恭敬道,“沈大人,在下是金錢幫的……”  這句話還沒說完,諸葛剛就瞧見沈百終抬了一下手,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頭上多了什麽東西。  沈百終拾起店主用來燒火的鐵棍,慢慢走過去,彎腰繞著諸葛剛的腳畫了一個圈。  “你就在這裏站三天。”沈百終抬頭看一眼司空摘星,冷冷道,“司空摘星陪你一起,銅錢若是掉了,你就死。三天過後,你就可以離開這裏,自己去六扇門自首。”  司空摘星本來在偷偷笑,現在他的笑已僵住,好像帶了個小醜麵具。  諸葛剛既然要站三天,他當然也得等三天,而且中間自然也不能離開。  諸葛剛臉色蒼白,剛想要點頭,想起自己還有個銅錢在頭上放著,又硬生生忍住,生怕驚動了它。  平常他都是讓別人受這種罪,擔這種心的,現在總算輪到他自己了。  陸小鳳對著司空摘星笑道,“你平時總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被製住了,就好好在這裏反省反省吧,省得你總是惹禍。”  司空摘星終於從屋頂上掉下來,落下地上,瞪了陸小鳳一眼,一句話也不說,搬來一個板凳一屁股坐下,雙臂環抱,死死地盯住諸葛剛,好像要把眼睛黏在他身上。  陸小鳳立刻點點頭,擺出一副教書先生的表情來,心裏雖已大笑出聲,麵上卻要嚴肅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即便是猴精,多磨磨性子,也一定能變沉穩的。”  司空摘星瞪著眼睛。  諸葛剛看著沈百終逐漸走遠的背影,咬咬牙,急道,“沈大人,其實我來這裏,是有要事想告!”  他緊閉著眼睛,硬生生喊完了話,“隻要沈大人放了林仙兒,金錢幫必有重禮相贈,幫主上官金虹也一定會親自上門道謝!”  “要是不放呢?”陸小鳳問道。  諸葛剛道,“那我們這裏自然也還準備了另一份禮物,這份禮物沈大人一定會動心的。”  沈百終道,“我從不動心。”  陸小鳳笑了,也道,“沒錯,他從不動心的。”  諸葛剛道,“可是這件禮物,我保準沈大人會喜歡。”  陸小鳳道,“哦?”  諸葛剛一字字道,“我們願意把一些和九公子有關的情報送給沈大人!”  九公子這三個字就好像什麽魔咒,不僅沈百終停了腳步,陸小鳳的臉上也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九公子?”  諸葛剛道,“正是。關於九公子的事,金錢幫正好知道一些,沈大人若是想要,我們必定……”  就在諸葛剛以為此事已可以商談時,陸小鳳卻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徑直走出菜市去,忽然不見了。  沈百終自然也早就不見。  司空摘星冷笑一聲,道,“我勸你還是莫要再講話了,銅錢可不是帽子,遠沒有那麽牢靠。”  諸葛剛的臉色憋得通紅,司空摘星雖是他的仇人,他卻半點也不敢動,而且還要受他的監督。  他們非要在這裏耗上三天才成。  諸葛剛盯著司空摘星,突然展顏一笑,道,“偷王之王可知道沈大人為什麽不答應我們的請求?”  司空摘星翹起二郎腿,晃著腳丫道,“你叫我一聲爺爺,我就告訴你。”  諸葛剛立刻道,“爺爺。”  他真的說叫就叫。  以他的年齡,司空摘星叫他爺爺都沒問題。  但他既然叫了,司空摘星也隻有迴答,“因為九公子。”  “九公子怎麽了?九公子的人不是一直在與錦衣衛作對麽?”  “嗯。”  “沈大人為什麽不肯答應?”  司空摘星笑了,“因為你們和九公子一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  寒風蕭瑟,龍小雲在門口凍得發抖,卻還是不肯進屋去。  因為他討厭屋子裏的人。  但他也不能離開,因為在屋裏的人還有他的母親。  林詩音坐在李尋歡對麵,已沉默了很久。  李尋歡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痛苦與愧疚幾乎要把他溺死在這裏。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有閉上眼睛,一口口地往嘴裏灌酒。  在這十年裏,他已離不開酒。隻有酒能讓他短暫地忘記曾經的一切,也隻有酒能稍稍放鬆他的心靈。  林詩音想到沈百終對自己說的話,下定決心,緩緩道,“我要走了。”  李尋歡道,“走了好,走了好,你要去哪裏?”  林詩音道,“我要出關去。”  李尋歡知道關外的艱險,不由失聲道,“出關?你為什麽要出關?”  “因為我要離中原遠一點。”林詩音輕輕道,“我要開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總要在新的地方,你說對不對?”  李尋歡怔住,“你,你,大哥呢?大哥和小雲怎麽辦?”  林詩音道,“小雲是我的兒子,他和我一起走。興雲莊,李園的財產都還給你。”  這消息太過突然,李尋歡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愣愣地看著林詩音。  林詩音美麗的眼睛裏已滿是痛苦和溫柔,但她每說一句話,痛苦就會少一些,溫柔就會多一些。  她用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著李尋歡,逐漸撫平了他的悲傷與驚訝。  “你知不知道錦衣衛今早審出的消息?”林詩音柔聲道,“趙正義、田七、秦孝儀、公孫摩雲都是被龍嘯雲請來的,他叫他們來,就是為了陷害你,因為他生怕我會和你一起走。”  李尋歡握緊手裏的酒杯,顫聲道,“我確實不該迴來的。”  林詩音道,“難道你還把他當作你的大哥?他是救了你一命,可你也早就不欠他什麽,你明不明白?”  “你把自己擁有的東西全部給了他,可他畢竟不領情的。他已想不到你的好,他隻覺得你是在侮辱他,甚至覺得你是他最大的仇人。”  李尋歡不說話。  林詩音繼續道,“別人給你的,你總要還他三四倍,可你,可你也要知道,你也是個人,人總要為自己考慮考慮的。”  李尋歡突然道,“我送你,我送你出關,興雲莊的財產本就是你的,你都帶走。”  林詩音搖搖頭,“沈大人已安排好了人,出關以後,誰也不會找到我們的。”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欠他的實在太多。”  林詩音道,“我也欠他許多。但我也明白一件事。他幫我們,除了因為他本性如此以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還惦記你,他總想要你過得好一些的。”  李尋歡道,“我知道。”  林詩音溫柔地看著他,就像十幾年前那樣,她看著他的眼神,確實是在看自己的愛人。  這本就是誰也不能否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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